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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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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子!学费的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喊话的是个肉嘟嘟的小男孩,镇上的人都叫他白小胖。

此时下课铃声刚刚响起,小胖连书包链子都没来得及拉上,朝着包内胡乱塞了几本书后,就追了出去。

“矮子!矮子!等等我!”

小胖费力扭动着身体,没跑两步就气喘吁吁,紧赶慢赶才追了上去,埋怨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啊?”

他放慢步伐,一只胳膊搭在了外号叫做矮子这人的肩头,与其一起走出破烂的小楼,白河镇虽然由许多村庄组成,可深山里的教育资源落后,这栋小楼便成了唯一的学校,学校一共两层,一楼有两个班级,是小学部,二楼只有一个班级,是初中部,还有一间教师办公室。

“矮子,你听说了吗?你家旁边搬来了一个外姓的怪人,这么多年只听说咱们镇的人往山外面的大城市跑,没想到还会有人来咱们这儿。”

小胖惬意地说着,他心中暗想,这么热火朝天的话题,一定能引起一番激烈的讨论。

可他却没有等来矮子的回答,这让他大吃一惊,他没想到镇子上竟还有人对此话题不感兴趣,瞧着矮子不愿开口,他便说起了正事。

“对了,矮子你今天再来我家吧,反正我家里只有哑巴爷爷一人,你再让我抄抄你的作业,要不然我又写不完了,明天还得被老师骂。” 小胖眼一斜,撅着嘴恳求道。

微风从不远处的山茶花田吹来,裹挟着馥郁的芳香,沁人心脾。夕阳欲颓,挂在天幕的一角,云霞被笼入一片模糊的温暖中,这是早春独有的风味儿。

小胖等来的还是一阵沉默。

“来吧来吧,我让爷爷再给你做饭。” 小胖继续招呼着,才刚说完,他又后悔讲出了此话,“还是算了吧,我知道你嫌弃他做的味道咸,他就是那样的口味儿,怪得很,别说做饭了,就连喝水都放一大把盐,我经常让他把盐随身带着,我猜他是吃盐吃太多,把自己吃成了哑巴。”

他知道矮子腼腆,但今日却出奇得安静,为了让矮子答应自己的要求,他飞快转动脑筋,继续想着法子贿赂道:“这样吧,你借我抄作业,我给你糖吃,就当是你下个月的生日礼物。”

说着,他从裤兜中掏出一把冰糖,这冰糖在他裤子里不知躺了多久,几乎都化成了水,粘了他一手,他低头数了数,惊喜道:“正好九颗,和咱们的年龄一样!”

小胖握紧糖块儿,前后晃着矮子的胳膊,语气像是在撒娇。

“求求你了,好矮子,哦不,好白明,好白明。”

白明抽回手臂,瞧了眼他手中黏糊糊的糖水,一开口,稚嫩的声音如碎冰般清脆,怯怯道:“我、我就不去了,一会儿天就黑了。”

“你怕天黑啊?” 小胖看他一副胆怯的模样,嘲笑一声,洋洋得意道,“我抄完作业就把你送回家去,怎么样?”

白明没有继续回话,反而加快了步伐,想要早点回到家里。

小胖见他速度变快,也匆匆跟了上去,他着实摸不清头脑,平日里一向最好说话的白明,今日却铁了心地往家赶去。

他一低头,只见白明一手捂着胳膊,在走路的抖动下,他隐约瞧见那被手盖住的地方延伸出一条黑青的伤疤,那裂痕有五厘米长,像是缝了针,但依旧红艳不减,如同一条拥有剧毒的蜈蚣,贪婪地吸吮着血液。

小胖大呼一声,豁然开朗,指着他的胳膊,问道:“矮子,你爸又打你了?”

