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离云依次对今天的三具尸体进行了解剖。
白离云的手指骨节分明，灵活而修长，看好到可以上保险的程度。这双手握起手术刀的时候总是有力而坚定，稳稳地划开皮肉，寻找真相。
白离云一脸冷肃，他认真工作的时候总是保持着一副大苦大悲的肃穆表情。
当林子川进入法医室时，白离云刚结束解剖。一看到林子川来了，白离云露出笑意，对林子川招手道：“林队，快过来，听听我的发现。”
白离云把林子川拉到解剖台前，首先指着李页的尸体说：“受害人李页，腹部被刺六刀，死于内脏破裂。创口形态一致，创角一钝一锐，创口长度在3cm左右，深度在10cm左右。凶器是一把刃宽3cm左右，长度10cm以上的单刃刀具。”
单刃刀具，即只有一边是锋刃，另一边则是刀背；而双刃刀具拥有两边锋刃。
白离云补充了一句：“我认为是折叠刀或弹簧.刀。”
林子川问：“为什么这么说？”
“从死亡时间上看，凶手先杀了李页，然后才跑去学校杀李可声和张烈。从李页家到学校要穿过一条热闹的街道，凶手的刀具一定是易于隐藏的，否则穿过街道时会引起恐慌。折叠刀和弹簧.刀的刀刃可以收进刀柄里，符合易于隐藏的特点。”
林子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白离云的这个推断。
白离云继续说道：“李页死亡的现场比较混乱，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你来之前我和小姝一起重建了现场，当时情况是这样的：李页给凶手开了门，门一开凶手立即朝李页刺了两刀。李页捂着流血的肚子试图与凶手搏斗，可凶手的体型和力气远胜于他。凶手抓住李页的头发，将他的脑袋往墙的方向拽，重重地撞在墙上，李页后脑勺先着墙，枕部形成对冲伤。李页被撞晕后，凶手又将他摁倒在地上，再刺了他四刀。”
林子川摸了摸下巴，“拽住头发拖着对方的脑袋往墙上撞，能用这种方式制服李页，说明凶手之于李页在体型上具有压倒性优势。李页个子在175cm以上，177、178左右，接近180cm。如果是压倒性优势……难道这个凶手有接近190cm这么高？”
“目前嫌疑最大的王炽就很高，监狱给的身高数据是183cm。”白离云说。
林子川说：“凶手捅了李页六刀，身上肯定沾了喷溅而出的鲜血，一个衣服沾满血的人，一定很引人注目吧。”
白离云摇头道：“不，现场血迹全是滴落状的，没有喷溅状的，凶手刺的六刀全部没有伤到大动脉，直接刺中重要脏器。没有动脉喷溅血，凶手身上很有可能并未沾上血迹。”
白离云走到第二具尸体前，这是李可声的尸体。白离云说：“李可声中了五刀，有一刀是刺在背后的，其余四刀刺在腹部，也是内脏破裂导致死亡。李可声的左膝盖有轻微擦蹭痕迹，后背被刺时他极有可能正是单膝跪地的姿势。李可声的裤子拉链拉下了三分之一，也就是说他一边跪地一边脱裤子，他接下来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林子川想起原姝对他说的话，当时想强.奸徐夕谱的并不是凶手，而是张烈和李可声，于是在心里暗骂：两个小畜生、败类。
白离云又道：“李可声身上这五刀刺得非常快，凶手下手干脆利落。李可声没有反击或者搏斗的痕迹，因为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被刺死了。”
接着白离云走到张烈面前，张烈的死状比李可声惨烈，他的双眼被异物捅瞎了，流出的血在脸上形成两条长长的血痕。
“张烈的死亡原因是心脏破裂，凶器跟杀李页和李可声的是同一把。”白离云说，“比较奇怪的是他的眼睛，捅瞎他眼睛的异物不是杀人凶器，而是一种学生用的手工剪刀。”
林子川说：“我联系老师询问了情况，上剪纸艺术那堂课之前，美术老师规定了手工剪刀的款式、品牌，让学生自行购买，所以这种剪刀班上每个人都有。”
白离云从桌上拿起一把自己刚买的手工剪刀，说：“当时凶手遵循就近原则随手拿起了旁边座位上的一把剪刀行凶。那把行凶的剪刀后来被带走了，没有留在现场。我在学校附近的文具店买了一把一模一样的手工剪刀，据文具店老板说，初一(3)班学生的剪刀基本都是在他那买的。”
林子川接过白离云手中的手工剪刀，疑惑道：“奇怪，凶手为什么中途换了一种行凶工具？”
