又过了一个平静的星期,法院的官司倒是不多,白明可以按时上下班,甚至还可以抽空和林江聚一聚餐,但陆吾这段时间比往常还要忙碌,已经两个星期没有回过家了,因此白明经常会在白天上班时,从槐安法院赶去公安局,以看花的名义去找他,但所有人都知道,花只是个借口罢了。
这场雪下了很久,但也不算大,只有在天气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降下几片雪花,在所有人都以为它要离开的时候,它的雪势又会增大,好像这朵雪云也对这座城市恋恋不舍,不肯离开。
周五下班,白明回到了家中,地暖开得很足,他只穿了一双袜子,在厨房里来回洗涮,陆吾今晚答应他要回家,他便亲手下厨,想要做一桌好吃的来犒劳犒劳。
然而做出来的,要么是太咸了,要么是做糊了,这四五盘菜放在桌子上,色香味是一个也不占。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披上一条小毛毯,一边摸着太子,一边打开电视,安静地等待陆吾下班回来,这样的生活在冬日里很是惬意,他很满足。
他将电视调至自己喜欢的同城法治,倒不是因为和他的工作有关,而是在这个频道里,他偶尔能看见陆吾的身影。
他正看得入迷,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太子吓得浑身一抖,他急忙安抚几声,又拿起电话,定睛一看,是陆吾打来的。
“小白,对不起啊,本来说今晚要陪你的,但我这边临时有点紧急状况,到家估计要深夜了,晚饭你就别等我了,等我忙完手里的事,一定尽快回家。”
这日子过得像是异地恋,白明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指针已近八点,他能理解陆吾的辛苦,因此从不会抱怨任何事情,“我知道了,陆警官,你也别太辛苦,要多注意身体才行。”
“好,我记住了,今晚还要下一场大雪,明天你上班的时候一定要穿厚一点,把围巾帽子都戴上,你总是嫌那条围巾不好看,那也得给我戴好了,不许冻感冒,听到了吗?”
白明展颜一笑,无奈道:“听到了听到了,但是明天是周末,不用去上班。”
“瞧我这记性,这段时间太忙了,连时间都给忘了,那你乖乖吃饭,我今晚一定会回去的,在家等着我。”
在电话挂断之后,白明抱起太子,道:“小猫咪,看来今晚家里又只有咱们俩了。”
说完,他刚要放下手机,只见屏幕里收到了一条短信,那是江州的天气预报,他仔细一看,在心中默读了一遍。
“我市发布紧急通知,据气象部门预报,受强冷空气影响,今天夜间到明天白天将出现本轮最后一场大面积降雪,最低气温可达零下十度,西北风三到五级,寒潮来袭,注意防护。”
他放下手机,又看向窗外,夜色降临,大雪飘飘洒洒,这是江州最冷的一天,等到这场风雪过后,江州的气温就要开始逐步回暖了。
“雪好像下大了。” 他自言自语,十分庆幸自己收养了太子,不然如此冷的天气,怕是没有多少流浪猫可以挺过去了。
法治频道依旧是那老套的说法节目,他也无心再看,只好准备先去解决掉自己辛苦做好的食物,他才刚从沙发上起身,门铃声便突然响起。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他心中琢磨了一句,向着玄关步步走去,待到走至大门处,他的右手刚放在门把手上时,身后突然传来两声尖利的猫叫,他一回头,只见太子跟在他的脚后,全身炸毛,踮起四肢,耳朵也吓得耷拉着,俨然一副攻击的姿态。
自从他将太子收养后,还从未见过这猫咪凶狠的模样,他这才起了戒备之心,手臂只是搭在把手上,并未下压,他打开猫眼,身体伏在门上,眼睛贴了过去。
楼道外面一片漆黑,半个人影都没有。
白明有些不解,于是收回手臂,又低头看向太子,猫咪的姿势没有半分收敛,依旧紧紧盯着门。
“或许是有人走错了。” 他心里暗自琢磨,转过身,向着餐厅走去。
不过走了五步,身后的门铃声再次响起,这一回门外的人连按了三次,像是已经等不及了。
白明先是一怔,为了安抚外面之人焦急的内心,他高喊一声。
“来了来了。”
他不得不重回门口,又一次打开猫眼,向外一瞧,门外依旧空无一人。
尽管瞧不见人,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大声问道:“请问你找谁啊?”
