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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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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人寐,初春寒凉。

风从偏厅的漏板处吹来,阵阵呼啸声如同吃人的山妖,白明裹紧了被子,他将能压住的地方全部盖好,不留一点缝隙。

凉气入屋,浸透潮湿的被窝,白明打着寒颤,只要一闭上眼,脑子中挥之不去的恶鬼便会站在他的床边,他把头埋进被窝,缩成一团,抱着两条腿,使劲睁大双眼,在黑暗中凝视着被子,仿佛只要保持清醒,恶鬼就不敢靠近。

外面传来清脆的敲门声,他慢慢将被子拉到嘴边,目光在天花板上四处游走,随后落到门栓上,他心头一紧,没敢发声,只能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明儿,是我。” 母亲开口说道。

一听到是母亲熟悉的声音,白明这才将被子掀开,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还没来得及展开睡衣上的褶皱,便光着脚丫跑到门前,慢慢打开了一道缝隙。

夜色顺着门缝照入房内,透过那条小缝,他看到母亲抱着枕头和被褥,站在门外,蓬头散发,双颊上布满泪痕,两臂也皆是淤青和红肿,母亲只穿了一只拖鞋,另一只脚踩在杂草上,风把她的裙子吹得乱摇,裙下是数不清的结痂与疤痕。

母亲低声问道:“明儿,妈妈再和你睡一晚可以吗?”

白明快速将门打开,等到母亲进了屋子,他立刻关上并锁死了屋门,站在原地松了口气,此刻的偏厅像是成为了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母亲铺展被褥,一并挤上了白明的小床,她抬起手,招呼一声,道:“明儿,你过来。”

白明三步跳上床,床板在他蹦跳下吱呀作响,他往里挤了挤,伏在母亲的肩旁,靠在墙壁,看见母亲从口袋中掏出一叠票子,那票子有零有整,还带着几个钢镚儿,看起来又旧又破,像是快要被撕烂似的。

“拿好,这是学费,” 母亲一张张塞进白明的手中,又嘱咐道,“这是妈妈辛辛苦苦挣来的,你可千万别丢了。”

白明点头,接过这沓来之不易的钱币,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如同至宝的零钱,塞进床尾的书包中,在确认了三遍书包拉链拉好后,才敢重新上床。

母亲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道:“快睡觉吧,明天还得早起上学呢。”

白明应了一声,随后钻进了被窝,门外一有风吹草动,他便吓得不敢合眼,从小到大,他经历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可他没有一次能安心睡着。

房梁的纹路错综复杂,如同迷宫一样,他的目光紧盯着支撑起简陋屋子的木梁,眼睛看累了,他便翻个身,伸出手臂轻扣墙面,每次一扣,都会传来沙沙一声,随后掉落一块白漆,手玩腻了,他再翻个身,闭上眼睛,脑子里玩起了跳羊游戏,一只,两只,三只……

母亲和儿子并排躺在一起,她不敢想若是白明以后长大了,这床容不下两人后,她该怎么办。

她瞥见白明辗转难眠,轻声问道:“明儿,怎么不睡啊?”

白明睁眼,嗓子有些沙哑,回道:“睡不着。”

母亲侧身,面朝着他,又问道:“是不是害怕?”

“不是。” 白明小声嘟囔了一句。

母亲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知道儿子在说谎,可她也无能为力,只是轻叹一声,伸出手来,轻轻拍着他的被子,胡乱解释道:“别害怕,爸爸是跟妈妈闹着玩呢,就像你在学校和其他小朋友追逐打闹一样。”

白明没有说话。

母亲在黑暗中捏了下白明的脸颊,又轻揉着他的短发,那力道很轻,好似将白明当成了婴儿,“妈妈也不疼,明天就好了。”

那只由于常年内做家务,外开门店的手格外粗糙,可它在此刻却尽显柔嫩,白明“嗯”了一声,他真的害怕再想起刚才的画面,所以不愿讨论这个话题。

母亲也没再继续解释,她只期盼着自己这只绵软无力的手,能够尽早哄着孩子入睡,只要睡着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长夜生寒,百里无声。

良久,在一片寂静后,白明悄然开口,声音打破这沉寂的夜晚。

“妈妈,以后我带你离开这儿。”

母亲像是被戳中了软肋,心中垒好的城墙被飓风冲塌,一股酸劲儿涌上心头,随之化为泪水,噙在眼眶,将双眸映得晶莹剔透,泪水悬而未落,在她轻轻眨眼的瞬间,凝成一颗泪滴,顺着脸颊落在枕上。

她本不想发出声音,可奈何不住这辛酸,抽泣两声,连连点头,“好,好。”

