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点,异案所会议室。
桌面上堆积着大量照片,异案所一队几个人坐在那儿将照片一张一张排列。
“嗒——”门被轻轻关上,喻束拉开椅子坐下,看着会议室里的众人,“情报组那边已经在搜查监控了,会尽快确定林芊梓的运动轨迹和林茂生所购买房屋地址。”
“这些照片都是从林芊梓房间里搜查出来的,里面包含着及其强烈的怨恨,但具体原因目前无法得知。”喻束拿起一张照片说道,“另外,从字迹对比,可以确定陈晓云房间的作业均是林芊梓所写,也因此可以怀疑,陈晓云生前有胁迫林芊梓帮她写作业的可能性。”
“头儿……”王野有些犹豫的开口,“按这个说法,若是林芊梓单单因为写作业就杀了陈晓云,会不会……”
会不会太不靠谱了?
王野的话没说完,喻束却是知道的,但世界上很多所谓的恩怨其实不过是日常中看起来很小的一件事,让一个人去杀掉另外一个人的,不过是一念之间的情绪罢了。
林芊梓和陈晓云之间的内情喻束还无从知晓,导致陈晓云死亡的林芊梓也不是直接原因,但从目前所呈现出来的证据来看,她至少占据大部分间接原因。
这些话喻束都没有说出口,鬼杀人这件事他也是真的见了鬼才相信,他总不可能让异案所每位都见一次鬼,没必要,也没可能。
“不止于写作业这一件事。”喻束揉了揉眉心,“还有许多。”
“从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林芊梓撒的谎来看,她很在意陈晓云的家庭。”
“她的自身家庭与陈晓云的家庭有着相同点,两人都是单亲家庭,和母亲生活,但这相同点下两人的生活却是截然不同。”
“林芊梓的母亲有长期对其使用暴力的特征,面对邻居阿姨的陈母,林芊梓她……”喻束说到这顿了顿,继而说,“她嫉妒陈晓云。”
嫉妒陈晓云的母亲开明温柔,嫉妒陈晓云哪怕成绩不好依然能得到母亲的关爱和理解,而自己却惨遭毒打的事实。
两人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在这样强烈对比的情况下,很难有小孩心理不会失衡。
“但是,我认为这些都并不是造成长期怨恨的主要原因……”喻束两指夹着照片,敲了敲桌面,“主要原因的线索,应该就在这些照片里。”
一个人并不会无缘无故的对另外一个人产生怨恨,这一切都应该是有理由的,面对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作业,林芊梓会愤怒,面对云泥之别的家庭,林芊梓会嫉妒,但喻束潜意识中觉得,这些都还不足以成为整个案子一切的真正源头。
真正的源头,应该隐藏在他们没注意到的角落。
在那隐秘的角落中,埋藏着的到底又是怎样的往事。
会议室里的众人听着喻束的话沉默了一阵,随后才有人开口。
“我有个问题。”开口的是陈刚。
身为异案所一队的副队长,陈刚捕捉案件漏洞和疑点的能力仅次于喻束。
喻束看去,只见陈刚拿着照片,捏着两角,眉头微皱,“林芊梓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是怎么在没有外伤的情况下抽干陈晓云的血的呢?”
这个问题,喻束早就想过该怎么回答的。
“林芊梓自然无法做到,所以我猜测她的背后应该还藏着别的秘密。”喻束说,“但这也只是猜测,所有的一切都要在找到林芊梓以后才能知道答案。”
说完,喻束又摊了摊手,“当然,也不能因此而排除林芊梓是天才作案的可能。”
答案给得巧妙,既没有确认是林芊梓做的,也没有肯定背后一定有人,所有的一切都放到林芊梓归案后解答,但林芊梓归案后会如何,这些都还没有定数。
陈刚点了点头后没再说话,也没人再继续追问,大家脑子里跟着喻束给出的线索各自也罗列着案件情况,一时间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拿照片时的轻微响动。
照片上的红色和字结合在一起太过压抑,一张一张翻阅对比毫无头绪,每一张都不一样,各种角度各种年龄各种角度都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摄的。
说来这么翻阅从某种程度而言也着实毛骨悚然,一个每天待在你身边的人,日复一日偷拍着你的照片,还打印出来进行诅咒。
这还真是……变态。
凌榆手中拿着一打照片,一张又一张,他忽然抬头看向众人,问:“你们手里的照片,最小年龄大概是多少?”
