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谢荣光身上有很多伤痕,殴打伤,利刃伤,凶手似乎在故意泄愤,要让他饱受折磨后才允许他断气,最后将一把冰冷的刀插进心脏。
成超生前也受了些拳脚,却没有谢荣光那样严重。
凶手在发泄心中的恨和愤怒。
李星夹着材料小跑进来,“方向盘上只提取到了李彬的指纹。另外,油门和刹车上采取到一些土壤,经比对和赌场暗门外的泥土吻合。也就是说基本可以肯定是李彬把车开到凤凰路小区的。”
“全城通缉吧。”许漾说完这句顿了顿,“和兄弟们讲一下,抓捕时尽量留活口。”
李星点头答应。
都说法不容情,可是执法者是活生生的人,是有温度的。李彬可能是杀人凶手,可如果没有因,哪来的果?他父亲没有枉死,他妹妹健健康康的,他现在可能是某个高楼大厦里的一名白领。
谢家人来认尸,气派十足,十几辆黑色宾利停在市局门口,一身黑的保镖拉开后座车门,谢荣远和谢韵从车上下来,也穿着一身黑。其余车辆上没有下来人,只有一个保镖在车旁站着。
市局门口的保安犹豫着要不要叫支援。
许漾插兜走出来,瞧了一眼外面的阵仗,哼笑道:“谢总这是什么意思?到市局来示威的?”
谢荣远微笑着说:“别误会,家乡习俗,老大过世了,我们来接他的魂。”
“哦……”许漾点点头,“成吧,可是你们这么多人都进去可不成啊。”
谢荣远还是彬彬有礼,“他们不进去。”
许漾面上为难,“你们这六七人也多啊,放心吧,市局里安全得很,就近亲家属进去吧。”
谢荣远一顿,“我还想带个律师。”
许漾点头。
到法医室后,许漾对律师说:“家属进去就行了,律师在外面等吧!”
律师看了眼谢荣远,谢荣远点点头。
韩君同说:“死者身上伤痕比较多,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谢荣远点头,谢韵没说话。
谢荣远只是扫了一眼,淡淡地说:“是他,盖上吧。”听不出特别的情绪。
韩君同皱眉,往常只有家属不要盖上白布的,第一次见到这么冷淡平静的。
“是谁害死我大哥的。”谢荣远问。
许漾:“我们还在调查。”
谢荣远眯着眼,“还在查?我大哥都躺下了你告诉我还在查!”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
许漾靠着墙,淡淡道:“谢先生,我们是人,不是神,没有证据,你让我去给你变个凶手出来?”
“警察果然没用。”谢荣远冷笑,“放心,不会指望你们。”
旁边郑柠一听炸了,上前要理论,被许漾拦住,许漾说:“你们谢家家大业大,能帮忙查到凶手也算是帮了大忙了。”
谢荣远狠狠地扫了他一眼,抬步离去。
谢韵留下,抱歉道:“对不起,他脾气不好。”
许漾摇头,“没事。不过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谢韵脸色灰白,唇色却微微发紫。
“我还好。”谢韵说。他朝走廊那边看了一眼,似乎是赶时间,“那我先走了。”
许漾看着他背影微微蹙眉。
谢韵确实不太好,上车后昏昏沉沉,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了,他也不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
谢荣远看了一路,最后开口,“送你去医院?”
谢韵摇头,“送我回去吧。”
司机从后视镜里观察谢荣远的反应,见他没反对,就朝着谢韵的山庄开去。
谢韵连下车的力气都没有,谢荣远默默看了会儿,才让前座的保镖去帮帮。谢韵下车刚站好,就听谢荣远在叫他,“老大的葬礼,你能去吗?”
谢韵看向他,“你要我去吗?”
谢荣远看着他没说话。
谢韵笑笑,“看情况吧,我要还能爬起来就去。”
谢荣远点头,转回视线,表示没话可说了。
谢韵没力气往里走,干脆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心想真是操蛋,跑这一趟做什么!
“嫌死得不够快啊,还坐地上!”
谢韵抬头,见林晨脸色不善地站在他前面,陆诜靠着车站着。
谢韵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病了,有辆车停他前面他都没意识到,他看着林晨,“你……你怎么来了?”
林晨叉着腰,“我喜欢你这里,免费给我住几天,作为交换我给你看病。”
“可……可是……”谢韵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啊,我不喜欢那些浪费自己生命的人,可谁叫我喜欢你这个园子呢。”林晨说得别别扭扭。
谢韵没忍住笑了,天底下的园林不少,比他这里更好看的也不少,哪有为了想住园林就打破自己原则的,他摇摇头,眼前这位也是善良的人。
陆诜走过来,和林晨一起把谢韵扶进去躺下,林晨给他号了脉,嘴上不住的唠叨,“不能受热不能受凉,那地上有什么好坐的,又硬又冷,有沙发软吗?”
谢韵没力气说话,只好随他去了。
倒是陆诜受不了他这唐僧似的叨叨,“你能不能表现得高深点儿?”
