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榆的话并非毫无根据,从刚刚离开医院,小女孩的身影就在他的脑海中挥散不去,而在这挥散不去的身影中,他发现了一个无法忽略的细节。
因为瘸腿,在站着的时候小女孩总会将重心放到没瘸腿的那一侧,肩膀下塌。
但在早期的合照里,林芊梓却没有这个特征,这也就意味着……
林芊梓的腿可能并非天生残疾。
喻束听着凌榆的话,面沉入水,“但是,这和陈晓云之间能有什么联系?”
陈晓云和林芊梓同岁,总不至于是她弄断了林芊梓的腿。
不对,不一定的。
喻束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迅速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他看着凌榆面上神色,很显然两人已经想到一块去了。
“走,赶紧回所里。”
回到异案所,凌榆和喻束一路直奔会议室,堆积的照片被一张张排列着,喻束快步走过去,将早期几张合照拿出来。
七岁,双腿正常。
八岁,肩塌向一侧。
这意味着什么……
喻束有些激动地喘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则电话。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为了证实猜测,喻束还是联系上了林芊梓的母亲。
樊惠接听电话的时候也还没睡,电话那头“噼里啪啦”的麻将声传过来,热闹非凡。
这日子过得倒是十分潇洒,丝毫不担心失踪且被执法人员所追查的女儿是死是活。
“谁啊?忙着呢!有话快说。”樊惠聒噪音大,震的喻束将手机下意识都拿远了点,“诶等等,碰。”
“樊惠女士,我是异案所一队队长喻束,我们见过面的。”喻束语气淡淡道。
“啊,喻队长啊,什么事?”樊惠仍旧是那副样子,不在意中带着几分轻浮。
“是这样的,根据调查,我们想询问一下您的女儿林芊梓,是否为天生残疾?”喻束问。
按道理,其它人听到有人这么问自己女儿,该是会反过来问候喻束全家了,也就樊惠,总不按常理出牌,非但没恼,还十分淡定。
“她啊,倒霉丫头七岁那年被车给撞残的。”樊惠说得十分不在意,就像在说今天买了什么菜一般云淡风轻,说着还丢出张牌,“八筒,还有事吗?”
“没有了。”喻束回答。
话音才落,电话就从那边挂断,这个女人还真是将对女儿的漠不关心展现到了极致。
总有人活得浑浑噩噩一生,不爱任何人,不在意任何事,眼中只有自己,活得身无一物,看着满地鸡毛,却是分外轻松。
喻束放下手机后没做任何评价,心里也没什么感觉,来异案所这些年看得多了,好似也不觉得意外了。
“确认是车祸造成的后天残疾。”他看向凌榆,说道。
凌榆猜对了,七岁那年,可能就是林芊梓这一切的源头。
撑在桌面的手微微颤抖,喻束眼中带着几分兴奋,没有眉目的案件终于有了纹路,拨开云雾的心情难免美妙。
“你猜对了。”喻束说。
凌榆低头看着照片,“嗯。”
照片被一张张拨弄,看着突然走进来打了通电话又带着几分兴奋的喻束,众人皆是带着几分茫然。
“头……头儿,是发现什么了吗?”王野弱弱开口问。
喻束这才回过神来,将事情经过和猜测进行说明。
众人听着一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所以,头儿是怀疑林芊梓的腿是因为陈晓云残疾的吗?可是陈晓云那时候也才七岁。”王野问出了喻束刚刚在听到凌榆话时的第一反应。
“是七岁没错。”开口的是凌榆,“但陈晓云有施虐倾向,在调查过程中,陈母曾表示陈晓云小时候喜欢肢解动物,而这个行为停止,也是在七岁。”
七岁。
时间线就这么对上了。
喻束和凌榆刚刚在路上也是想到了这个,陈母曾经说过,陈晓云有肢解小动物的行为,这样的行为是在七岁父亲去世那年停止的。
或许,陈母也错了,陈晓云肢解动物的行为并不是因为父亲去世而停止,而是因为林芊梓。
在七岁那年,陈晓云的施虐倾向到了极致,肢解动物已经无法满足她的需求,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将好友林芊梓推向了马路,弄断了林芊梓的腿。
而林芊梓由此生恨但从未显露,在腿残疾以后,她和陈晓云表面是好友,但背地里还一直受到陈晓云的压迫,威胁写作业是小,或许还有其它。
嫉妒,怨恨,愤怒,这些情绪的积压让林芊梓的怨恨日复一日高涨,但因为自己势弱又残疾,面对表面乖巧内心变态的陈晓云,她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只能拍照泄愤。
直到后来,林芊梓遇到了林茂生养的两只鬼,她许了一个愿。
或许是让陈晓云死,又亦或者别的。
这一切都只是凌榆抽丝剥茧的猜测,无法给出根据,到底如何,还是要等抓住林芊梓才知道。
案情到了这,也算是突破到瓶颈,接下来的发展都要等到林芊梓归案,喻束看着满会议室的人,开口道:“情报组那边目前还没有确认林芊梓的去向,今晚大家先休息吧。”
……
夜深,屋外下起雨,落在防盗网上,发出“啪啪”细想。
喻束还没睡,他一遍又一遍的将案件线索和推理在纸上梳理,所有的一切都一环又一环套上,在最后,笔尖落在林芊梓背后画上了个问号。
喻束总觉得,这事情有些浮于表面,他还漏了什么。
漏了至关重要,又隐藏在背后作为推手的一环。
“咚咚咚”办公室门被敲响,喻束走过去将门打开,来的人是凌榆。
“还没睡?”凌榆说。
喻束轻笑,“你不也没睡?”
