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怪的。”
骆辰光仰坐在沙发上,手机里循环播放在向家的录音。
从人心的角度去分析,向母说的话没有错。
为什么是她儿子,她是真的认为自己和犯人该死。
难道真如夏恬晓所说,是自己多虑了?
也不对,一个人说话的习惯,思想,是会被从小周围的教育环境所影响的。
对于‘去死’这两个字,他很确定,除去这家人,不会有人会憎恨到这种地步。
从正常的视角出发,花那么多钱去装修一个只有两个人居住的房子,与向母的恨意明显产生冲突。
如她所说,她是记着自己儿子的事情的,从没有忘记过。
如果有那么一笔钱,她是不会姑息这件事的,更该把钱用在追究犯人上。
而他们却表示丝毫不关注犯人出不出狱的样子。
任由儿子死于意外?就这么放弃了?
这举动可跟之前带着记者闹到骆家的他们判若两人。
除非......
他拿起手机,拨通夏恬晓的号码。听筒里嘟了三声被接听,“喂?”
一股脑把自己猜测的东西吐出:“我觉得我没有猜错,向明阳没死。如果向明阳真的死了,他们绝对不会这样姑息的。我了解这家人的嘴脸,他们...”
“骆辰光。”她打断了他的声音,“如果你有证据证明,向明阳没有死,我很乐意帮你把当时的失火案翻出来。但如果没有,我不想再听到你这种天马行空的恶意揣测。我知道你对于向家或许有怨言,但是她也是位母亲,是失去自己至亲的母亲。”
下意识的否定,反驳,“我没怨言,我真的觉得这事有问题,录音我听了很多遍。你听我继续...”
电话那头的夏恬晓轻轻叹了口气,打开窗户,晚风顺着窗钻进屋内。
她就那么靠在窗边,“我知道你不能理解那种痛苦,因为你没经历过,但我经历过。他们对于你也的确过分。有时候我不是不能理解你,但我也希望你多想想,没有人愿意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如果不是他们愿意,而是必须这么做呢?”
“那我希望你把必须这么做的理由告诉我。”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或许因为白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所以夜晚的星空格外明亮。
那种失去的感觉,她懂。
是心反反复复揪着痛,天色亮起装作没事人一样面对生活,夜晚时流着泪入眠。
有时候会睡不着觉,有时候哭着哭着,眼泪流干了就睡着了。
一闲下来就想着干脆就去死了吧,一了百了。
忙起来又觉得不行,要将那些人绳之以法,不能再有下一个和她一样的受害者。
她对着听筒小声呢喃:“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活了很久的世界突然之间全数崩塌,连残骸都没留下。周围的人不断强迫你接受新的世界...”
“而你,就在新世界之中挣扎,溺水,下沉。所有人,只有你还记得曾经有那个世界的存在。你绝望,沉沦,可没人能理解你,每个人都劝你朝前看。你只好一个人,宛如蜉蝣,朝生暮死。”
这世上从没什么感同身受。
孑然一身,踽踽独行的唯有自己。
骆辰光忽然间哑然失声。
他试着从她的话语中想象那种感觉。
可他想象不到,被迫离开她的生活之后,她经历了什么。
他想象不到无数个黑夜里夏恬晓蜷缩在门后,一遍一遍呼唤母亲的名字。
他想象不到太阳重新升起时她昏昏沉沉醒来,像没事人一般,刷牙,洗脸,打理,上班。
能有的,仅仅是当下安慰她:“我记着的,我记着那个世界。”
“都过去了。”她淡淡地说。
现在,她已经接受事实,“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一次,推理不止要虚构的理论支撑,我关心的是真实的证据。我希望你让我看到的你,不再是那个长不大的,自暴自弃的孩子。”
“好。我会给你提供你想要的证据,早点睡。”
电话就此被挂断。
他垂下手,望着手里的手机,久久不能回神。
她是这样的人,她总是这样。
所有事都想一个人承担,明明那时的她也不过是个刚刚毕业接触社会的学生。
懂事的让人揪心自责。
自责为什么不厚着脸皮去找她,为什么要等待这么多年,为什么那段时间没有陪在她身边。
不打扰这三个字本来是他认为最温柔的词语,可现在每一个字都让他们之间隔出一条银河。
如果那时能不顾一切奔赴她身旁,如果那时鼓起勇气告诉她我在,如果......
