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该怎么办?”
老伯颤颤巍巍地站起,一把拉住白明的手腕,这语气像是在埋怨他,是他将这厄运带上车来,这语气又像是在向他求救,毕竟这车上唯一有行动力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白明握住那双颤抖的手,将其扶回座椅,安抚道:“老伯,您别慌,先抓好扶手,我会想办法的。”
手机随着听筒传出的声音一并震动,对面那嗓音低沉的男人再次开口,他先是冷笑一声,随后再道:“别害怕,前面还有更刺激的。”
犹如一把烈火烧干白明心中的万亩草原,他忍受着烟熏火燎,将愤怒压至心底,镇定道:“车上还有其他无辜的人,你要是冲着我,就不要伤害他们。”
对方啧啧两声,“你倒喜欢逞英雄,我也不是专门冲着你,只不过心里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这理由十分荒诞,像是草菅人命的魔头才会讲出的话。
不过在他说话的期间,白明听到了几声沉重的呼吸,好似嘴里在嚼什么东西,他心中默默记下这个不寻常的声音,又道:“你真是无耻,快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对方讥笑道:“与其考虑这个问题,不如先想想接下来怎么安全通过文新汇吧,那里可是四大商圈之一,要是你有命活下来,咱们再商讨接下来的事吧。”
话毕,被挂断的哔哔声立马响起,荡漾于白明的耳边。
怨气如冲天的爆竹,白明一把锁住屏幕,他看着黑屏里自己的脸,心里满是憋屈。他甚至不敢抬起头来,面对接下来的困难,他想不出办法,也给不出众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就在心灰意冷之时,一只手在自己的后肩上点了两下,白明回过头,只见那高中生将手机递在了他的面前,而高中生却俨然一副不惧生死的神情,眼睛冷冷地瞥向窗外,像是不愿意搭理白明似的。
白明再一低头,瞧见那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熟悉的号码,他立刻接过,按下接听键便道出声来。
“陆警官,怎么样?”
“小助理,没事吧?”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讲道,说完后,二人又互相停顿了片刻,都在等着对方先说。
阳光流淌于白明的指尖,在这温暖之间,他道:“警官你先,你那是正事。”
陆吾郑重点头,道:“好,我们已经定位到你所在的那辆公交车上,目前那辆256路公交车还有5分钟就要到达文新汇站,预计30分钟后抵达终点站——江州火车站,我已经安排所有警力封锁住文新汇至江州站的路段,接下来将会是一路绿灯,你让司机放心地开,不会有任何车辆和行人阻挡的。”
听陆吾气喘吁吁的声音,想必他一定为了此事拼尽了全力,白明松了半口气,至少目前看来,路上的行人不会因爆炸而受到伤害,最坏的结果就是6具遇难者的尸体,伤亡人数不会再增加了。
陆吾停顿片刻,语气一转柔和,突然开口道:“小助理,你现在能保护好自己吗?”
这话像是一股暖流注入了心房,满是关心的语气让白明乍然泄下所有的不安,他微微一笑,假意轻松道:“放心吧警官,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陆吾接得极快,愁绪盈满心头,“你等等我,我这就过去。”
白明一愣,整个人呆在原地,他立刻制止道:“不要,我这里危险,你千万别来!”
陆吾的声音有些颤抖,心中那份坚定的信念如顶梁一般撑着他的身体,他肃然道:“危险的事我做的多了,为人民,那是我的职责,为你,才是我的使命。”
白明呆住了。
他静静听完,只觉得心里莫名一颤,稚嫩的情感犹如一条从未见过春日盛景的枯枝,随着三月流风落入一片葳蕤花田,在翩跹飞花中埋入土底,又在烟雨霏微中生根发芽,从此榛莽遍地,繁花胜天。
一瞬间,尽管与市局相隔较远,可白明却恍惚一怔,双颊在思绪万千中早已见红。
时间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白明知道自己的生命将会在不久后的一声巨响间化为灰烬,他低下头,垂下眼帘,神情略显伤感,强笑一声,好似在做最后的告别,“陆警官,他们都说你平时话不多的,怎么在我面前,总是说个不停啊。”
这不是个问句,陆吾知道白明这是在打趣自己,可他却没有半点笑意,只有一股酸楚填满胸腔,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好似炙阳东升,撕开夜幕,带来无尽的希望。
这种告别,他这辈子都不会和白明做的。
“因为你是你,你不是他们。”
电话挂断后,他一拳砸向桌面,恨不得将这背后之人狠狠揪出,对着办公室门外的景瑜高喊一声:“开车!”
