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自窗外洒入,落在喻束的身上,半张脸于阴影中,半张脸在光晕下,影影绰绰看不清楚表情。
“你好啊,喻队长。”
林芊梓的声音落入喻束耳中,拿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他垂着眸子,“你在哪?”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似是在嘲笑喻束的天真,林芊梓没回答喻束的问题,而是问:“你愿意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吗?”
垂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敲打着,喻束没有回答林芊梓的问题。
林芊梓似乎也不在意喻束是否回答,手机那头的她已经自顾自说起来。
“有个小女孩,她有个很好的朋友……”
故事的开始,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空气中飘着秋日桂花香,她踏着步子敲响朋友的家门。
她记得邻居阿姨开门时笑着的模样,也记得她摸着自己头发温热的掌心,亦记得塞进手中糖果的甜腻。
她们牵着手离开家,一同往学校走去,马路上车来车往,热闹非凡。
“她本以为那天与往常一般,没有什么不同,直到后来她的朋友问她……”
“你说,车子轧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啊?”
“她回答,会很疼吧。”
喻束听到这,似乎已经预料到林芊梓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呼吸不自觉放缓。
“她才说完,就被推向了马路中央。”林芊梓顿了顿,像是在消化情绪,随后才继而道:“就像她回答的那样……”
“很疼。”
前面所有的话,林芊梓都说得十分冷静,到了这,终于有了情绪的波动。
“林芊梓。”喻束轻唤道她的名字。
林芊梓像是浑然未闻,依旧自顾自说着话,“那个女孩腿残疾了,她在医院醒来知道这个结果时,疯了般的指认,可没人相信她,就连马路边的监控,也避开了那个角落,什么都没拍到。”
“她的朋友在所有人面前乖巧懂事,戴上面具,没有人知道……”
“她是魔鬼。”
“喻队长。”林芊梓叫道,“你猜,故事主角是谁?”
“……”喻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分明意有所指的话语,又何必入此设下悬念。
手机两端就此沉寂下来,一时间喻束和林芊梓都没开口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喻束开口了,他说:“可你不该杀了她。”
无论发生了什么,受到如何的痛苦,都是不该杀了陈晓云的,分明前半生的痛苦都是陈晓云带来的,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后半生也因她而悲哀。
分明有很多办法可以解决的。
没有人可以越过法律去决定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这句话,从来不止是对死者的保护,也是对杀人者的保护。
“那怎么办?”林芊梓问,“难道指望你们吗?”
喻束:“……”
“然后像上次那样,松开我的手,连带我走都做不到?!”林芊梓说这话时的语气带着几分尖锐,“旁观者说话永远都是那么轻松。”
“你根本不知道,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谩骂的话我记在脑子里,被叫瘸子时抬不起头的感觉记进身子里,没日没夜帮着自己怨恨的人写好作业的无力放在心里,考试时颤抖考试后发现题目都会写却依旧一团糟,回家还要被那个名为母亲的人打骂的疼痛进入骨子里。”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将我推向马路满足自己的刺激感,却赐予了我残败欺辱的一生。”
“你知道我在疼晕过去时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什么吗?”林芊梓问。
喻束未语。
“她在笑。”林芊梓也跟着笑了起来,分明是笑着,却比哭还难听,“她将我推向深渊,她却在笑!”
“你凭什么让我放过。”
“明明你也不打算救我的不是吗?”
