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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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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的孩子大多是有先天疾病的,还有些是被重男轻女的家庭所遗弃的小姑娘,像白明这样身体健全的男孩子,在这里属于稀有物种。

护工第一眼瞧见他时,也以为这是谁家不要的女孩子,后来看了资料才知道,竟然是个小男生,只是长得太过秀气好看,让人一眼误以为是个姑娘。

他被护工手拉手领进屋门,一脚刚刚踏入,一股浓烈刺鼻的乳臭味儿扑面而来,那味道仿佛是发酵的奶味儿混着一股沼气,闻得令人几近干呕。

护工是个温柔的大姐姐,她将白明带到一个房间里,帮他把褥子铺在地上,耐心道:“小白明乖哈,晚上你就和大家一起睡在这里,外面有滑滑梯、跷跷板,如果你想玩,就和姐姐或者其他的护工说一声,厕所在走廊的尽头,吃饭前要去那里先洗洗手。”

说着,她揉了揉白明的发梢,便去做晚饭了。

白明抱着书包,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静静看着护工离去。

这屋子很大,地面上全是床铺,所有铺子都紧紧排成几列,屋内的孩子和白明年龄都差不太多,他们趴在地铺上,正在一起写字画画,还有几个孩子坐在角落,手里拿着故事书,而此刻,屋内所有人都一并抬起头,看向这陌生的来客,他们纷纷躲开了白明的身边,不敢靠近。

白明咽了口气,他坐在角落那个属于自己发黄但干净的床铺上,独自一人双手抱膝,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愿想。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如同天宫里离人的泪眼,将苦痛洒向了人间。

不出一会儿,几名护工招呼孩子们出去吃饭,屋内很快没了人影,只剩白明一人坐着,他将书包拉到自己的身边,准备趁现在整理自己的东西,可手才往里面一掏,他便怔住了。

手指触到的地方,是一个已经被风干硬化的东西,他连忙向书包里一望,那是两个饼子。

他突然想起今早离开家去上学时,由于走得匆忙,没有顾得上吃早饭,而这两个饼子,应该就是母亲那时怕自己饿,所以偷偷放进来的。

他着实一惊,双手捧着这张捏不动的圆饼,目瞪口呆。

泪腺如同炸弹的导火索,被一只饼子砰然引爆,泪水一涌而出,如断线的珍珠般洒落一地,他的心中涨得难受,好似凄入肝脾,他不忍心全部吃完,便用力将其中一个塞进口袋,另一个饼子捧在手中,像是在捧着什么稀世宝物。

没有人会在意这看起来难吃要命的饼子,可在白明眼里,这饼子就是他有关母亲最后的一切。

他微微张嘴,就着滑落的眼泪咬下一口。

他没有嚼,这饼子就在他的舌尖上含着,滚烫的泪水在脸颊上不断滑落,他低声抽泣着,眼前浮现出许多个母亲为他摊饼的日日夜夜,那时候他还并未感受到这饼子的美味,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饼子是甜味儿的。

他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好甜,好甜。

他擦了把泪,慢慢嚼了起来,可这泪水根本难以擦断,他每嚼一口,都要哭得喘上一会儿,思念的痛苦拨弄着他每一根神经,舌尖上残存的余味都是记忆里母亲的味道,就连下咽,他都要等到充分嚼过后才舍得咽下。

耳畔缓缓传来母亲的叮嘱:“明儿,趁热吃,不然会闹肚子。”

泪水滴在饼子上,他没有力气再继续嚼下去,抱着膝盖痛哭流涕。

哭声引来了护工姐姐的注意,她往屋内一瞧,快步走到白明身边,连声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小白明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

她低头一瞧,看到了那个饼子,如梦初醒道:“怎么能吃这么硬的饼子呢?快把它扔掉吧,外面有新蒸的馒头和菜汤,姐姐带你去吃那些新鲜的晚饭。”

说罢,她伸出手,准备去抢那个圆饼。

白明闻言,立刻把饼子捂到怀里,绝不让护工伸手碰它。

护工瞧他这样,放弃了抢夺的想法,妥协道:“好了好了,我不抢了,那姐姐给你去盛碗菜汤过来,你也容易咽下去,好不好?”