他静静地站在门内,等待着楼道里的回答。
钟表滴滴答答地响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回应,他很是纳闷,既然有人敲了两次,那应该不是走错了,难不成是快递员?或者是有恶作剧的小孩子,故意敲完又躲起来了?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折回沙发,调小了电视声音,手里紧紧攥着遥控器,而太子也跟着跳了上来,躲在了自己的身后。
就这样,门外似乎安静了下来。
白明松了口气,看来的确是有调皮的小孩子,趁着周末下雪天,满楼道敲门玩耍吧。
“别怕,没事的。” 他捋顺太子的发毛,慢慢安慰着,又靠在了沙发上,将遥控器放在茶几上。
就在这一刹那,门外再次传来剧烈的声音,只不过这一回不再是门铃,而是用力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这刺耳的声音令人心里发慌,太子闻声,立刻跳下沙发,钻进了角落。
白明愣在原地,重新走回玄关处,敲门声愈演愈烈,混在其中的,还有抓着门把手晃动的激烈声响。
他心生忌惮,朗声问道:“是、是陆警官吗?”
门外瞬间没了声音,接着又是长久的沉默。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便贴在了门上,反复查看猫眼,外面漆黑的楼道除了有几分雪色映照的霓虹外,一眼看不见任何活物,他将右手轻轻搭在把手上,不再多想,按了下去。
门缓缓打开了,一缕寒风从门外吹入,拂去他额头上的几颗汗滴,他顺着门缝往外一瞧,所见之处和猫眼里并无不同,他紧握把手,又将门开大了几寸,可楼道内还是空无一物,没有异样。
他摸不清头脑,便准备关门,门关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关不动了。
白明大惊失色,他感受到有一股力量正在门后向外拉去,这力量很大,他单手难以撑住,尽管看不到门后之人的面孔,可他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使劲向里拉着,他不知道门外人的意图,但他心里隐隐不安,这人的目的定然不纯。
他咬紧牙关,双脚撑地,手掌被把手压出红痕,但他不敢松手,只能拼命回拉,他还不知道此刻选择投降会有怎样的下场。
门一会儿往外,一会儿往里,僵持不下,就在这时,一道银光刺入眼中,白明一抬头,只见一把短刀闪着锋利的寒光,插入门缝,向下骤然刺去。
白明吓得急忙放手,若是晚放一秒,他的双手将被短刀毫不留情地砍下,门猛地向外撞去,他也连连退后,这场博弈终究是自己败了。
他紧盯着大门,出了一身冷汗,在他的面前漆黑的楼道里,有一黑衣人从门后走出,站在自己的视野,那人全副武装,像是随时可以隐没于夜色,他手持一把锋利的短刀,从屋外步步走入。
这名黑衣人的行装很是熟悉,白明瞠目结舌,他立刻想起了在公安篮球联赛那晚的江心公园内,钱衡和自己正是遭到了此人的追杀,只是他没想到,上一次自己侥幸逃脱,这一回,对方竟然亲自找上了门。
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感觉有一人在暗处盯着自己,他此刻才全然得知,竟然是这个想要一心害死自己的歹徒。
他眉梢紧蹙,步步退后,逐渐从玄关倒退至客厅,他压住内心的慌乱,强装镇定道:“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与之前遇到的情况相同,对方依旧一声不吭。
白明也料到了对方的不予理睬,但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继续追问道:“你也是想阻止我调查案子才要杀我对吗?你想让我停止调查哪一件?如今我还在帮着处理的,也就拐卖儿童案,长春路坠楼案以及解放大饭店丁飞案,说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对方隔着墨镜紧紧盯着白明,然而这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迈开步子,举起短刀,猛然冲去。
