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没好报
柳思轻轻打开房间门,阳光透过窗帘给房间撒上一片光亮。很可爱的儿童房,主色调是粉色,床对面是一个小小的帐篷,里面是孩子的秘密基地,帐篷旁边放着一个小木马。松软的被子里躺着一位小公主,是柳思的女儿,叫郭艾玲,今年上小学二年级。
“宝贝,起床啦,上课要迟到了哟。”柳思给郭艾玲报了暑假班学英语,郭晓峰觉得小学就开始补英语太早了,不太赞同,但是实际上他们开始的时间算晚的,班上很多孩子三四岁就开始学了,所以郭艾玲在班上有点跟不走。
“我不去。”郭艾玲拉起被子遮着头说。
“怎么啦,你不是说喜欢学英语吗?”柳思问。
“反正不去!”郭艾玲喊起来,“我讨厌妈妈。”
柳思没办法,“那你先起床吃饭好不好?”
郭艾玲这才“嗯”了一声。
柳思去厨房盛粥,她婆婆杨红也刚起,黑着脸坐在桌子旁。柳思不知道她又怎么了,不想大早晨就闹矛盾,没打算理,给她盛了碗粥放她面前,“妈,你先吃。”
杨红“啪”一下拍桌子上,“今天你自己送孩子去上课。”
柳思深吸一口气,笑着说:“辛苦妈了,我这不是上班时间来不及吗?”
这句话就像是火上浇油,杨红猛地站起来,“你还好意思出去丢人现眼!”
“我怎么丢人现眼了。”无端被骂泥人也有三分脾气。
“怎么?知道你闺女为什么不去上课么?因为她班上同学都知道她妈是十几岁就被人搞的烂鞋,她才几岁呀,就被迫知道强.奸这个词,她好几次都是哭着回来的,因为这个事她被同学欺负,书也被扔了,还被人关在厕所里。”
柳思脸色煞白,脑子里嗡地一声。
郭晓峰听到动静跑出来,拖鞋只穿了一只,嘴上还挂着牙膏泡沫。他抱着柳思,“妈,不是不让你说吗?”
“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傻子,世界上女人少吗,非找这么个玩意儿回来,我的老脸都丢光了,现在好了,全小区知道我有个被她继父玩了四五个月的儿媳。”
郭晓峰只能抱紧柳思,无措地安慰,“没事,没事。”
杨红觉得还不够解气,“她自己作孽我不管,可是她要还是个做妈的人就不该害自己的闺女,因为她那些破事,她闺女受人排挤,欺凌。”
“别说了!”郭晓峰感到怀里的人几乎站不住,他吼道,抱着柳思回了卧室。
杨红还在背后絮絮叨叨:“谁知道是不是条件没谈好,要想报警早报了,还用等四五个月? ”
柳思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眼皮颤动,目光虚浮,像一个被抽去灵魂的破布娃娃。郭晓峰亲着她,拍着后背,小声安慰,“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过了很久,柳思身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她颤抖着嘴唇问:“你说,是怎么回事,不要瞒着我。”
郭晓峰犹豫了一下,“是汤琴。”
眼皮眨了眨,一滴泪滑落脸庞,柳思捂着脸痛哭起来,这个名字把她拉回那个噩梦。
她前几天送郭艾玲去上课,碰到了高中同学,很巧,她们女儿在同一个班上课。柳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在异地他乡遇到老同学,她有些害怕,心里十分忐忑。可是汤琴看到她很热情地打了招呼,还说以后有空了要一起吃饭。
柳思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她想,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以前的小孩儿都长大了,懂得的道理多了,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排挤她。她那天几乎是雀跃着回家的,她觉得终于可以稍微放下以前的那些心结了。
没想到,沾在身上的污渍根本洗不干净,那些人依然瞧不起她,觉得她脏,觉得她是病原体,似乎仅仅是和她呼吸同样的空气都贬低了自己一样,现在还伤害到了她的孩子。为什么,她做错了吗?她明明是受害者啊?
柳思哭得喘不上气。
郭晓峰抱着她,“别怕,这里住不下去了我们就去其他省,国内住不下去了我们还能去国外,总有一个遇不到熟人的地方。”
柳思抽噎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到处躲着别人,我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在失去贞操后还继续苟活吗?曾经伤害她的人即将刑满释放,而她却被宣判无期,要永远带着屈辱而活。
杨红在外面哐哐敲门,“还要不要闺女了!”