夜色融融,白明在母亲的安抚下渐渐睡去。

整晚噩梦缠身,梦中的母亲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那个怪物露出尖嘴獠牙,一手叼烟,一手持酒,它一回过身,目露凶光,眼里射出两道红色的长线,张着血盆大口便要吃了自己。

白明喘着大气,从床上猛地惊坐而起,窗外阳光明媚,此刻已是新的一天,他咪蒙着眼,一回头,发现自己在梦里已哭花了枕头,他迅速擦干泪痕,再往旁边看去,又见床边空空无人,原来母亲早已起床,去给自己做早饭了。

浓浓暖意落入院中,白明收拾干净后,听见正厅传来父亲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那声音很大,关着门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没有理会,从母亲手中接过烧饼后,便匆匆上学去了。

乡间的小路清新而芳香,他又瞧见了昨天遇到的野狗,不过这次,野狗却没有狂吠,它对白明手中的烧饼早已垂涎三尺,摇着尾巴紧跟在他的身后。

白明笑得灿烂,他将烧饼撕成两半,其中一半扔在地上,不过刚从手中抛出,野狗一个跳起,一口接住,满意地嚼了起来,四条腿却依然跟着烧饼的主人。白明见此,只得飞快将自己手里半块烧饼塞进嘴里,又转身对它温声道:“我已经没有了,你别再跟着我了。”

小胖见他的朋友走进班级,高声喊道:“矮子!矮子!作业快借我看一看!”

白明从包里抽出作业本,乖乖递给了他,顺便问道:“老师来了吗?我要去交学费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有钱了?” 小胖戏谑一声,接过作业本,马不停蹄地抄了起来,“老师应该来了,我刚才还听到楼梯上有人走路的声音,你去二楼的办公室找找看吧。”

这座集小学和初中为一体的学校只有两个本镇的常驻老师,还有一个上个月才从外省来的支教男老师——常鹏,三个老师都很年轻,不过30出头,轮流负责教小学初中三个班的所有内容,好在学生不是很多,一楼的小学一共30多人,中学也就不到10人。

白明沿着楼梯来到二楼,走进幽深的长廊,长廊左右各有两间屋子,他向两旁看去,左边的第一间是初中班级的教室,此刻不过早上八点,还没有人来,因此里面安安静静,右边的第一间则是这栋两层小楼的卫生间。

右边第二间屋子空空荡荡,甚至连地面都是水泥,像是个临时备用的仓库,偶尔放些笤帚簸箕等杂物,而在它的对面,也就是左边的第二间屋子,那正是位于长廊尽头,本校唯一的教师办公室。

他缓慢推开办公室的门,瞧见屋内只坐着那名支教常老师,初升的阳光洒入屋内,他木讷地道了一声:“老师好。”

常鹏背对着他,回过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后,问道:“有什么事吗?”

白明走进屋内,掏出钱币,放在了桌上,“老师,我来交学费。”

常鹏拿起这一沓钱币,来回数了两遍,“一分不差,刚刚好啊。”

学费这事一直是白明心里的疙瘩,他也知道自己家里条件紧张,拿不出太多的钱,听到老师说完此话,那疙瘩便砰地解开,他感到踏实了许多,道了声“谢谢老师”后,便要转身离去。

可他还未走出两步,手腕却被陡然拉住,他一怔,愣在原地,回过身,只见常鹏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

“你长得这么秀气可爱,老师一时没能分清,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白明的眼睛忽闪忽闪,这个问题他从小听到大,早已不觉得稀奇,便没有想太多,小声道:“我是男生。”

“男孩子啊,真是水灵。” 常鹏点点头,手却依然紧握,“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如此详细的问题早已越过了白明心里的那道防线,他想起母亲曾说过的话,不要和任何陌生人说自己的个人信息,可眼前的人并非是陌生人,这让白明犹豫不决,迟迟没有回答。

常鹏一边问着,一边向门外望去,待瞧见走廊空无一人后,斜眼一笑,道:“老师是新来的,还认不清你们呢,再说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怎么记上这是谁交的钱呢?”

这难看的笑容让白明脸上立刻改了颜色,他下意识般想要抽出被禁锢的手臂,怯怯道:“我、我叫白明。”

可他弱小的力气在老师面前终归是相形见绌,常鹏紧拉着他,往自己怀里一揽,狞笑道:“你躲什么呢?我有那么可怕吗?”

手腕被捏得酸痛,白明死活挣脱不开,现在身体又不由地靠近了几分,他心底发毛,使劲挥动着手臂,尽管被牢固摁住,却仍在奋力后退。

“白明,” 常鹏重复一声,他轻轻松手,笑容满面,“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这一松,惯性使得白明径直撞向身后的墙壁,他捂着手腕,尽管不知道常鹏这一系列的举动是为了什么,但他却感到十分恐惧,撒腿就往外跑。

可才走了两步,只听背后的常鹏高喊了一句:“你想去上镇外的中学,考到重点大学,然后离开这里吗?”