白明侧过头,满是惊恐地瞥了小胖一眼,眼神躲躲闪闪,急忙将那伤口捂得更严实了,疤痕在他的遮挡下已经隐匿于黑暗,他使劲摇头,像是拨浪鼓一般,语气也变得惊惧起来,“没、没有,是我自己摔的。”

他说得很快,似乎是不想让人发觉。

小胖知道他在撒谎,接着问道:“你爸该不会是因为上次你去我家里玩,回去有点晚了,就打了你一顿吧。”

“不,不是。” 白明立刻回绝一声,说完,为了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他抬腿就跑,好似脚底生风,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田野尽头。

小胖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知道自己也跟不上,索性没有去追,但心里却十分纳闷。

白明奔跑在花田两岸,田间野狗时不时察觉到动静,抬起头,对着白明叫上两声,他一听,便吓得跑不动了,只能静静走过有野狗的地方,等到自己安全了,再继续撒腿开跑。

在跑了好几个弯后,他才终于在村庄中停了下来,他轻舔了下被风吹干的嘴唇,又咽了口气,沉甸甸的书包压得他肩膀微酸,他总是怀疑是因为书太多了,所以压得自己长不了个子。

右脚一不小心踩在泥地上,白明连忙往旁边一躲,抬起鞋底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灰色的小鞋印落在地面,他皱起眉头,鞋底蹭起街边的台阶,喃喃自语道:“鞋子不能脏,要不然妈妈又要洗了。”

不出所料,鞋底不一会儿便干净了,可他又不敢浪费时间,便又跑了起来,温风从后吹来,好似也在协助他,将他快速推向家门口,他掀开帘子,走进一家小小的门店,店里只有十几平米,装潢破旧,潮湿昏暗,头顶那一盏发黄的吊灯,便能让站在门口的白明一眼看全所有的商品。

母亲坐在柜台后,看到自己的孩子走进门内,盈盈笑意一展开来,轻声问道:“明儿回来了?”

白明瞧见母亲,脸上也立刻浮现起灿烂的笑容,他走到柜台前,第一句话先道:“妈妈,爸爸回来了吗?”

听到这个男人,母亲本来开心的面容立刻敛回,阴着脸,漫不经心道:“没有呢,快了吧。”

这答案像是石头终于沉入水底,白明松了口气,说起了正事:“那个,老师说春季开学,要、要交学费了。”

一提到钱,母亲的心便是一紧,她瞥了眼账本,叹气道:“知道了。”

这一连两个话题都惹得母亲不悦,白明不敢再多说什么,低头道:“那我先回后屋写作业了。”

母亲点了点头,道:“去吧,马上就天黑了,等下我把铺子关了,就进去给你做饭。”

白明乖巧地“嗯”了一声,从铺子的后门走入院中。

这是白明的家,以院子为中心,东边是大门,母亲自己垒出一间十几平的店铺,批发些东西往外卖,尽管生意很差,赚不到什么钱,但那已经是白明家全部的经济来源了。

院子南面是一堵紧贴小巷的高墙,北面则是主厅,里面放着沙发、冰箱,还有父母睡的一张大床,属于客卧厨一体。而院子的西边是一间偏厅,里面有属于白明的一张小床,以及用锯来的木头所搭建的写字桌,偏厅少了块木板,因此漏风,院内的声音可以听得一清二楚,所幸已是初春,那间屋子也不再那么寒冷。

院子不大不小,如同半个篮球场,青石砖铺的地面高低不平,石砖的缝隙里杂草丛生,沿着南墙一路疯长,那些长在角落里从没打扫过的野草,要不是在一张干瘪球皮的压制下,都快要和白明一样高了。

那篮球是白明去年拿到一个好成绩时,学校老师奖励给他的,不过他对这项运动提不起兴趣,拍了两天后就扔在了院子角落,到现在也没人收拾,连气儿都已经快漏光了。

白明瞧了眼篮球,便回到自己的西屋,他喜欢在天还没黑透前敞开屋门,让阳光尽可能地照在被子上,这样晚上睡觉,被窝便不会那么冰凉,他也可以不用打开那盏阴森发黄的吊灯,就能在自己凹凸的写字桌上开始学习。