就这样,一个圆饼,一碗菜汤,白明一边哭着,一边随意解决了晚饭。

凉夜刺骨,地板潮湿,在这样的大通铺下,白明辗转难眠。

他翻来覆去,动作很轻,生怕打扰到其他孩子的休息,他紧闭双眼,黯然销魂,或许只要睡着了,心中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就在这时,睡在身旁那只有五岁的孩子突然一个翻身,将一条腿搭在了白明的身上,这让他瞬间睁开眼睛,透过夜色侧脸一看,只见那孩子张着大嘴,鼾声微起,睡得极香,他被迫坐起身,将孩子的脚小心翼翼地从身上挪下,刚要躺下,那孩子的头又粘在了自己的枕头上。

白明往旁边一躲,把枕头让了出去,他缩进被子,枕着右臂,再次闭上了眼睛。

可那孩子不依不饶,没过一会儿又挪近了几分,孩子的脸紧紧贴在白明背上,小手哆哆嗦嗦地伸进了白明的被子。

白明的后脊因那孩子睡着的呼吸声而发痒,无奈叹了口气,再次坐了起来,回头一看,那孩子自己的床铺已经湿了一片,他这才明白,原来这孩子是为了躲避尿湿的被褥,这才在睡梦中无意识地逃了过来。

他自己本就睡在角落,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容他躺下,再加上他也不困,索性站了起来,将那孩子挪到自己的位置上,接着帮他盖好自己的被子,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他心里压抑许久,决定去外面透透凉气。

小雨已停,地面仍有些许水坑,他坐在屋檐下,抬头仰望,乌云皆已散开,雨过之后的天空可以望见点点繁星,寂寥的天际衬着一轮月光,清晰明了,这场春寒倒得很是失败,明日将又会是个温和晴朗的好天气。

白明想妈妈了。

说实话,他也想到了老虎哥哥。

可对于陆吾,他心中更多的依然是不解的埋怨与堆积的恨意。

夜风很大,吹得人精神抖擞,他喜欢这样的风,也喜欢这样的月,好像沉浸在此刻的环境中,风可以冲淡往事,月可以裹挟思绪,一切的烦恼都会在风月的映托下变得不值一提。

他靠在门上默默放空,今夜注定没那么糟糕。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不争气的胃口,或许是晚上吃的太少,他的肠胃竟在这番美景中以鸣笛的方式进行抗议。

白明揉了揉肚子,又从口袋中掏出那最后一张饼,他不舍得全部吃完,于是又将它撕成了两半,一半揣进怀里,啃起了另外一半。

一个影子的出现使他停下了口中的食物,他顺着影子往旁边定睛一瞧,不远处有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那孩子从屋檐后徐徐走出,向着白明步步靠近。

那人一瘸一拐,就连走路这极其普通的动作对于这孩子来讲都格外吃力,他每走出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走了十几步后,他顺着月光停在白明面前,视线投向那张饼子,闪闪目光里充盈了对饼子的渴望。

待到他走近身旁,白明才看清楚他是个扁头,五官并不协调,左右半张脸不太对称,尤其是嘴巴,从半边脸斜到了另外半边,像是个鸭子,唯一能看过去的,是那双干净的眼睛,在月色下尽显灵光。

白明吓了一跳,但细细一想,这人总归来说是个孩子,还是个腿脚不灵的孩子,这在福利院太常见了,况且看他的眼神,所渴求的不过是个吃的而已。

可这食物是母亲留给自己最后的念想,若是给他吃了,只怕自己日后追悔莫及。

但饼子的意义不就是用来吃的吗?母亲从小便告诉自己,遇到别人有难,自己能帮上忙的一定要伸出援手,若是能帮助到他,这饼子也算是发挥了作用,母亲一定也希望自己这么做。

白明心里暗自琢磨,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也听到了那孩子体内发出一声痉挛后的肠鸣。

看来他是饿极了,毕竟晚上的那些饭,要是此刻还不睡觉,就只能饿肚子了。

想到这里,白明不再动摇,抬起手臂,递出怀里的最后半张饼。

那孩子接过饼子,大口一咬,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白明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微微一笑,或许他也觉得母亲做的味道很好吧。

“谢谢你。” 那孩子塞满了一嘴,但还是挤声呐呐道。

白明没有回话,自从母亲被抓走后,他几乎没开过口,不论和自己谈话的人是谁,他都很是抵触与人交谈。

那个孩子两口吃完后,抬起残疾的腿,艰难地坐在了白明一旁,他每转一次身、每收一次腿都是那般吃力,他扭过头,漫不经心道:“你是新来的吧。”

白明斜过头看了他一眼,再次提起了戒备。

“真好啊,还能和爸爸妈妈待在一起那么久。” 那个孩子握起双手,垂在地上,悠悠再道。

白明一愣,合张的唇齿停下嚼咽。

“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十年了,护工姐姐们说每个人都是有父母的,但我觉得我就没有,我从来没见过他们,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孙悟空?故事里讲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总是在想我应该和他一样,也是从哪个石头里钻出来的,估计那石头就长在白河边上,很大还很漂亮。”

这孩子虽长得难看,笑容却十分灿烂,“你叫什么名字?”