林晨边凝神号脉,边随口问:“什么高深。”
“和你外公学学,别这么咋咋唬唬。”陆诜说。
林晨号完脉,捉着谢韵的手往被子里一塞,又愤愤地拍了拍,谢韵本来就全身酸痛,这下直接拍得他龇牙咧嘴。
“哦,不好意思啊。”林晨又轻轻拍了拍,冲过去找陆诜算账,“那老头子有什么好,那张脸面具似的,好的坏的都看不出来。”
陆诜朝谢韵那边看了一眼,“他怎么样?”
林晨摇摇头,“不太好。”
陆诜皱眉,“你能行么?”
林晨撇嘴,“我不行谁行?”
陆诜拍拍他肩膀,“别逞能,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林晨点头。
谢韵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有些口渴,挣扎着想坐起来,肩膀被人按住,“别动。”
他愣住,“你还在啊。”
林晨递给他一杯温水,“我说了要在这里住几天。”
谢韵喝完水,喉咙好多了,“好,我让人去准备房间。”
林晨说:“你这个院子里的厢房就挺好。”
谢韵顿了顿,“谢谢。”
林晨把杯子放好,“你这里怎么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谢韵愣了愣才想起来,“哦,我给他们放假了。”
“?”林晨睁大眼睛,“你这里这么大,你给他们放假了谁打理?”
谢韵靠在床上,“反正我都要死了,还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谁说你要死了。”林晨一屁股坐他旁边,“没到最后一刻不要轻言放弃。”
谢韵笑笑,看样子好像没听进去,他看着林晨说:“你今天看着很不一样。”
林晨刮干净胡子,修剪了头发,看着阳光帅气,“我那天是刚从中东回来好吗?”
谢韵:“你去那里做什么了?”
林晨:“工作啊,我是无国界医生。”
谢韵惊讶地挑眉,“厉害。”
“没什么厉害的,能做的也很有限。”林晨说。
人和人真的很不一样,有的人做了一点好事就恨不得广而告之,而有的人明明奉献很多,甚至是牺牲很多却说能做的很有限。
谢韵目光柔和下来,“给我讲讲你的工作吧,很感兴趣。”
林晨拉过来一把椅子,靠着椅背,想了想道:“我在非洲有个患者,她出生时就携带hiv病毒。她妈妈16岁生的她,是被人强|奸的,那次被传染上病毒,又传染给她孩子。我见着小女孩儿的时候她才7岁,病情已经很严重了,那里没有医生,也没有药物,即使有药他们也没钱去买。小女孩儿身体上出现了溃烂,没有小伙伴愿意和她一起玩,他们都怕她,还会扔泥块打她。可是小女孩儿很乐观,她告诉我她以后也要当医生,去拯救更多的人。”
“后来呢?”谢韵问。
“后来…… ”林晨目光变得深邃,“我再次见她的时候她11岁,对于出生就携带病毒的孩子来说这已经很难得了。她走的时候很平静,只是对医生梦念念不忘,她说她还没救过人,太可惜了。后来我去了中东地区,也是一样的贫穷,有个小男孩儿去山坡上挖野菜时被哑弹炸去了双腿。当他得知后没有哭,而是问自己的双手还在吗?他说还在就好,我还可以用手走路。”
林晨看向谢韵,“去过那些地方,你才知道什么是人间地狱,才知道世间的惨状也可以是千奇百怪,可是有一点是共通的,他们生在地狱,却从未放弃过生命,每一个人都在很努力地在活着。”
林晨的故事里都是愁云惨淡,主角是被死神亲吻过的无辜者,可是谢韵却从中汲取到勇气,他也是不被命运眷顾的无辜者之一,可是他比很多人都幸福。谢韵简直肃然起敬起来,他问林晨,“见证了这么多的悲剧,你不会泄气吗?”
林晨大咧咧地回答:“这有什么好泄气的,只要我更努力一些,医术更好一些,我就可以救更多的人。花时间泄气能改变什么呢?”
谢韵问:“你是不是没有失望泄气的时候。”
“怎么可能!”林晨说,“面对死亡时再好的医生也无能为力,那时才感受到人的渺小,也因为这样,我才格外尊重那些努力活着的人。”
谢韵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心中生出无尽的敬佩。他渺小地执着于个人的悲喜时,这个年轻人在为更伟大的理想奋斗。
谢韵第一次讲自己的故事,而且还是面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我的出生不受任何人的期待,也没有任何人祝福。”
林晨安静地做一个倾听者,没有打断他。
“我妈妈很美,学习也很好,一毕业就进入谢氏工作。她自己,包括我外公外婆,都以为她会有个锦绣前程。有一份高薪的工作,会遇到自己真心相爱的人,组成一个幸福的小家,然后还会有一个健康可爱的宝宝。可惜,通往幸福的路被人截断了,她被她老板强|奸,浑浑噩噩过了几个月才发现自己怀孕了,肚子里怀着恶魔的孩子。”谢韵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她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孩子不能要,可是到了医院她又反悔了,最后生完孩子从病房一跃而下,那个孩子也因为父亲作孽过多,出生时就带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