更重要的是,只要不关门,他就能一眼看见父亲回来时会是什么状态。

白明掏出作业本,借助夕阳最后的余晖,拼命地写起了作业,母亲告诉他,只要他好好学习,就能考上镇外的中学,去想去的城市,再也不用留在这落后闭塞的山镇。

他掰着手指头,写着算术题,嘴里还默背着新学的唐诗,若不赶紧写完作业,他怕等一会儿就没有时间了。

铅笔在纸上飞快涂写,像是脱缰的烈马踏在无穷尽的草原之上。

终于,院外传来了走路的声音,他猛地抬头,如受惊的猎物,只听在对面的店铺内,父亲正开怀大笑着,像是在与母亲讲话。

白明心一紧,不由得停下手中的笔,算了一半的题目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他屏气凝神,虽看不见父亲的身影,也听不清说话的内容,可单纯论语气而言,像是炫耀的口吻,再加上父亲中间掺杂了笑声,应该是心情不错。

他松了口气,这才敢继续写题。

笔尖落在纸上的刹那,他又听见父亲推开店铺的后门,踏入院中,他一个激灵,再次回头,只见父亲满面红光,喜气洋洋。

父亲也瞧见孩子投来的目光,这便停止了前去正厅的步伐,沿着高墙笑呵呵地向偏厅走来。

太阳已经落山,天色却还留着即将消逝的光亮,父亲的脚步越来越近,笑容也变得清晰,这毛骨悚然的一幕让白明想要起身关门,可他不敢,他只能干瞪着眼,口舌发涩,全身汗毛炸起,心脏恍如停止跳动。

他慢慢开口,声音极低,像是被吓破了胆子,“爸爸。”

父亲走入屋内,身子将门完全挡住,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桌上的书本,又看向他的孩子,手搭在白明的肩头,拍了两下,道:“今天回来得挺早,不错,好好写。”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白明感到刺鼻难闻。

父亲笑了两声,转身离去了。

白明将门轻轻关上,又拉开吊灯,屋内瞬间变亮,他还在因刚才紧张的气氛而轻声喘气,于是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定下心来,提起笔,继续写了下去。

天色已然漆黑一片,他放下笔,合起作业本,完成作业的惬意使他伸了个懒腰,他一个人笑了起来,甜甜的笑意好似遍地生花,他收起课本,装进书包,准备好第二天上学要带的东西。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母亲拉下店铺外卷帘门的声音,他匆匆跑出屋外,站在院内,等着母亲进来做饭。

今夜没有月亮。

正厅的饭桌前,父亲一边吃着饭,一边看起了别人家淘汰的电视,节目做得很好,父亲的笑声很大,充盈在整间屋子,他时不时就要拿起放在地上的啤酒瓶,往嘴里猛灌一口,再擦擦嘴角的泡沫,打了个嗝,完全不在乎家里人的看法,饭菜也随夹随掉,落了一地。

白明紧靠在母亲身旁,夹着盘子里的开水白菜,就着米饭大口吃着。

母子二人十分安静,除了母亲偶尔会给白明夹上几片菜叶,说一声“多吃点”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对话声了。

屋子外起了大风,吹得门吱呀颤抖。

这饭吃得很饱,白明放下筷子,道:“妈妈,我来洗碗吧。”

母亲摇头,捋起袖子,轻笑一声道:“你回屋子吧,我来就行。”

说着,她将碗盘端至旁边的水槽,打开水龙头,仔细刷了起来。

白明见状,便懂事道:“那我来擦桌子吧。”

母亲则拦了下来,像是在赶他走似的,“不用,你快回去吧。”

白明的小手拿起抹布,瞧了眼还在吃饭的父亲,又看向他掉了一地的饭菜,有些惶恐,咬着下嘴唇,硬着头皮走到桌前,弯下腰,等父亲喝酒或者看电视时,他再把那掉落的饭菜打扫干净。

“喂!小点声!” 父亲极不耐烦地朝着母亲喊了一句。

白明身体一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也不知道母亲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理会他,依然自顾自地洗着碗。

“我说小点声!” 父亲又提高了分贝,很显然是生气了。

白明心慌了起来,他连忙放下抹布,站起身,跑到母亲身边,小声道:“妈妈,流水声太大了,吵到爸爸看电视了。”

话毕,他一抬头,只见母亲无动于衷,那一头长发垂落身前,将她憔悴的面容遮住一半。

伴随着父亲的吼声,白明心里开始发怵,伸出手就要去关掉水龙头。

可那只手才伸到一半,却被母亲一把抓住,他一愣,手臂停在半空,母亲亲自将水流关闭后,这才放开他的手。

母亲背对着饭桌,低声道:“你别太过分了。”

父亲闻声,嚼了一半的饭停在嘴里,皱起眉头,问道:“你说什么?”