阳光西斜,车厢已无阴晴之分。
白明将手机还给高中生,他看向车内众人殷切的眼神,皆是求救的信号,他知道,此刻能救他们的,或许真的只有自己了。
妇女紧紧抱着女孩儿,那孩子缩在母亲怀里,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里微妙的氛围,她指着窗外,怯生生地问道:“妈妈,文新汇到了,我们为什么不下车啊?我们不去蹦床了吗?”
娇嫩的声音直戳白明的心脏,见那位母亲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孩子的头,不知该怎么解释,他走过去,蹲在孩子身旁,眼里的柔光让孩子心里隐藏的恐惧截然消散,道:“小朋友,乖,再耐心等一会儿,哥哥会想办法,一定能让你去蹦床的。”
老伯在前,风凉话一出,讪笑道:“你有什么办法?你能让车停下来吗?你能让炸弹不爆炸吗?咱们今天肯定都活不成了。”
白明紧咬下唇,如鲠在喉,向外望去,道路两旁远处的商场已经没有任何人影,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此刻仿佛一座死城,每个人都避之不及。
铃声再次响起,他再次低头,看着这令人生厌的号码,此时的手机恍如砖块儿一般沉重,他轻轻按下接听键,没有主动说话。
这回,对方先开了口:“白明,如果我现在引爆这辆公交车,把文新汇炸个天翻地覆,让所有人陪你一同升天,你说我会不会上时代晚报的头条啊?”
白明已然将他看成是一个疯子,心中暗自琢磨,若对方真的想炸,那便早就按下引爆器了,又怎么会拖延至现在。
这样看来,对方必然是有条件要提,只不过一直闭口不谈罢了。
为了引出对方的底子,他对众人使了个眼色,嘴上淡如止水道:“看来你是不知道文新汇已经疏散完毕了,要是你没有能让炸弹停下的办法,不如现在就引爆吧,从这里到江州站已经全部封死了,你要炸就炸,我们早死晚死都无所谓。”
对方一怔,没想到白明竟如此视死如归,便道:“谁说我没有办法?只要……”
这激将法才刚有了效果,身旁的老伯却趁着白明不注意,从后一把将手机夺过来,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要是想死就自己死去,我还没活够呢!”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白明愣在原地,对面刚要说话,他却没能听到关键信息,他连忙转过身,只见老伯凶狠地瞪着自己,手指即将按在屏幕上,离挂断只有几寸之遥。
挂断的资格只有对方才有,否则炸弹就会爆炸。
白明想起这一点,立刻伸手去抢,大吼一声:“别挂!”
就在老伯的手即将按下的时候,那高中生一跃跳起,手紧握竖杆,身体沿着杆子旋转,回手一掏,手指在白明与老伯的争夺间如清风般穿过,轻松抢过那只手机,牢牢地握在手中后,稳稳地放在了白明的手心。
这一套流利的动作像是挂在树上的猴子,迅速而敏捷,令人措手不及。
高中生白了老伯一眼,道:“哪来的为老不尊的家伙?不指着他救,难道还能指望你个老东西救?”
那老伯气的要跳脚,指着他喊道:“你!”
白明立马拦住二人,重新将手机放回耳边。
对面那人笑得不亦乐乎,好似在看笼中为了争夺食物的动物,掌握他人生死的权利让他几乎癫狂,“你那边还真是热闹。”
白明屏气凝神,道:“说吧,炸弹停止的办法是什么?”
对方那浑厚的嗓音就像刚才一样,又是重喘了几口气,“引爆/装置就在我的手上,只要你答应我从今往后你与公安永远停止调查沧澜路案,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这人,竟然与沧澜路案有关。
白明大吃一惊,沧澜路案在五年前基本算是告破,虽然现在只是重翻,但无非是还原当年一个真相,更何况现在一切证据表明,做案凶手就是魏峰,而魏峰此刻还在江安医院里躺着治病,怎么可能还会有第二人牵扯其中?
这喘息声如此之重,难不成这人就是魏峰?
白明大脑如陀螺般旋转,这种猜想根本不可能,魏峰周围少说也被两三个警察不分昼夜地轮班看守,最重要的,是此人的声音与魏峰完全不符。
对方没有听到白明的答复,不耐烦道:“听到没有?”
白明问道:“你和沧澜路案,和魏峰是什么关系?”