白明一愣,停在了原地。

这是他的梦想,也是母亲的期望,只有离开这里,他和母亲才能永远地摆脱苦难,但这个梦想却遥不可及,他一眼看不到希望,而现在,这话就从常鹏的口中轻易讲出,仿佛将他的愿望变得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他慢慢回过头,没有说话。

这百试百灵的一招果然再次套中猎物,常鹏笑了一声,遂道:“下个月就要进行算术考试了,下周末你来学校,老师给你亲自补课,这样你考得好,自然就能考上大学了。”

这充满诱惑的话语让白明摇摆不定,他仿佛看到了希望的火苗,他知道自己的数学不好,或许只要补上一、两堂课,说不定就真的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

可他胆小的性子又让他不敢靠近这位山村支教老师,他像个木头似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呆呆站着,想去又不敢去。

孩子的想法一眼便能得知,常鹏又道:“别告诉任何同学,爸爸妈妈也不能说,你得悄悄地来,老师悄悄给你补课,到时候考得好了,再给爸爸妈妈一个惊喜,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我就取消你的考试成绩,让你永远也上不了学。”

威胁的话语使得白明微微发颤,他低声应下了此事。

“记住,下周末,一个人来。”

常鹏将话里的重点再次挑出,一声声地重复道。

尽管手腕被握得发痛,可他早已满脑子都是补课的事,他心思不定,犹豫不决,便只好将此事吞咽下去,不再去想。

小胖见他回到一楼的教师,惊奇道:“矮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作业都抄完了。”

他将作业本还给白明,顺便在作业本的上面放了一把花生。

白明接过作业本,一脸疑惑地看向小胖。

小胖解释道:“这是答谢你的,不够的话,我这儿还有。”

说着,他从抽屉中又掏出一把,笑嘻嘻地看着白明,他的书包里仿佛总能掏出来各种各样的零食,比如昨天的冰糖,今天的花生,白明跟着他,倒是能享福不少,小胖一笑,眼睛都笑没了,身上的肉都在一颤一颤,瞧着憨厚极了。

白明接过花生,拨开外壳,往口中递了一颗,嘎吱嘎吱地咬了下去。

小胖凑了过去,好奇问道:“矮子,你觉得从城里新来的支教老师怎么样啊?”

白明一想起刚才的场景,便有些慌张,想了几秒,回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觉他很奇怪。”

“奇怪吗?” 小胖擦了把嘴角的花生皮,“果然和大家说得一样,外姓人都是这么奇怪,咱们这个镇子就适合姓白的人住,外来的人都是一个样子。”

白明一听,停下磕花生的手,抬起头问道:“除了常老师,还有谁啊?”

小胖撅起嘴,咂舌道:“我昨天放学刚和你提起过,你这么快就忘了?也是,昨天你心不在焉的,我说什么你估计都没记住。”

面对他埋怨的口气,白明连忙道歉。

小胖白了他一眼,道:“我说你家旁边搬来一个外姓人,他更奇怪,常老师只是临时来的,那个怪人直接长住咱们镇了,他还是咱们楼上初中部的插班生,到现在为止,就来过两次学校,咱们镇上的人和他们家没什么来往,总感觉他是个外人,而且听说他脾气不好,所以大家都不喜欢和他玩。”

白明将吃过的花生壳扔进垃圾桶内,又把没吃完的花生塞入口袋,他倒是从没留意过这个人的存在,接着问道:“那他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啊?”

“谁知道呢?” 小胖耸肩,又朝着嘴里塞了把花生,“不过听说他好像只有爸爸,没人见过他妈妈长什么样子,应该是离婚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有那么奇怪的性格,离婚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在咱们镇子是要受人背后指点的。”

白明深吸一口气,没说什么,心中却为此感到惋惜,他不敢去想要是自己失去了母亲,日子会变成什么模样。

窗外阳光恰好照在他的手上,他的掌心感到一热,于是轻轻握拳,似乎这样就可以将暖意握在手中。

“他叫什么名字呀?” 白明再次问道,他的手一闭一合,仅仅一道光线就把他给吸引住了。

“名字我也不知道,但我听说他……” 小胖的嘴就没停下来过,他看白明玩得起劲,也没在意,继续朝着嘴里塞满吃的,包不住的花生碎从他的嘴角掉出,在地上弹了两下,落在桌子脚旁。

他学着白明的姿势,也将手掌一开一握,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声。

“好像姓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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