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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满满一桌，香煎龙利鱼，海鲜菠萝饭，奶酪焖小牛胸腺，红咖喱牛肚，马赛鱼汤，甚至还有荞麦可丽饼……
西哲扶住下颚开始深思，原来一个爆裂吉他手只需要搭配一个心理学导师就能够成为星级料理大师？还是可取的！
宝尼叔左手库克桃红香槟，右手陈年佳酿白梅酒，站在开放式厨房里隔空冲西哲努了努下巴，“小西——喝什么？”
西哲眯起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成年人不做选择题，“都开了？”宝尼叔一个错愕，片刻后顿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怪不得你琴姐一直和我说，这群姑娘都喜欢。这群姑娘就像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妹。”
宝尼叔低头在橱柜里找了一阵子，大概没找着开瓶刀，于是想喊林小姑，可林小姑背对着他们俩，身体微微佝偻着，伏在用玻璃门隔开的书房角落里，一手握着电话，时而争执几句时而又委身倾听。
宝尼叔皱起了眉头，眼神中似乎充满了不快，“西啊，去叫你小姑吃饭，别跟她哥打电话了！这男人搞不好了。”
西哲倒抽了几口气，这话要是西爸说出来的，她肯定是置若罔闻，但宝尼叔说出口她就没好意思反驳，人家的家事，插嘴真的不好……
西哲走到书房玻璃门边，隔开自以为安全的距离，然而林小姑的声音依然清晰的传了过来。
“……林志！要离婚，你不是这个时候离。你早几年，说什么我都是向着你的。现在那女人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问过东东了，不仅是情绪不稳定，你这个时候去跟她谈离婚不是作人死么？！而且你离……东东大了，也晓得事情了，你为了个外面的女人，你让儿子以后怎么看你？……”
西哲前后进退维谷，想要后退，扭头看了一眼宝尼叔，宝尼叔负气的背对着书房一边哼着爵士小调，一边手脚麻溜炸着芝士鲜奶球。
嗞，一个，嗞，一个，嗞嗞嗞——
西哲按了按还在略微鼓包的后脑勺，轻轻抬起手准备去敲书房的玻璃门，脸上扬起虚假的喜悦，仿若刚才只字未落入耳中。
她特地带了黄金燕窝火龙果拜访林小姑和林姑父，当然不仅仅是冲着宝尼叔口头许诺过的法式料理大餐了。
她需要那么一点点的信念，当时的林小姑力排众议，哪怕连法沐的亲生父母都在主导着，“让事情过去吧，让沐沐安息吧！”
可林小姑却顽强的支撑下来，所以她相信林小姑是能够明白的，现在西哲担忧的不是自己的敌人，敌人再强大，她也有信心，她担忧的是无孔不入的暗枪冷箭，它们万一伤到了她的家人，是她无法容忍的。
白师姐说，“因为你还有退却的余地，所以才会迟疑啊。很多时候其实不是正义不在人间，而是人间不愿承担起正义的代价。”
白子冠是心怀猛虎，目洒月光的理想国人，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理想国中早已尸横遍野血染大地，每一步都能够脚踏一具先人的骸骨，回眸遇见前赴后继的少年勇士，早年的慷慨激勇逐渐退却，剩下的竟有一丝苍凉。
“有时候想要保护他们，即使赤手空拳，只要我还能够挡下一波，他们就可以再往前进一步。可是，西哲，好累啊——那种疲惫是看不见尽头的分毫光芒却依旧要在黑暗中前行，若是……毫无意义呢，西哲？”
只有酒醉之后白子冠才会负面情绪爆棚，将满身铠甲褪下，细细擦拭伤口，伤口早已入骨、入髓，沁入血液……
看着眼前的林小姑佝偻着脊背，蜷缩在窗台前，尽量压低声音不让厨房里的宝尼叔听见自己与哥哥的对话。
西哲犹还记得在葬礼上初次相遇的林小姑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的眼神是充满了生气的，泪水会不自禁的滑落，是出于对侄女林法沐的爱护。
她的脸颊和额头饱满，带着不屈的傲气，对网络无端的斥责、谩骂、质疑，对公交公司肮脏、卑鄙的操作，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我们沐沐没有错！我们沐沐是善良，为什么要让一个善良的孩子遭受那些！”潜台词中，对“善良”有那么高的评价，有那么不容诋毁的尊严。
西哲默默后退着走回了客厅，宝尼叔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目光掠过西哲就瞥见到林小姑依然盘伏在书房一角煲着电话，神情愈发沉凝。
西哲倾身掠过开放厨房的吧台，直接够到了那两瓶无法打开的酒瓶，宝尼叔看到了她的动作，“小西，你放着好了。一会儿我想办法打开……”
话音未落，就看到西哲拆开酒瓶上的封条，看了一眼瓶盖，桃红香槟是软木塞，白梅酒是多角螺旋盖。