那人冷笑一声,怒道:“你有资格问我吗?现在是我掌握着你们的命,停止调查还是死,你自己选。”
白明沉默了,自己调查了这么久的案子,又怎么能轻易停止?要是因为畏惧邪恶而放弃正义,那他当初学法律的意义,此刻皆化为泡影。
可天平的另一边是全车人的性命,若是连命都没有了,还拿什么去翻案。
既然对方提出只要自己不再追查沧澜路案,那么炸弹便不会被引爆,这就说明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对方再次补充说着,封死了所有的可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是答应了我停止调查,之后再欺骗我,下一次死的,就不只是寥寥几人了。”
白明内心挣扎许久,求生的欲望与对正义的渴望不停撕扯着他的大脑,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回答。
“我给你20分钟的时间去通知公安,看看是你们的命重要,还是沧澜路案已经死掉的人重要。” 对方开始变得心浮气躁,像是不想再继续耽误时间,“忘了告诉你了,就算我不手动引爆,炸弹也将在20分钟后自行爆炸,20分钟内不给我打回电话,你们就给我升天吧。”
电话再次被挂断,白明看向手机屏幕,20分钟,若是以最低的速度行驶,那么这辆车将会在江州火车站爆炸。
车内凉风阵阵,可他却犹如坐在锅炉之中,额头在焦急万分的心情下沁出几颗汗珠,沿着脸颊顺势滑落,一滴滴地落在地上。他坐回座椅,闭上眼睛,想不出个两全的方法。
若是陆吾在这辆车上,他会怎么办?
白明将自己代入进警察的身份,脑中灵感一闪而过,随即睁开眼睛,目前只有两个方案。
一,找出炸弹,路过没有人烟树木的地方,将它从车窗外丢出。
二,这辆公交车行驶速度不算很快,车内众人可以在30迈的临界值时跳车,虽不会死亡,但受伤在所难免,况且车内的乘客有老人,有孩子,这些弱势群体极有可能因跳车而受到更加严重的伤害。除此之外,司机跳车时由于离爆破点太近,大概率会牺牲,这着实是个走投无路的下下之策。
既然想到,那便立刻开始行动,白明猛地站起,对着众人道出两个方案,他让所有人聚集到车厢前面,要求他们抓好扶手,以免摔倒。
而他本人则开始进行地毯式排查,从最后一排的座椅下方,向前一排排地仔细查看,由于每排座位的底部都有格挡,他无法一眼扫尽,便只能一步步地挪动步伐,他蹲在中间的过道,左右来回扭头,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角落。
时间不等人,正一分一秒地流逝,白明的耳畔仿佛挂着一个无形的钟表,机械指针转动的声音不断拨弄着他的神经,这让他时不时就要拿出手机看上一眼。
就这样,即使车厢内全部检查一遍,他也没能发现任何可疑的物品。
他缓缓站起,双腿由于蹲得太久,以至于发酸发胀,他用力扶着座椅,坐回位置,揉了揉麻木的双腿,希望能获得一丝缓解。
老伯斜眼,冷声道:“你自己坐着,却让我们站着,是什么意思?”
白明一怔,连忙道:“没有没有,你们快回来坐下吧。”
老伯瞥了他一眼,满是不爽地坐回原位。
妇女满是期盼地看着他,低声问了句:“找到炸弹了吗?”
白明摇头,“不在车厢内,应该是在别处。”
小女孩看向母亲,又抬眼看向白明,问道:“妈妈,什么是炸弹啊?”
白明解颐一笑,尽量掩住自己疲惫的神态,笑容如温光和风,是这满车忧虑中唯一的霁颜,“小朋友,你今年几岁了呀?”
女孩儿举着手掌,道:“哥哥,我五岁了。”
白明笑得更灿烂了,“那你看过烟花吗?”
女孩点点头,“过年的时候在江宁东路的长滩看过。”
白明再道:“那你觉得烟花漂亮吗?”
女孩扬起脸,眼前似乎浮现出流光溢彩的烟花,烟花如天女播散,转瞬即逝,她开心地拍手回道:“漂亮,特别漂亮!”
白明的笑容从和煦转为欣慰,风从窗外侵入,掠起女孩儿的发梢,他又将突起的碎发轻压下去,缓缓道:“炸弹啊,就是烟花的另外一个名字。”
这番解释让女孩儿豁然开朗,她的茫然与恐惧好似一瞬间全然消散,反而变为一种期待,她翘首企足,道:“那哥哥你快点找,放完烟花我还要去蹦床呢。”
白明嗯了一声,虽然笑容依旧,但心里却叹了一声,能让孩子少些阴影,他也算是宽心了些,尽管刚才的解释漏洞百出,可孩子终究是好骗的,譬如女孩儿根本不会想到,烟花是不会在午后燃放的。
思虑又一次回到了正事,白明心中暗想,除了公交公司的人外,应该不会有人将炸弹放在十分隐蔽的地方,比如油箱,又比如车顶,这些角落是行业之外的人几乎无法触及到的,而安置炸弹那人又不像是业内人士,那么炸弹所藏的地方,除了车厢,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白明站起身,敛起笑容,对着众人正色道:“对不住了各位,请你们把所带的包裹打开,我需要例行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