白明听得有些心酸,深吸一口气,往外挪了两分,继续保持沉默。

“你也害怕我吗?” 那孩子语气转为低落,他踩着地上的积水,把月亮踩了个粉碎,“对不起,我话比较多,长得也不好看,是不是吓到你了?”

白明看着手中紧握的饼子,不想伤害他的心,这才终于开口道:“没、没有。”

那个孩子见白明说起了话,粲然一笑,道:“你声音真好听,我叫白胡椒,他们都叫我胡椒,我发现从小就在这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他们的名字好像还都挺随便的,咱们院里有的叫白糖,有的叫白菜,还有叫白米、白面、白饭的,甚至还有人叫白豆腐、白馒头、白萝卜。”

白明点了点头,也跟着挤出一个笑容,温声道:“我叫白明,明天的明。”

“白明,这个名字也很好记,” 胡椒支起双手,又好奇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啊?”

这话题问得并不合适,白明不想回答。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胡椒搓着手掌,企图在凉夜添一把温热,“傍晚送你进来的那对父子是警察吗?我当时看见了门外停着的警车。”

白明心中惊叹于他细致的观察力,但嘴上并未回应。

“我得向你道歉,我腿脚不好,一般在门口一坐就是一天,我喜欢看路上来往的行人,观察他们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所以当你进来的时候,我就在一旁悄悄看了很久,那个送你来的哥哥,好像很担心你,但你又对他很冷漠,为什么啊?”

白明听完这席话,愤怒地转过身子,他既反感提到的陆吾,又因胡椒从头到尾都在偷窥自己而感到生气。

胡椒察觉到这气氛不对,低头抱歉道:“对不起,你当我没问好了。”

凉风一吹,将白明头上的无名之火立刻吹散,他又转了回来,解释道:“他叫人抓走了我的妈妈。”

“那确实挺过分的,” 胡椒接得极快,眉目低垂道,“不过他对你还挺好的,一直在你旁边嘘寒问暖,就连他手里的伞都是向着你倾斜,但你不喜欢他,对吗?”

白明有点嫌弃他喋喋不休的追问,尤其是每句话里都离不开那个自己讨厌的人,便撇嘴道:“可不可以不提他了?”

胡椒重重道了声“好”,他也不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他就想着和白明能多交流交流,也算是交个朋友。

白明知道他并无恶意,遂不再讲话,一手抱住双膝,继续啃起另一只手里的干饼。

“谢谢你的饼子,很管饱,就是有点硬,” 胡椒坦言说着,“书上说长得好看的人一般都很善良,看来书里说得没错。”

白明觍颜一怔,抿着嘴唇低下头,月光点缀他清秀的眉眼,像是藏起千万朵花。

他慢慢问道:“你很喜欢看书是吗?”

胡椒用力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护工姐姐带我去过医院,医生叔叔说我是脑子有问题,好像叫做脑/瘫,然后姐姐就用大家捐来的钱买了些图书,说多读书会让脑袋越来越聪明,我的病也就会越来越好。”

一提起书本,他的眼里仿佛发光,他看着白明毫无睡意,又道:“你是不是不困啊?那你喜欢听睡前故事吗?我看的书里有很多故事,所以我经常会给其他人讲,讲着讲着他们就困了,我现在也可以给你讲一个,一会儿你就想去睡觉了。”

他自信地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白明轻声应下,在这无尽的夜色中竟感到一丝暖意。

“我就给你讲刚才提到的孙悟空吧,话说在傲来国上有一花果山,山上有一水帘洞,洞里有一美猴王,名曰……”

圆月如明镜高悬,拖起二人长长的影子,这夜色很热闹,但周遭却万物无声,这夜色又很冷清,可院中却有一人说书,一人鼓掌。

两个孩子尽量压低着声音,没有吵到任何一人,却又不耽误在那西游的世界里逍遥快活,随着悟空上闹天宫,下搅东海,仿佛他们也能一个跟头翻过十万八千里。

白明沉浸在那故事里,几乎忘记了这个真实世界的存在。

孩子们之间建立友好的关系总是那么纯真简单,你给我一块儿饼,我给你讲个故事,一来一往,分享对了人,便成为了朋友。

这极其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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