白明还未能反应过来,黑衣人几乎已到身边,他吓了一跳,接着往旁边一躲,短刀刺了个空,他随手抄起茶几上的果盘,全部砸在了对方身上,随着盘子咣当落地,水果噼里啪啦从桌上滚落。
然而黑衣人一手甩开盘子,又是向前一刺,白明往沙发上一跳,再次成功躲过,黑衣人也飞扑而来,一刀插进沙发的海绵里,拔出之后再往旁边隔空横劈,白明快速爬起,滚在地上,又迅速站起身,和那黑衣人围着一张茶几转圈。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心皆已惊慌失措,连他自己也没能想到,竟然能够躲避如此多的招数。
黑衣人往左,他便往右,对方向右,自己再向左,来来回回转了一圈后,黑衣人耐不住性子,一脚踩在了茶几上,接着奋然一跃,身体遮住了客厅的吊灯,巨大的影子投射于地板,在他即将落地的瞬间,却踩到了滚落的橘子,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白明心脏骤停,眼睛几乎闭上,然而那把短刀却从黑衣人的手中脱离,落在了自己脚下。
天无绝人之路,他快速捡起短刀,刀尖向外,双手紧握刀柄,手臂微微颤抖,道:“你、你不要过来,我就算反杀你,也属于正当防卫,不会被判刑的。”
尽管刀子给了他一些底气,但他也只是嘴上这么一说,心里还是怕得要命,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这名黑衣人能够站起身,识相地走出屋子,并且关上大门。
黑衣人慢慢起身,拍了拍腿,他非但没有离去,反而继续步步逼近。
白明见状,在空中胡乱划了两下,嘴上喊道:“别过来,这把刀可没长眼!”
这大吼声像是起了作用,黑衣人走到一半,停在原地,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令白明几乎绝望的动作。
他的手向上衣内兜里一伸,掏出了一把短小的手/枪。
枪口如深洞一般黝黑,虽隔着几米远,却正对白明的胸口。
白明怔在原地,拿着短刀乱动的手臂也僵住了,那把枪的型号依旧没变,正是在公园打残钱衡的手/枪,物极必反,他心中不再慌乱,反而冷静了下来,比起对方具有瞬间杀伤力的武器来讲,自己手里的东西着实相形见绌了。
黑衣人虽然隔着墨镜,却仍在死死紧盯,他一撇头,示意白明把刀放下。
然而白明没有听从他的指挥,只是冷静地站在原地,既然对方没有一上来就拔枪,而是选择用刀,或许对方的目的不是为了取自己的性命,而此刻黑衣人也只是保持这个姿势,没有开枪,这更加印证了白明的猜想。
就在他思虑之际,枪口在顷刻间明灭一闪,耳边传来嗖的一声,一颗子弹掠过左耳,击中了墙壁上的画卷,他没有回头去看,便听到画卷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忘记了对方还有消音/器,看来这次是真的要命绝于此了。
黑衣人再次做出扔刀的动作,并且把枪从他的胸口挪到了他的眉心。
白明咽了口气,把刀往旁边一抛,慢慢举起双手,如今只能采取缓兵之计,他企图多说些话,以扰乱对方的思绪,“没猜错的话,你是富茂集团的人吧。”
黑衣人站在原地,静静听着。
“我们应该还认识,” 白明的双手举在耳旁,不疾不徐地说道,“不然你为什么不说话?至少我肯定听过你的嗓音,能辨别出你的音色。”
气氛僵持在此,对方没有采取过激行为。
他继续义正辞严道:“你们努力地转移资产,美名其曰出国度假,其实早就发觉江州的公安们已经盯上了你们,虽然你们处理得干干净净,公安目前抓不到你们犯罪的证据,但你们也别得意,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不论你们逃到哪里,我们都会追查到底。”