“休息一下?”凌榆指向茶水间的位置,说。
喻束点头,两人压着脚步一前一后往茶水间走去。
待会还要睡觉,两人一人泡了被热牛奶,捧在手里靠着墙面看向窗外。
窗外有颗樟树,遮住半面景色,只隐隐约约透着路面昏黄灯光,雨滴打在玻璃上,留下长条水渍,很快又消失不见,再前仆后继重复。
“我不太喜欢下雨。”喻束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
凌榆扭头看去,杯子还放在嘴边,上唇留下大片乳白色的奶渍,对上喻束的眼睛,眸子内带着疑惑。
从喻束的角度看去,窗外光阴落在凌榆的侧脸影影绰绰,一双鹿眼闪烁,白皙脸颊被热牛奶雾气熏得透红,加上唇上奶渍,配着那张本就看不出年龄的脸庞,如何都是纯真干净。
让人,想要掐掐他的脸。
喉间干涩,喻束别扭移开脸,只觉得这夜色冲昏了直男的头脑,干巴巴的解释,“雨天,会冲刷掉很多痕迹,特别是出现场犯罪痕迹,加大查案难度。”
凌榆听着,小口小口喝着牛奶,没说话。
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喻束的话。
说起来凌榆也不喜欢雨天,他记得,兄长死讯传回凌家那天,也是雨天。
那天他站在窗前看着雨幕中来来往往的人,族中长老在正厅讨论着事宜,声音隔着老远都能传入凌榆的耳中。
凌家最有希望的继承人去世,所有人将目光都放到了凌榆身上。
凌榆在窗前从雨落到雨停,终于转身走进正厅。
他记得那天自己说的话,“我不会代替凌枫的位置。”
凌枫,他至亲哥哥的名字。
长老们眼中讶异,为首的带着几分震怒,“那怎么行?你兄长现在去世了,凌家主脉只剩下你一个子嗣,难道你还指望凌榭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
凌榆不太记得他当时到底是何情绪了,只记得自己说,“那就让凌榭接任好了。”
凌枫自幼长在凌家,凌榆唤一声义兄,哪怕接替又如何,他只想,到安市找到兄长离世的具体原因。
“凌榆。”喻束轻声喊到。
思绪自回忆中抽离,“嗯?”
“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会来异案所?”
这是喻束第二次问凌榆这个问题了,上一次,还是林如意那个案子的时候。
凌榆想起上一次喻束说的那些话,“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来到异案所,但若是为了英雄侠义,为了电视上的帅气,我劝你还是尽早离开。”
上一次问起,他劝他离开,这一次还会这样吗?
凌榆想着,将杯子放到身侧,“为什么这么问?”
喻束没看凌榆,也不知是因为刚刚异样的情绪还是别的,“就是有些好奇。”
这话说出口连喻束自己都有些惊讶,他向来不是一个好奇心太重的人。
凌榆听着,低头沉默半响。
喻束见凌榆不说话,也知凌榆是不想说,便道:“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问问。”
和上次截然不同,这一次喻束选择了不追问,也没质疑。
“喻束。”凌榆喉结动了动,“有些事情,早晚会知道的。”
早晚会知道,所以,别问。
喻束听着这话,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紧紧看着凌榆,未开口,只听凌榆继而又说,“天也总会晴的。”
莫名的,这话落在喻束耳中,他总觉得凌榆话里有话。
天总会晴的,事情早晚会知道的,就像这带着雨的夜,冲刷着一切,带走了很多,但有些事情,在那里还是在那里,天会晴,雨会停,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太阳总会出来,真相总会大白,隐藏在角落的秘密,也终有一日会被光照到。
次日,晨。
雨在凌晨的时候已经停了,只剩下路面少许水洼记录着它昨日来过。
手机铃声将喻束自睡梦中惊醒,划破晨时的宁静。
是陌生号码,喻束看了眼后便接通电话。
“您好,安市异案所一队队长喻束,请问哪位?”
手机那头是长久的沉寂,只隐隐约约传来呼吸声。
心中浮现起几分怪异感,有什么在脑海中划过,不过片刻,被喻束捕捉住,将手机录音键按下,他沉着声对电话那头的人叫道:“林芊梓,是你吗?”
“你好啊,喻队长。”纤细温和带着少女气的女声,再熟悉不过。
是林芊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