手指按了按软木塞，内部胀气后瓶盖顶得很硬，目光四梭，找到了一颗摆渡的小钢球，抵在软木塞上，打开手掌猛地砸落下去。
一下，一下，一下……
“西……西哲！”宝尼叔绕过吧台，从厨房里冲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软木塞也恰好被强横的力道捅进了酒瓶的瓶颈里，桃红酒的瓶颈不深，手指抵了几下，它就掉下去了。
西哲面无表情的转身把打开了的酒瓶递还给宝尼叔。
两人目光同时移向了剩下的白梅酒。
“够了！西哲。别胡闹。”
西哲还是迎着宝尼叔的目光，夺过了酒瓶，对准大理石台的边缘，将螺旋盖一边顶住后，猛地拍了下去，盖子飞了出去，酒也洒落了几滴……
书房里的林小姑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的异响声，愕然的挂断电话跑过来查问。
她看着西哲由于皮下内渗血而红肿的手，埋怨道，“宝尼！怎么回事呀？”
宝尼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大抵也没能明白。
……
餐桌上，西哲右手被冰袋包裹着，左手狼狈的试着夹起碗里的菜。
尼叔和小姑对视着看了一会都笑了出来，“让你耍帅呀！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脾气那么硬？”
林小姑还是好心的，“要不给你个勺子吧？”
尼叔帮衬道，“咱们吃的是西餐，应该给个叉吧！”
拿来叉子递给西哲前，尼叔还恶作剧的在叉子的尖尖上戳满了鹰嘴豆。
西哲举起酒杯，三人分别碰了碰，尼叔一口就干了，“哇，徒手开瓶盖的酒就是好喝呢——”调侃意味甚浓。
西哲却迟迟没有入口，林小姑疑惑看向她，“怎么了小西啊？是不是手真的疼啊？一会带你去看看吧。”
“对不起，小姑……”
“啊？”陪着西哲改用刀叉的林小姑和宝尼叔顿时都停了下来。
“林东东其实说的没错，我早就知道高薇和法沐的车祸是有关联的……”
尼叔立刻就打断了她，“行了，我们吃饭，别说这个了。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林小姑也安抚的看了她一眼。
“我应该……再多追一追的，哪怕多问几句，把每个细节再多捋几遍。”
林小姑放下手中的杯子，轻拍了下西哲的背，“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是你帮我找到了平台上的画师，让她说出了沐沐签了版权转让的事情，也是因为有你——作为一个毫无利益的旁观者愿意为沐沐说话，所以网友才愿意相信你，重新审视了整个事情，让那些怀揣着恶意的辱骂烟消云散。我早就说过了，那些赔偿，我不在意的，赔偿的再多沐沐也没法回来了。我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听到林小姑的声音再次哽咽起来，宝尼叔作势要起身，但是林小姑动作阻止了他。
“宝尼，拜托你让我把话说完。我压在心底很久很久了，我没有人说，也不敢对你说。小西是沐沐的朋友，在沐沐的事情上也帮了我们家很多，跟她，我能够多说几句话，她能够听懂，我很高兴。”
尼叔只得乖乖坐了下去。
“沐沐的妈妈一直说，沐沐跟我亲，沐沐跟我好，都是跟着我有样学样。所以我更加不能接受他们对沐沐的辱骂，那感觉就好像在骂我，是我害死了沐沐一样。我接受不了，感情上，心理上，我一件都接受不了。一开始我是气不过，就是气不过，那些说恶话的人根本不认识沐沐，不了解沐沐，凭什么逮住一件虚假的事就口无遮拦！
后来他们道歉，公交公司接受处罚，法庭宣布最高赔偿，我没有松了一口气，真的没有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沐沐还能不能看到，但是我知道还活着的人看到了，我想这大概就是最后沐沐为我们做的一点事情，就是让许多看清了还是有人在乎真相的，有人在意的，有人在做的。”
林小姑按住了西哲的手腕，受伤的右手的手腕，按得非常用力。
“小西，你让姑姑再选择一次，再难，姑姑还是这么选择。但是，你让姑姑劝你一句，姑姑会说跟他们一样的话。”她的目光斜过了尼叔，“我听到了，那天东东说的话我每个字都听到了。如果有办法的话，林东东那个小鬼头不会拖了这么久才说的。
虽然他是我自己的侄子，但是那个小鬼头不是良善的小孩子，他早就跳起来了。姑也知道，如果有办法的话，你也不会忍了这么久不跟我说。既然这样，小西，姑姑请你啊，不要把自己折进去，听明白没有？”
西哲目瞪口呆的坐在那里，整个人愣住。
因为酒精的作用，手掌疼痛的作用，脸颊微微的红润，浮现出不健康燥红，口干舌燥，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她想起了红沙土上的一句话：只有走过的路，才知道脚下的砂石有多么烫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