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大惊,都是听了同样的话,而陆吾竟然问出来了。
他仔细回想着每一句对话,虽然句句入了双耳,可有用的信息却是微乎其微,想了片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把书包往肩上一提,两眼放光,好奇问道:“陆警官,你问出来了?”
陆吾托着下巴的手打了个响指,提示道:“先别去想出租屋的尸体,它虽也与魏峰有关,可我们要把它看成是另外一起单独的案子。如果单纯考虑五年前的沧澜路连环杀人案,现在最可疑的点在哪里?”
白明绞尽脑汁,却还是百思不解。
瞧这小助理低头沉思的模样憨态可掬,陆吾倒是笑了,又提醒道:“刚刚魏峰为什么会说那些人死有余辜呢?”
白明这才缓慢抬起头,依旧满脸疑惑。
陆吾摇着头,耐心解释着:“那三名受害者之间互不相识,与魏峰也没有任何联系,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属于江州大学的学生,而且都住在沧澜路上。既然魏峰算准了此案必将翻案,那他也是希望我们可以重新调查,不过从他嘴里撬出信息是没什么希望了,现在只能把目光对准当年的受害者。”
白明低下头,探监那日的情形犹如昨日,他因不愿去想,便从未告诉过公安,现如今案子已翻,他不得不将所有已知的信息悉数告知。
他搓着双手,仿佛在钻木取火,“陆警官,我一直没告诉你,上次探监的时候,他说我不是被随机劫持的,他一早就预谋好了,所以我怀疑当年那些受害者,也是被刻意杀害。”
陆吾点头,仿佛早已知晓,“与我猜的相差无几,那三名女大学生之间必然是有某种联系。五年前魏峰以报复社会为由,未被公检法追查到底,现在那苍白直接的口供,也不再可取了,一切都得重新开始。”
话虽是这么说,可白明还是嘟囔了一声:“我还是想不通,她们会有什么联系?”
陆吾轻拍两下小助理的肩膀,像是再和他打气,接着两步迈出好似牢笼的屋子。
“明面上是没有关系,但不代表暗地里也没有,这就是我们这次调查的切入点,接下来可要麻烦小助理来陪我调查了。”
“不麻烦,不麻烦。” 白明干笑两声,也紧跟步伐走入长廊。
长廊如毒蛇的腹腔,幽暗且狭长,除了头顶有几盏一遇阴雨便忽明忽暗的白炽灯外,这里也不再有别的色彩。
白明还是好奇,便想刨根问底,道:“这案子听起来有些复杂,为什么五年前你们那么快就定了魏峰的罪呢?”
陆吾尴尬一笑,放缓脚步,挠着后脑勺,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他在白明面前展现的最多。
“不瞒你说,那时我上岗没几年,在他杀害完第三名受害者后,就露了马脚,我将他在沧澜路抓回,在警车上他就全盘托出,立马承认了罪行。
“他说他是随机杀人,还将作案手法全部坦白,动机证据明了,验证一遍后也发现没什么问题,几乎全部吻合,公安就信了他的话,于是便提交给了检察院,最后法院便判了刑。”
白明点点头,想来陆吾那时才刚毕业,一个新上任的年轻警察和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未免悬殊过大,况且那时候陆吾也不是副支队长,只不过是负责抓捕问话,服从命令罢了,况且若不是魏峰告诉自己这事,谁又会想到这连环杀人案是刻意为之。
他看着陆吾的笑容,也跟着笑了,“陆警官,听说你目前的职业生涯里没有一件冤假错案,我还听王警官说你心里一直有个心结未能打开,这个心结莫非就是这件案子?”
好似流星坠落,将平坦的土地砸出深洞。
陆吾一改面容,像是头顶生出了寒冰,冻僵他的笑容,随后又包裹起他的双腿,让他迈不开步子,停了下来。
白明见他站住,便在他的身后也跟着停下,他扬起脑袋,却看不见陆吾的正脸,白炽灯下,陆吾庞大的背影落在地上,将他牢牢锁住,在昏暗里多添了几分阴沉。
“我说错话了吗?” 他暗自心想着。
正当他为此迷惑时,陆吾转过身,面对着他,没有说话。
而那双手却慢慢抬起,抚在白明的两臂上,这力道不大不小,不过白明知道自己挣脱不开,索性便没有反抗,只是被他这么一挤,倒有些不自在。
陆吾轻弯下腰,和眼前的人平视着,像是在看一个孩子,眼神里带着难以形容的神情,有些哀伤,又很坚强,像是在诉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
双眸如水,干净得像是面镜子。
白明从那双眸中隐约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沉默的气氛有些压抑,白明咽了口气,眨了眨眼,鼓足勇气打破这层尴尬,“陆警官,你,你怎么了?”