年龄这种东西,是可以从外貌特征来分辨的,而且老式照片打印出来都有个特点,左下角会有拍摄时间。
“十一二岁吧。”
“七岁。”
“十五六岁。”
……
“七岁。”
答案各自不同,凌榆将照片一张一张摊开,“你们将有时间的老式照片都找出来做个对比。”
听着凌榆的话,大家不疑有他,各自从查阅的照片中找出放到一起。
这几百张照片里,有时间的老式照片不过七八张,其它大部分都是在十五岁以后用手机进行偷拍。
但这是可以解释的,林芊梓家中情况不好,在那个年代家中有相机的家庭本来就不多,打印一张照片也要花钱,她们家的经济条件无法支持她大量印刷照片。
到了十五岁以后,高中生拥有手机已经不算稀奇事,以林茂生疼爱女儿的程度来看,林芊梓拥有手机并不难理解,拍照和打印照片的成本降低,照片数量急剧上升。
凌榆看着照片左下角的时间,写上字最早的时间,是在林芊梓七岁那年,那是她和陈晓云的一张合照。
“这个时间,会不会是林芊梓这种行为的开始时间?”凌榆拿起那张照片,问喻束。
王野忍不住开口,“也不排除她将所有照片都写上吧,不一定七岁就是开始时间。”
“是不一定。”喻束说,“但也可以作为线索去排查。”
凌榆听着这话,点了点头,没再开口。他看着桌面上的照片,还是更偏向于这个时间包含着某种特殊意义,只是目前还无从得知。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喻束接起电话,与手机那头的人简单说了几句,几秒后,电话挂断,喻束看向他们,面色严肃。
“民警那边打来电话,说是市一人民医院发生命案,一女子失手杀人,刑侦队那边有点事,所以拜托我们过去一趟。”喻束简单将电话内容阐述,“不算大案,我和凌榆去一趟,其它人继续看照片,找找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简单收拾东西,凌榆和喻束再次离开异案所。
安市市第一人民医院。
医院走廊灯火通明,急诊科室外站着几个民警,他们正围着一条长椅,看着长椅上的女人。
凌榆和喻束走过去,为首的民警认识喻束,看到他们过来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
“喻队。”那人叫道。
“李队。”喻束回应,看向长椅上满手是血的女人,“什么情况?”
“故意杀人。”李队叹了口气说,像是有些惋惜,“丈夫出轨,妻子气愤之下一刀正中心脏,还没送到医院,人就没了。”
“喽,那边和我儿子玩的是他们俩的女儿,才七岁。”李队指向不远处的另外一条长椅,“腿脚不太好,天生右腿残疾,现在父亲死了,母亲又这样,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似乎感受到有人在看她,小姑娘抬头看过来,对上凌榆和喻束的视线还弯了弯眼咧嘴笑,一派天真烂漫。
“事发时她在爷爷奶奶家,现在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李队解释道。
凌榆和喻束收回视线,有些不忍心再看,就是浑然不知才最残忍,特别是与李队的儿子两人坐在一起,无形中的对比,已经书写出截然不同的未来。
“她认了吗?”喻束看向女人,说。
“认了。”李队说,“一看到我们来,她就把事情一股脑说了,让我们抓她走。”
“嗯。”喻束点头,“先带回所里吧。”
故意杀人这种刑事案件要进行移交,市一人民医院里异案所不远,凌榆和喻束来时也没开车,只能麻烦民警先将女人送去异案所。
那边的小女孩看到民警准备将女人带走,似是预感到什么一般,站起身来,看着他们,脆生生开口问:“叔叔,你们要带我妈妈去哪?”
这个问题他们都没办法回答,或许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或许是许多年女孩最后一次见自己母亲。
走过去的是凌榆,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颗糖递给小女孩,揉了揉她的头,“你妈妈要去出差了,可能要很久。”
口袋里放糖,是第一次审问林芊梓以后凌榆产生的习惯,那时候他只想有颗糖能安抚林芊梓,没想到如今林芊梓不会再用到,而是安慰了别的小女孩。
“很久吗?”小女孩看着凌榆问。
“嗯。”
小女孩听着这个答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随后看向凌榆,一如刚刚那般笑弯了眸子,“没关系,我会和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在家一直等妈妈出差回来的。”
小孩天真的言语在凌榆的耳边盘旋,有些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了,她还不知道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喻束远远看着,终于忍不住开口,“凌榆,走了。”
凌榆扭头看去,收好眼中的情绪,站起身,又对女孩说,“叔叔走了。”
女孩点头,“叔叔再见。”
童稚与天真,有时候似是利器,扎在凌榆心上,满心酸胀疼痛。
两人离开医院快步往异案所走,女孩的模样在凌榆脑海中挥散不去,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女孩以后会怎样。
像这样一时冲动的惨剧,到头来最受伤的却是无关的小孩。
“分明可以冷静处理的啊。”凌榆似是感叹,长吁一口气道。
喻束扭头看来,不置可否,“嗯。”
很多事情在发生前都是可以改变的,发生后,说再多都是无用。
“她会怎么样?”凌榆问。
喻束想了想,说:“判刑吧,态度好会减刑,以后还会有机会再见女儿的。”
回答他的是凌榆长久的沉默。
脑海中还是女孩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凌榆脚步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苍白,看着喻束。
喻束扭头看来,蹙眉,“怎么了?”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凌榆颤着声。
“什么?”
他看着喻束,一字一顿的,“林芊梓的残疾,是天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