没有如果。
他确实如她所说,那时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曾几何时,年轻气盛,不愿低头。
自以为经历了天大的不公平,可其实对于现实来说,他的经历只不过是茫茫人海之中的一粒尘埃。
连风暴都算不上。
分手的几年里,痛苦不断提醒着他,是他低估了自己对她的感情,所以当下不想再次放手。
时间会让人淡忘,也会将生活里所有的不美好慢慢治愈。
接下来的路,他想跟她一起走,等疤痕结痂,长出新的皮肤。
“一定有的,一定有的。”他重新回到电脑前,戴上眼镜,不断在脑海里搜寻那些他认为不自然的地方。
纤长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有节奏地敲打,墙面上挂着的时钟,秒针正滴滴答答转动不停。
“钱。”
他似乎是有了思路。
正是因为钱,才让他那敏感的侦探思维习惯性的把几条事件联系到一起。
龚秀绣为了满足欲望需要钱,刘正芳因为穷怕了所以需要钱,是Y先生在他们的印象里过于神秘。
Y先生为什么需要钱呢?
若像他的猜想一样,Y先生就是向明阳...
他调查过向明阳,也了解向明阳。
自小学习成绩优异,拿过不少奖状。
他曾一度认为向明阳或许和他一样是同类,是天才。
可他高考失利,与大学失之交臂的成绩,又与这层身份对不上号。
所以,他是普通人。
这世上有两种人与天才最为接近,一种是疯子,另一种,是努力的普通人。
前者与天才更加接近,但他应当是后者。
因为那件事,他丧失了努力的资格,对他而言无疑是一重打击。
只会读书的向明阳感受到了挫败,感受到了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对,崩塌世界观。
夏恬晓的话语提醒了他。
世界观崩塌以后的向明阳开始怀疑,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本以为按部就班,上个好大学就能找到好工作的古板思维纠缠着他。
上不了学,找不到工作,没有未来。
家里遭遇骗局,家底都被骗走,更别提支撑他的生活。
他该怎么办?
围墙内,一条光鲜大路朝他展开。
一场诈骗,可以轻易将他们家搞成这个样子,而诈骗犯却因为拿不出赔偿,只经历了几年牢狱之灾。
他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条唯一的路?
走上去,他就可以成功。
这比付出那么久的努力去当什么别人眼里的天才容易太多。
时针缓缓移动,指到3的位置时,分针恰巧指到12。
黑暗之中,骆辰光望着唯一发光的电脑屏幕笑着摘下眼镜。
推理成立。
这几个小时里,他通过联系同学,朋友,想办法调取了向家的银行卡记录。
他不得不承认向明阳的聪明,可比他在学习上机灵得多。
连续往向家银行卡里打去钱的账户,根本不是什么养老金。
而是一家虚构的空壳公司打的补偿款。
与4S店的手法一致,查不到其他信息,法人就是已故的向明阳。
数额加起来是一千多万。
这场诈骗里的几千万流动资金,陆陆续续被查明了去处。
算是个好开头。
而向明阳,应该和骆辰光了解他一样,同样了解骆辰光。
所以才会产生畏惧,先发制人。
可他没想到,就是这些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威胁,转为了他的破绽。
这或许算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
正常人受到威胁时,第一反应是害怕。
而天才,更接近疯子。
所以他在骆辰光的眼里漏洞百出,不但毫不畏惧,反而转化成...
一定要把他从黑暗里抓出来的动力,把他扔到太阳底下的动力。
不过还有一个疑点。
如果只是为了掩盖这家空壳公司,大可没必要在几年前就算到应当假死的日子。
与这笔钱的时间也对不上。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这么做的理由?
“算了,改天再想。”
他随手抓来条毯子盖在身上,躺在沙发里拿起空调遥控器打开空调,将温度定到18度。
最近的工作量已经超出他的理想负荷,当下要好好睡一觉了。
室温急速下降,从保温柜里拿出一盒热牛奶全部喝完,顺手将笔记本的屏幕按下。
寂静之中,只有空调出气的声和秒针转动隐隐作响。
“晚安。”
说完闭上眼睛,好看的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睫毛轻颤几下后停止。
漆黑一片的梦里,他变成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