可这名警察却没有开口,除了凝视,一言不发。
白明不敢再与他直视,便转过头去,目光如飞舞的螟蛾,四处落着,双臂被他按得有些难受,便微微开口,从唇齿间挤出一个疼字。
陆吾看得出神,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劲儿,听这小助理道完一声疼后,神情恍然,带着愧疚立马松手,他站直高挺伟岸的身子,伸出一只手朝着白明的发梢随意一揉,笑容再次浮起,落入深邃的眼波。
“你做什么?” 白明连忙双手捂头,想要整理好他的发型,柔和的语气也显然加重了。
陆吾再次转过身,目视前方,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只听白明在后紧追不舍地跟着,舒了口气,道:“小助理现在临时作为我的助理,我还不能动动手吗?”
白明一愣,“我什么时候成公安的助理了?”
话毕,伴随着一阵长风穿廊而过,白明刚整理好的头发再次被吹乱,他又是急忙捋着发梢,蓦然间,他轻抬双眼,却瞧见陆吾十分潇洒,任凭大风鼓起他的上衣,吹皱他的裤子,他却毫不避讳,依旧如初,好似长风并不存在。
“现在是,以后也是。”
风停,白明浅笑两声,挤在陆吾身前,一边倒着走,一边打趣道:“那我多要一份公安局的工资,不知道陆警官给开吗?”
“开!” 陆吾爽快地答应着,“不过要暂时寄存在我这里,等案子破了,我一并给你。”
白明惊喜万分,却转瞬怀疑道:“真的吗?”
陆吾双手背后,温柔回道:“要是你再不回头,这笔钱就要送给医院了。”
果不其然,白明一回头,只见一道铁门拦在身前,不过好在陆吾用力一堆,替他打开了大门,他向外望去,雨水暂停,闪电穿云而过,时不时还要打上几声干雷。
此刻已将近傍晚,雨后的城市清新爽朗,像是浸泡在柠檬水中,草色新绿,风含花香,只是雾霭又起,城市的天际线没入云端,成为了古神话里连接天地的铁色神树。
车子驶回城市,陆吾将白明送回了林江的家。
挥手告别后,白明转身步入院内,瞧见林江推开别墅大门,一身睡衣,还打着哈欠。
白明一瞧,就知道他刚刚睡醒,便确认道:“你这是刚起床吗?”
“昨晚睡得太晚了,听到有车靠近的声音我才下了楼。” 林江用手压着炸起的头发,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怎么周末你还出去啊?”
白明耸肩回答,“没办法,审讯犯人的日子安排到了今天,毕竟不能耽误平时工作呀。”
“审讯?” 林江困意立刻消散,“你去了江城监狱?”
白明点了点头。
“你去监狱做什么?”
“五年前的沧澜路案现在翻案了,我答应了陆警官近期要陪他一起调查。”
“大哥!” 林江一脸惊恐,三步冲下台阶,一把薅住这人的胳膊,“你可是被那个凶手劫持过的人啊,现在又趟进这浑水,你不怕危险吗?”
白明摇着头,想起陆吾给自己说过的话,早就安了心,便道:“不会有事的,陆警官说他会护我周全,不会让我有危险的。”
林江嘴一撇,不屑地一笑,这话像极了他曾经不负责任地对许多姑娘都轻易许下的承诺,“这话我记住了,他最好不是随便说说。”
二人步入别墅屋内,林江父母并不在家,他们经常忙着生意,白明很少能见到他们。
林江又道:“这么说来,也是那个对你图谋不轨的陆吾送你回来的?”