母亲没有说话,双手继续搓着碗盘。

父亲咽下嘴里的饭,从座位上猛地站起,将桌上的碗啪的一声扔在地上,指着母亲的背影喊道:“白娟!你再说一遍!”

瓷碗碎裂的声音让白明吓得浑身发颤,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母亲转过身,一甩长发,怒道:“我说你别太过分了!”

父亲咬牙切齿,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母亲回瞪着他,发狠说道:“店铺生意本来就不景气,进货做账,就连看守门店也都是我一个人在管理,你呢?白天醒了就去镇南边打牌喝酒,我挣多少你往里面赔多少,就算不为我考虑,你也为明儿想想,他的学费该怎么交?”

“你吼什么!” 父亲的声音如开天辟地,完全盖过了母亲,“我今天不是赢钱回来了?我赢一次能顶上你这破门店十天的收益!”

母亲眼里含着泪花,她扯着嗓子喊道:“你有几天赢过钱?你赔的连明儿屋子里的墙板都能拿去卖掉,到现在还一直漏风,你看看这家里还剩什么?能卖掉的不都让你卖去打牌了吗?”

父亲扭着脖子,像是一只野兽,他径直向着母亲走来,脚底踹开挡路的碎碗,一步步靠近母子二人。

白明难以平息自己的恐惧,一股暗涌的凉气刺入他的全身,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他抬头看向母亲,母亲的身体也在颤抖,他知道不光自己害怕,母亲也一样。

父亲停在母亲面前,伸出手指着她的鼻子,恼羞成怒道:“我警告你,我要是想卖,你这店铺也别想要。”

“你敢!” 母亲大呵一声。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落在了母亲的脸上,母亲被抽地踉跄两步,捂着瞬间发红的脸,她喘着气,可这还没完,突然间,她的头发被父亲用力薅起,揪心的疼痛让她尖声高喊,她被猛地甩了出去,倒在了碎碗中,手上被碗尖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白明双腿弯曲,难以绷直,气管像是被杂物堵满,就连呼吸都在颤抖,他背靠墙体,缩在一角,只感到一阵无尽的恐惧,全身像是失去了行动能力,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

父亲一脚踩在母亲的腿上,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挑衅道:“你说我敢吗?”

母亲艰难坐起,捂着伤口,右手沾满血液,她头发凌乱,前后散落,她将眼前的几缕发丝拨开,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她早就不把这人当作是自己的丈夫,而是一个捆绑自己一生的恶魔,她瞥了这男人一眼,尖叫道:“白涛,你就不是个东西!你不得好死!”

这话彻底激怒了父亲,他火冒三丈,对着母亲又打又踹,他喘着粗气,将母亲一次次按倒在地,仿佛在虐打中得到了一丝地位上的满足,他的怒意滔滔不绝,犹如洪水猛兽,将一切逆反自己的情绪全部扼杀在此。

可能是还不够解气,父亲又拾起喝完的空啤酒瓶,朝着母亲就是用力一砸,瓶子在母亲反抗的胳膊上砰然碎裂,伴随着母亲的哀嚎,玻璃渣子碎了一地,溅得到处都是。

白明全部看在了眼里,他不敢阻止,也不敢逃脱,纯洁的心灵像是随着啤酒瓶一并破碎。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儿,混着啤酒的香气,氤氲缭绕,好似起了一层薄雾。

薄雾弥漫,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墙上的影子一大一小,一个骑在另一个身上,对着黑暗便是猛锤,如同稻田里拿着锄头的农民,往坑位上一刀刀砸去。

父亲每一拳都精准落在了母亲的身上,他又开了一瓶啤酒,对着母亲的脸浇了上去。

一声声叫骂,一声声哭喊,尖锐刺耳。

白明呆住了。

风声很大,吹得院内杂草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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