柳思匆忙擦干眼泪,“我没事了。”
她打开门,抱着孩子一起吃饭。
郭晓峰让她今天请假在家休息,她摇了摇头,蹲下来对郭艾玲说:“宝贝,今天在家休息好吗?咱们不去上课了。”
郭艾玲撇着嘴点头。
郭晓峰要开车送柳思去上班,柳思摇头拒绝了,“你上班要迟到了,我没事。”
郭晓峰不放心。
柳思笑了笑,“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没事了,我还有你,有宝宝。”
郭晓峰亲了她一下,上班去了。事后他无数次回忆起来,都后悔为什么没能陪着她。
柳思换了衣服,拿着包,蹲下来亲了一口郭艾玲,“妈妈上班去了。”
郭艾玲还是不开心,没有说“再见”。
柳思下楼后没去公交车站,她提着包在人行道上盲目地走着,觉得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她想,他们应该都知道我的事了吧?她没有像以前那样逃走,而是慢慢地走着,任他们看。
其实根本没人看她,大家步履匆忙,害怕赶不上公交车,害怕迟到扣工资,没人关心一个陌生人的喜怒哀乐,更没人关心她过去是纯洁的还是肮脏的。
一个很大的十字路口,路两边站了许多人在等红灯,红色的小人闪烁,接着变成绿色的小人。两边的人群也开始挪动,柳思像是人潮里的一个浮萍,随波逐流。
快走到马路中间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倒下,鲜红的血液顺着斑马线流动,人群骚动,接着是尖叫,周围的人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西瓜刀砍过来。
……
会议室坐满了人,赵局主持会议。
“本市接连发生两起精神病人伤人事件,引起市里领导的高度重视,特别是今晨造成了七死十五伤,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案子由特案组和刑侦支队负责,要求尽快侦破,将影响降到最低,早日还社会安定。”
许漾和谭栩站起来异口同声,铿锵有力,“是!”
会议过后,赵局把陆诜留下,“你觉得还会发生同样的惨案吗?”
陆诜低头想了两秒点头,“可能性很大。”
赵局摸了把头发,觉得头发稀疏了不少,“那有预防办法吗?”
“怎么预防?把所有精神病人控制起来?不现实,而且也有很多精神病人根本就没登记。”陆诜说,“倒是要格外注意网络风向,前几天精神病人杀死教授上了热搜,接着又发生了杀害医护人员事件,今天这个案子更是耸人听闻,除了担心凶手扇动普通人对精神病人的仇恨情绪,也要担心其他不法分子恶意利用。”
赵局沉重地点头,“我知道。”
市局开会时医院一片混乱,事发地离人民医院最近,邱子辰也被临时借调到急诊帮忙。医护人员全都跟踩着风火轮似的,“让让让!病人需要输血!”
“邱医生,病人没心跳了!”
“医生,医生,快来,他快不行了。”
“护士长,手术室不够用了。”
还有看新闻找来的家属,“请问被砍伤的人在哪儿?”
“您别着急,先登记,说名字…… ”
嘈杂声里还混着哭声,劝慰声。几个警察也来不及做笔录,和医院的护士、保安一起安抚家属。
郭晓峰到单位后担心柳思,发了两条微信都没收到回答,他正想打电话,同事来找他讨论工作,他只好放下手机。办公室突然传来惊呼,“你们快看!马路上砍人了!”
郭晓峰也跟着去看,拍摄人太过惊慌,手机晃动得很厉害,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镜头,他扑过去抢过手机,双手颤抖着回看,周围同事都好奇地盯着他,就一个镜头,他确定那就是柳思。
他拿自己的手机给柳思打电话,无人接听,重复几次依旧无人接听。
旁边愣怔的同事终于回过神来,“你……没事吧?”
郭晓峰转身往外跑。
“你好,我听说被砍伤的病人都送到这来了,有叫柳思的吗,我是她老公。”
“你别急,我帮你看一下。”护士低头翻着登记薄,她手一顿,眼里带着悲伤,“抱歉,她送来时已经死亡了,现在在太平间。”
周围嘈杂的声音远去,郭晓峰茫然地后退两步。“唉,你没事吧?”护士扶着他在旁边坐下,“你还好吗?听得见吗?喂,听得见吗?”
郭晓峰挣扎着站起来,腿一软又坐下,又站起来,又坐下,接连三次,他紧紧抓住护士的手,“太平间在哪儿?”
护士犹豫了一下告诉他。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次没再倒下,东倒西歪地往前跑,一路上撞到不少人,“唉,你这人,长没长眼睛啊。”
许漾和陆诜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的这样一幅画面,一个男人安静地站在病床旁,握着他爱人的手,极尽温柔。尽管灯光惨白,里面温度低得让人发抖,依然觉得温馨,让人不忍打扰。
良久,许漾才开口,“您好,我们是市公安局的…… ”
“我转学第一天就认识了她,那天早晨我刚到一个陌生的班级,走廊外传来吵闹声,教室里的人都跑出去,我还以为来了大明星,也跟着出去凑人闹。很快,旁边班,旁边的旁边,楼上,楼下的人都趴在走廊栏杆上,大家像看什么稀奇玩意儿一样看着她。指着她说: ‘看,就是她,就是那个穿白衣服的。’那是她继父被抓后她第一天来上学。直到高考前,她一直是一个人,别的女同学不愿意和她一起玩,上体育课不想和她分到同一组,像躲避瘟疫患者一样避开她。要么就是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暗暗冷笑,窃窃私语,在男同学的口中更是不堪入耳……”
带着恨意和悲痛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他继续说:“我们离开那个地方,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可是命运并没有放过她,过去的黑暗再次席卷而来。她一直认真生活,努力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她勤劳善良,真心对家人对朋友,你们说,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是这个结局?”
这句话好像是在质问上天,质问命运,为什么好人没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