话音刚落,对方慢慢向前走了一步。
就是这么小小的步伐,白明已然心惊胆战,他又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在了柜子上,那把枪此刻离自己的距离只有短短两米,对方不出三步,枪口便能顶在自己的额头。
黑衣人又近了一步。
风从大开的门外呼啸而入,在白明无望的心头又多添了一份寒意。
黑衣人又近了一步。
只剩一步之遥,白明绷紧全身,双手紧贴身后的柜子,他无助地看向大门外,心中企盼着任何一个人可以前来救自己一命。
黑衣人抬起脚,手指轻放在扳机之上,就在他的脚即将落地的刹那,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整个房间。
太子钻出沙发,跳到桌子上猛地一跃,扑在了黑衣人的脸上,接着一爪挖在了他的左眼,黑衣人痛得倒吸一口凉气,然而太子并未停止进攻,一爪又一爪地拍打着他的脑袋,黑衣人怕面目暴露,急忙捂住墨镜和口罩,这么一闹,他连连向后退去,用力将太子往地上一甩。
白明一把抱住地上的太子,鞋子都没穿便向大门外快速冲去,子弹砰的一声,打在了门沿上,他顾不上回头,也来不及害怕,离开时将屋门顺手一关,企图拖延时间,他跑至电梯旁,按下按钮,只见两部电梯都在一楼,他等不及了,只能打开逃生通道的楼梯,刚要向下冲去,一个念头告诉自己,或许上面更加安全。
他从19楼跑到了20楼后,贴近墙壁而站,尽管寒风阵阵,但他额头上的冷汗如水帘般落下,他屏息凝神,抱着怀里的太子,不发出一点声响。
果不其然,黑衣人快速冲了出来,他想都没有想,便向着楼下飞驰而去。
白明松了一口气,他跑得太慌,连手机也没有带,只能等待这黑衣人跑下楼去后,再返回家中报警,他听到黑衣人下楼的声音正在逐渐变小,渐渐放松警惕,踮起脚尖,谨小慎微地落下脚步,向着19层步步前去。
脚底如踩在冰上,凉意入骨,就在他即将到达19楼时,一个喷嚏就要发出,他鼻腔瘙痒,捂住嘴巴,想要努力憋回去,然而这不是他能控制的,他还是小声地打了出来。
这细小的声音在楼体内盘旋回荡,白明瞳孔紧随,他定心一听,楼下疾步的声音瞬间停止,两秒之后,声音再次开启,只不过这一次,那声音越来越大,向上而来。
白明怛然失色,刚想跑回家中,却发现没带钥匙,于是立刻跑到电梯旁,好在刚才离家时按过按钮,电梯就要到达,然而耳边的跑步声越来越大,他知道那黑衣人的位置也越来越近,胸中好似断气,他第一次感觉电梯的速度竟然如此之慢。
电梯门缓缓打开,他直接冲入轿厢,接着快速按下一楼的按钮,手指如啄木鸟般疯狂戳向关门键。
耳边的跑步声近在咫尺,不出几秒就要到达电梯。
“快关快关快关快关……”
他用力地按着,厢门终于起了反应,缓缓关闭,在关上的最后一刹那,他甚至看到那黑衣人冲到了电梯面前。
他听见一门之隔的黑衣人也在按动着按钮,然而电梯已然开始下落,他将提着的气全部呼出,抱着太子靠在角落,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
电梯叮的一声抵达于一楼,他没有停留,继续向外跑去,然而才刚踏出电梯,他却直直撞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他痛得捂住额头,还没来得及抬眼,对方一手勒住自己的脖子,又捂住自己的嘴巴,二话不说,向外面全力拖去。
怎么还有一个人?
白明奋力挣扎,然而连对方的容貌他都难以看清,只能任凭自己被拖出单元楼外,他的双脚踩在雪地里,如磨砂般痛得刺骨。
夜色漆黑,他逐渐耗光了体力,双手抓住此人的袖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努力一瞥,这才瞧见了身后之人的容貌。
那正是与陆吾关系不和,处处作对,与魏峰一同消失,又沉溺了许久的,江州市公安局槐安分局刑侦大队的队长——周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