“这也是我感到疑惑的地方。”白离云说，“张烈眼球破裂，是由钝器导致的眼球壁裂开。如果拿眼球损伤的情况和凶手捅李页李可声的创口深度做一个对比的话，我觉得凶手捅张烈眼球时根本没用全力。当然，人的眼球是很脆弱的器官，即使他没用全力，对眼球造成的伤害也是巨大的。”
林子川皱了皱眉，“这就怪了，不仅中途换凶器的举动很奇怪，如果凶手刺瞎张烈双眼是一种报复行为的话，他为什么要突然收力呢？”
“还有一种可能。”白离云又道，“捅瞎张烈的不是凶手，而是力气比凶手小很多的另一个人，比如未成年人。”
“你是说徐夕谱？”
白离云点了点头，“徐夕谱差点被张烈和李可声强.奸，会不会是她在奋起反抗的时候抓起一旁桌子上的剪刀刺瞎张烈的双眼的？”
林子川双手撑在桌子上，沉吟道：“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这孩子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她在被侵害的时候反抗伤人，属于正当防卫，根本不会有人责备她。”
“可能是害怕？”白离云做出了假设，“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很多东西都半懂不懂的，可能想不到这么多，只知道自己伤了人，害怕警察知道后把她抓起来，所以选择隐瞒。”
林子川却反驳道：“初中课本上应该教了正当防卫的知识了，她不可能什么都不懂。”
“如果她懂正当防卫，那她为什么撒谎？”白离云问。
林子川皱眉想了许久，提出一个了假设：“我觉得这孩子知识面挺广的。或许就是因为她太懂了？”
“太懂了？”
“构成正当防卫的要求是必须是正在进行的侵害，如果侵害已经结束，但仍然进行防卫，且防卫不适当，就变成了事后防卫，要负法律责任的。或许当时张烈早就已经被凶手制服，没有能力再干坏事，徐夕谱仍然用剪刀刺瞎了他，这是不是事后防卫？徐夕谱这孩子知识面很广，她很清楚自己的行为构成了事后防卫而非正当防卫，所以选择隐瞒。”
白离云哭笑不得，“她才12岁，当时的情况又这么复杂，就算是事后防卫，也不会追究她的责任吧？”
“所以说嘛，她虽然懂的东西多，但毕竟年纪还小，判断能力有限，懂却又似懂非懂的，很容易做出错误的举动，比如撒谎和隐瞒。”
白离云扶额，“那现在该怎么做？”
林子川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非常自信地说：“我觉得问题不大。孩子是个可怜孩子，我想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就是被吓坏了，所以才说谎。等过两天她缓过来了，我再引导引导她，让她说实话。”
林子川搭上白离云的肩，语气变得很温柔，他说道：“已经很晚了，该休息了。走，回家。”
“回家”两个字从林子川嘴里说出来时，林子川忽然重重的心中一颤。跟一个人说“回家”的感觉，真好。
回到家时，林子川在楼下的烧烤店买了些烧烤打包回家，工作到这么晚，不吃宵夜撑不过去。接着两人就在林子川家吃起了宵夜。
白离云笑道：“林队，自从我住你对面，伙食变好了许多，上次一称，胖了三斤。”
“三斤算什么肉啊？”林子川道，“还是太瘦了，多吃点。”林子川一边说，一边把一碟肉串朝白离云的方向推了推，“我平时到了下午的时候总喜欢买些小点心、小零食补充能量，每次叫你过来，你却总窝在法医室里工作，连微信消息都不看，然后那些点心和零食就都下了小周的肚子。我告诉你，小周胖了好大一圈。我就警告他，再胖下去胖成油腻大叔，就没姑娘看上他了！”
白离云笑了起来。
白离云不笑的时候像把冰冷的手术刀，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像天边温柔的月亮。林子川喜欢看白离云笑，所以经常想方设法逗他笑。
“林队。”白离云忽然说，“下次找个时间去我家吃饭怎么样？”
“啊？”林子川一下没反应过来。
白离云解释道：“我爸很忙，我妈一个人在家挺闷的，她总叫我没事多带同事回家坐坐，她下厨。其实也没什么，她就是喜欢热闹而已，人也挺热情的。当然，如果林队你没时间就算了……”
“有时间啊，怎么没时间？”林子川马上说，他搓了搓手，笑眯眯地说：“这怎么能没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