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三点。
市一高月假结束,凌榆和喻束到的时候已经有学生手里提着大包小包陆陆续续回校。
再次回到市一高,所里案发已经过去数日,凌榆和喻束看着校园来说笑嬉闹的学生,他们的生活丝毫没有因为命案的发生而发生改变。
一样平淡,一样心怀向往。
也不知是学校保密工作做得好,还是人本如此,事不关己,便是只言片语的谈资,说完了,也就过去了。
找到林芊梓和陈晓云的试卷花费了些时间,徐任娇拿着一打试卷走进办公室,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一如既往。
“这些已经批阅过的答题卡都在扫描室的仓库里,找出来需要点时间,所以两位让久等了。”徐任娇一边说着,一边将试卷递给凌榆和喻束。
现在学校大多批卷都是电脑阅卷,所以答题卡交上去一般都是直接送到扫描室,经机器扫描后封存。
“没事,麻烦您了。”喻束拿着试卷,道。
他手中的是陈晓云的试卷,凌榆手中是林芊梓的,各自厚厚一打,看得出来的确费了些功夫,将能找到的都找出来了。
试卷对折着,指尖自缝隙穿过摊开,铺到一旁的办公桌上,两人各自一打,上面字迹风格迥异。
凌榆与喻束对视一眼,他们看着眼前的试卷,一张一张翻阅对比,最后终是得到了个答案。
他们昨天从陈晓云家看到的所有作业,都出自一人之手。
林芊梓。
那个看起来无辜干净令人怜惜的女孩。
凌榆盯着桌面上的试卷,喉结微动,看向一旁的徐任娇,开口道:“徐老师,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想问问你。”
“嗯?您说。”
“就是……”凌榆平复着心情,用尽量平静的口吻,“你们班陈晓云的家庭情况你是否知晓些?例如说和母亲关系如何。”
“家庭情况这种事情,作为班主任多多少少知道些。”徐任娇没什么犹豫就说了,“陈晓云是单亲家庭,只有一个母亲,和母亲的关系应该还可以,至少在我的接触中,陈女士是位温和开明的家长。”
“记得之前,因为陈晓云同学成绩不好,她母亲还来问过艺考相关,说是陈晓云喜欢表演方面的东西,有没有可能成为艺人。”徐任娇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语调缓缓的,“但是后来因为陈晓云不愿意,她就没再提过。”
昨日陈母倒是的确说过,陈晓云自小就喜欢表演。
有什么东西浮出水面,让凌榆心中了然,然后寒心。
“那……”凌榆喉间酸涩,“林芊梓呢?”
“她?”徐任娇表情一僵,似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不太好说似的,“这个……”
“怎么了?”凌榆见此,问。
“没事,就是我们做班主任的,不好说学生家中事非,只是林芊梓的家中情况,比较复杂。”徐任娇说。
“无妨,粗略说说就可以。”一旁的喻束突然开口。
“嗯……”徐任娇叹了口气,这倒是她难得的情绪变化,“林芊梓的母亲,似乎有家暴倾向,我时常看到林芊梓身上有伤痕,而且和她母亲的几次接触,说句实话……”
徐任娇斟酌了会儿,“一言难尽。”
一个简单的一言难尽,里面包含了太多,但这却是验证了凌榆和喻束的猜想。
而这其中,凌榆心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他从昨日来便惴惴不安怕被辜负的信任,真的被辜负了。
“那你没有做些什么吗?”喻束问。
徐任娇笑了笑,“我是老师,出于责任,我报过警,告知过校方,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从办公室出来,凌榆和喻束沉默的离开了教学楼,两人这会儿各自脑子里都有事,得捋捋清楚才行。
但可以达成共识的,林芊梓的确撒谎了。
字迹相同的试卷,那天打骂的所有话,以及陈母对女儿离去的悲痛,这些都历历在目。
联系起与陈母相处的这些时候,凌榆觉得他好像从一开始就被带上了弯道,出于对林芊梓的信任,他们几乎是在每一个下意识觉得不对的时候找了借口。
但若现在细想,不像,陈母不像林芊梓所描述的那种人。
终究是他们疏忽了,如今回过神才发现,原来,林芊梓从头到尾说的,都不是陈晓云和母亲的关系,而是她自己的。
那个考试手抖,母亲辱骂的人,都是她自己,而那些所谓的不理解,她也不是为陈晓云问的,也是为了自己。
但是……为什么呢?
她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
她是在寻求答案,亦或者,隐藏什么?
“喻束。”凌榆开口叫道。
喻束扭头看来,“嗯?”