面对一连串的问话,喻束选择了沉默,他将林芊梓的一字一句都听到耳中,但他却无力再说些什么。
他从来没有劝林芊梓放过,相反,自始至终,他都能明白和谅解林芊梓的情绪。
他不认为陈晓云应该被放过,死者为大在喻束这里不成立,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犯错者死有余辜,所有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赐死犯罪者的枪,不该是受害者开的。
受害者按动扳机的那一刻,无论她受过多少苦难,随着这一枪过去,都将埋葬在过去,背负上杀人者的名字。
但这些话喻束都没有说出口,他听着林芊梓一字一句带着偏执的话语,便知一切都已枉然,将满腹的话均数放回肚子里,选择沉默。
毕竟,说再多也没有意义了。
“况且……”林芊梓似是想到了什么,无意味的轻笑了声,“也不是我杀了她。”
喻束心一沉,他知道林芊梓指的是什么,的确,从某种意义来说林芊梓是凶手,但真正杀了陈晓云的,是那两只鬼。
“喻队长,那个人告诉我,你抓不到他们的。”
最后一句话落下,电话那头传来长久的“嘟嘟——”声,通话已挂断。
看着熄灭的电话屏幕,喻束长久的回不过神,脑海里只剩下那句——“那个人告诉我,你抓不到他们的。”
那个人,他们……
林芊梓用的词太奇怪,就好像,说得不只是凌榆口中的那两只鬼。
这后面到底还隐藏着什么,凌榆知道吗?又或者说,凌榆知道,只是没告诉他。
喻束不敢再想下去。
……
异案所会议室,众人坐在案前,听着手机里的录音。
“喻队长,那个人告诉我,你抓不到他们的。”
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几秒滋滋电流声。
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凌榆,录音里的一切,都和昨天他猜得几乎一致。
“咚咚——”桌面被敲响,注意力被喻束吸引过去。
“情报组那边已经根据通话记录去追踪信号位置,很快就能给出定位追查。”喻束看着会议室的众人,“一旦位置确定,势必要一举将林芊梓带回。”
“另外。”喻束说到这眼神往凌榆那边看了几眼,随后又收回,“录音大家也听见了,这件事情背后,还藏着其他人,除了林芊梓,我们还要查找她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和“他们”是谁。”
喻束一席话落,所有人都说了声“好”,唯独凌榆,看向喻束眼中眸色深沉。
他不明白喻束的意思,分明喻束已经知道了鬼的存在,为什么还要将林芊梓的最后几句话放给大家听,从前面的话来听,分明已经足够定林芊梓的罪了。
何必将苗头再指向无希望的事情呢?
还是说,喻束已经怀疑到了其它事情上,凌榆想到这,心都不由揪起几分,惴惴不安的不敢放下。
恶鬼的事情,喻束知道是意外,但之后无论是魂阵的事情,还是背后之人的事情,凌榆都是不想喻束牵扯进来半分的。
会议短暂讨论后散会。
凌榆坐在位置上等待其他人离开后再走,谁知刚站起身,喻束却是拉住了他。
门被喻束关上,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凌榆看着喻束,不知道喻束这出是想干什么。
“怎么了?”凌榆问。
喻束面色严肃,看着凌榆,道:“抱歉,因为时间原因,林芊梓后面那段话我没有截掉。”
凌榆听着这话,不置可否,他并不觉得喻束这么严谨的人会犯这样的错误,哪怕给出解释,他还是更偏向于喻束是故意的。
可是为何故意,凌榆也没想到。
但无论为了什么,现在喻束不说,凌榆也不问,敌不动己不动,总不会错的。
“嗯。”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是没流露什么,只是低声应答了句,像是接受了喻束这个说法一般。
情报组那边通过通讯定位很快,不过散会半小时,地址就被交由到异案所各队员手上。
轰轰烈烈的,不过片刻,因为案件高度紧绷数日的异案所似是闻了腥的猫,迅速奔往目的地。
凌榆坐上喻束的车,相比起亢奋的其他人,他们倒是显得平静许多。
看着副驾驶的人,凌榆正看着车窗外,心不在焉。
喻束没急着发动车子,而是开口问出了自己之前就想到的一个问题。
“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喻束突然问道。
“嗯?”凌榆仍旧看着窗外,不太在意的回应。
“按现在调查所给出的线索,林芊梓给鬼许的愿应该就是“让陈晓云死去”这一类的,可是陈晓云死前成绩的上升,又该怎么解释?”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其实很简单。”凌榆靠在玻璃上,模样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从刚刚通过录音以后,他就是这副模样了。
喻束看着凌榆,静静听着他说话,神情中带着几分认真。
“恶鬼也无法直接杀人,想要完成林芊梓的愿望,杀掉陈晓云,最直接的办法……”凌榆话说到这顿了顿,终于看向喻束,唇色苍白,徐徐道:“那就是再许一个愿。”
再许一个愿,顺其将许愿人的灵魂吞噬,也就完成了林芊梓的愿望。
“那林芊梓呢?”喻束又问。
话没说清楚,凌榆却是懂的。
林芊梓呢?她也会被反噬吗?
“会的。”凌榆答道,“只是时候没到罢了。”
车内安静下来,一时间喻束和凌榆谁也没开口说话。
“是在难过吗?”不知过了多久,喻束突然开口问道。
凌榆闭上眼睛,没说话。
难过吗?好像也不,这些事情早在听到录音前就已经猜测的七七八八了,但那只是猜测,当真正直面的时候,心情总还是会忍不住产生波动。
“不难过。”凌榆说,“只是同情。”
喻束沉默。
“但这一次没有感同身受的悲伤了,我不会再站在她那边。”凌榆叹了口气,似是将心中郁结的情绪吐出,“就像你告诉我的……”
“所有人皆有苦难,这不是犯法的理由。”
车子开入车流,他们终是奔向了最初未曾料到的结局,开往情报组给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