听到这个成语,白明干笑了两声,“是。”
“中午吃什么?保姆今天请了假,没有来,只能我来做了。” 林江抬头瞥了眼钟表,又补充道,“看来不是中午了,是晚饭。”
说着,他便拉着白明一同步入一楼内侧的厨房,“我自己做饭也没意思,你来陪陪我。”
“陪你一起做饭吗?” 白明挽起袖子,像是要大展身手似的。
林江听闻,装作干呕的神情,连忙摆手,不留情面地回绝道:“不不不不,你想多了,你的厨艺是什么水平,咱们都心知肚明,我还想多活两年,你在一旁看着,陪我聊聊天就行,晚上就吃炒饭吧。”
他将白明按在厨房吧台的椅子上,接着打开抽油烟机,在这轰鸣中,二人有一嘴没一嘴地聊着,而白明更是心不在焉,一边嘴上胡乱应着,一边打开手机,出于礼貌地给陆吾发着消息,询问他是否到家。
白明的思绪像是放飞的风筝,满脑子都是沧澜路案的信息。
除此之外,他打开各种手机软件,一会儿看看时代晚报的坠楼案新闻,一会儿翻翻自己在警局档案室拍的文件照片,两指放大屏幕,企图在密麻的文字中获取蛛丝马迹。
向下一划,受害者的资料信息赫然瞩目,他记得陆吾说过,此案需从受害者入手,他便全神贯注于照片上的信息,一字一句,反反复复。
尽管他知道,这份文件在五年前已被公检法等机关翻烂,可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并无半点放弃的念想。
赵丹,贺晴,柳盈,三个互不相识的受害者,这到底该从哪里下手?
脑子如同锈迹斑斑的锯齿,已经转不动了。
正当他感到一片迷茫时,林江一声大喊,将那风筝的线极速收回。
“明明!”
白明回过神来,猛地抬起头来。
林江一脸不悦,手持铲子,指向白明的鼻子,道:“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和你说话都不理我。”
白明甚至都忘了他还在和林江搭话,尴尬笑着,如翻红的石榴,连忙答道:“没什么,就是手机里拍的档案照片,一不小心就走思了,你说你说。”
林江又将头扭了回去,带着抱怨的语气,道:“大周末的,你不仅对工作这么上心,还敷衍我。你说你每天起早贪黑去工作,而我却昼伏夜出,和你刚好相反,你虽住在我家,但咱俩都见不上几次,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你就不要这么操心了,快歇歇吧。”
白明放下手机,也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况且案子本就不是靠着死盯着文件,就能突然破解的,既然暂时想不出,不如先好好休息。
“抱歉抱歉,你这么辛苦给我做饭,我还一直走神,你刚刚说到哪了?”
林江左手放盐,右手掌勺,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洋洋得意道:“这还差不多,我说你还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吗?”
“记得,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见我第一眼就来搭讪,像个没见过人的怪人。” 白明回道。
林江长嘁一声,“哪有?要不是你长得好看,像个姑娘,我怎么可能主动搭话啊?”
这招白明可不吃,“你当时都有女朋友了,还到处找人搭讪。”
林江摇手,示意不要再提这些风月往事,“搭讪是搭讪,和谈恋爱是两码事,要是开学第一天我那对象不来咱们宿舍找我,你又怎么可能发现呢?”
这番强词夺理的说法倒是逗笑了白明,“我看你是谈得太多,连你那对象名字都记不得了吧。”
说中了。
林江愣了片刻,沉思后道:“记这些做什么?都过去五年了,分手后也就没了联系,俗话说流水的恋人,铁打的朋友,你看看,我这身边的伴侣是换得勤快些,可铁哥们就你一个。”
白明双手托起面颊,手肘支在吧台上,对这吹捧不屑一顾。
“你怎么能这么对别人呢?你虽不是真心,但每个和你谈恋爱的女生,人家对你都是实意,你应该好好尊重人家,而不是当玩物似的,玩完就扔了,你要是还有点良知,最起码也应该记住人家的名字吧。”
林江捂住耳朵,像是悟空听见了僧经,“行了行了,这种话你都说过多少次了,我要是能听进去,我还叫林江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白明也没指望他能记住。
林江愤愤不平,继续反驳道:“另外谁说我没有良知的?咱们俩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女孩儿,我还是有些印象的,她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好在炒饭已经做好,他关上火,颠了几下锅后便盛盘装入,脑子里还在一页页翻着他交往过的对象名单,突然他大呼一声,一扭头,只见白明还在托腮看着自己,便将锅放好,道:“我想起来了,是我同班同学,盈盈。”
这话刚一讲完,犹如一道惊雷响彻于白明的脑海,他双手脱落,半张着嘴,眼睛直直放大,那双瞳孔也紧缩起来。
林江并未察觉异样,依然嬉皮笑脸,“你看我就说嘛,我还是有良知的。”
这道惊雷直直劈开白明的大脑,他大惊失色,万千信息在脑中如混沌一般不停搅拌,纷乱中掺杂着明朗,清晰里杂糅着浑浊,如同航行于飓风中的船只,卷入暗藏漪澜下的一轮巨大旋涡。
说来矛盾,说来巧合。白明如朽木一般,被藤蔓扼住了喉咙,窒息中看不见烈日骄阳。
那是林江的大学同学,同属建筑系的盈盈。
柳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