只见凌榆苦涩的笑了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林芊梓的话里有说谎的成分。
“也不算早就知道。”喻束说,“只是出于职业习惯,对每个人的说辞抱有怀疑罢了。”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他,林芊梓有说谎的可能性。
“其实有间接提示过的。”喻束歪了歪头,“我不直接说明,只是觉得,信任是很难得的,当时也没有百分百把握,便就不想说出来让你失望。”
在喻束看来,凌榆其实很纯真,就像一张白纸,对待弱势群体的说辞总会潜意识就去相信,他这样说不上是多好的习惯,但是不知为何,喻束不想他改变,更不想打破他。
“……”可没有心理准备的失望只会让他更加难受啊。
凌榆垂下眸子,心中是百感交集。
想起之前喻束所说的,若是林芊梓这里出了问题,他们就得住所里了,如今,一语成畿。
眼下他们面临着两个问题,一个是林芊梓为什么要说谎,是为了隐瞒什么,还是别的,若是隐瞒又是什么,二个是……
“她为什么帮陈晓云写作业?”凌榆看向喻束,道。
其实学生之间的确会有好朋友之间帮着写作业的现象,但那是一次两次,若是每次的话,没有人那么傻,高中学业压力本来就大,还每天帮着写作业,那除非是脑子坏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其中定包含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但,到底是什么呢?
“不清楚。”喻束回答得十分诚实。
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见。
说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只能去查。
“那我们别走了。”凌榆说,“待会直接找林芊梓审问清楚就好。”
喻束瞥了凌榆一眼,摇头,“你待在学校可蹲不到她。”
“为什么?”凌榆不解,前两天放月假还好说,但今天一高月假结束,林芊梓总要回学校上课的。
“观察能力不行啊。”喻束语带惋惜地说。
凌榆皱眉,“什么意思?”
“刚刚徐任娇桌上的请假条你没看见?”喻束挑眉反问,“林芊梓请假了,两天。”
凌榆:“……”还真没看见。
喻束抬手弹了弹凌榆的额头,“守株待兔终是无用,不如直接登门拜访?”
凌榆吃疼,瞪了喻束一眼,终是敢怒不敢言,摸了摸额头默默在心里咒骂几句。
两人从教学楼走到校门口距离不长不短,聊会天恰恰好。
校门口这边不能停车,喻束将车停在了一高校外的公共停车场,他让凌榆在路边等他,自己去把车开过来。
凌榆老老实实站在路边等喻束,目光落到街对面的樟树上发呆。
五月份的樟树上新叶旧叶交杂,有嫩绿也有深绿,倒也好看。
刚刚喻束在身边的时候凌榆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喻束走了,独自一人站在街边,凌榆心中倒是难受了起来。
其实也说不清楚是不是难受,就是想到自己那天质问陈母的话,又发现事实与他想的截然相反,一直坚信的东西被颠覆,觉得那时候贸然出头的自己着实有些傻。
低头看向鞋尖,凌榆似是自嘲一般笑出声,一腔孤勇无处安放,像个被人当刀使还浑然不知的傻子。
眼眶发热,想到还未查明的真相和自己间接害死的陈晓云,凌榆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因为愧疚,他看到一点可能让自己心安的苗头都不假思索的就往里钻,却未料到最后结果却是这样。
还真是……
凌榆觉得自己这会儿大概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抬手揉了一把自己的脸,耸了耸鼻子,将热了的眼眶凉下去,情绪全数藏回肚子里。
他实在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至少,别让喻束看出来。
一阵风吹过,拂起樟树叶,带过一阵香味。
“羊肉串——”
“羊肉串———”
“又香又好吃的羊肉串——”
“新疆羊肉,奶香十足,十里飘香,吃一口就忘不了————”
嘈杂粗咧的喇叭声响起,凌榆闻声看去,对面街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出来羊肉串摊子,正开着塑料喇叭放着土味广告语。
凌榆注意力全然被羊肉串吸引过去,他盯着小摊上冒着的白烟,吞了口唾沫。
羊肉串什么的,他最喜欢了。
当喻束开车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凌榆蹲在指定位置,左手一把羊肉串,右手一把羊肉串,吃得津津有味。
“喻束,你来啦!”说话间嘴角还带着辣椒粉,喜笑颜开的一点没察觉。
“……”喻束看着羊肉串欲言又止,“怎么还买了这个?”
“想吃就买了啊!你吃吗?”凌榆将羊肉串举起,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让喻束想说的话都说不出了。
“我不吃。”拒绝得十分果断。
凌榆也不纠结,握着羊肉串吃得津津有味,“那你下来陪我吃完叭,就一下下。”
喻束:“……”
凌榆催促,“快点!”
街道边,两名身高腿长颜值高的大男人,一个蹲着吃着羊肉串,一个手里拿着一把,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这景象,十分新奇。
“那个……”喻束斟酌着开口。
凌榆:“嗯?”
“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喻束说。
凌榆抬头看去,一双眼睛中透着疑问,亮晶晶得,让人无法直视。
“据说……”喻束抬手摸了摸脖后颈,“我也是听城管说的……”
“这羊肉串,是老鼠肉。”
凌榆嘴里嚼着羊肉串的动作一顿,“……”
手里的羊肉串瞬间就不香了。
喻束:“当然……”
也不一定……
这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喻束就看到还蹲在地上的凌榆站起身起来,将羊肉串一把塞进喻束手中。
“送给你。”皮笑肉不笑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