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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哲走近的时候看到坐在台阶上的欢姐,脸色消沉低迷,人也干瘦了许多,又黑又瘦的。
“你去哪里了?”
欢姐仰起头,不住的抓了抓油腻的头发,她刚从外地赶回来,“我找到我妈了。她结婚了,还生了两个儿子……”
“啊?……”
“琴姐呢?琴姐没事吧?我看到新闻了……怎么会?”
西哲蓦的撇开了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覃孝欢。
琴姐人活着,但身体大面积被烧伤,现在人在无菌室里,靠药物保持着昏睡的状态。
这若是清醒过来,可太疼了!
灾后事故调查组基本上将火灾起因的源头找到了,就在琴姐的赫兹吧里。
据说有什么东西爆燃,导致整个店铺电线起火燃烧,有人怀疑是调酒表演时候的酒精蹿起来的。
但是西哲知道,酒保小哥是个新手,而且琴姐也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吸引人方式,她宁愿放放轻音乐吧。
听到这里,覃孝欢的表情有些诡异,“太奇怪了。”
“什么太奇怪了?”
“还记得陈家巷工业区后面一片的棚户房么?”
“记得。你和高薇的老房子不就在那里。”
“烧起来以后,住在里面的居民联名希望得到本地gov的人道补偿,本身住在里头的人生活条件也不好。老房子拆了好多年,一烧骨架都没了,也没法住了。那个时候我还去问过高薇,希望她能一起出面。棚户区里老年人多,年轻人少,这种事情当然年轻人出面比较讲的清楚。”
“后来你不还说她不答应么。”
欢姐盯着西哲的眼神,让西哲隐约的嗅到了什么。
“事故调查说明拖了很久。不过我一直有在问的。前不久调查报告书出来了,我问到了。”
“怎么说。”
“第一家起火的起源地,就在高薇家。”
西哲的脑海里有一根线,被一只无形的手指慢慢的勾了起来,线上长出了无数条分支,每一条分支上都杈出来一副清晰无比的画面,逐渐的串联起来。
她似乎就要摸索到源头了,可依然有那么几个结阻挡住了线的拔起。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高父高母,他们是逃出来的?”
“对,没错。他们是在逃出来的过程中,高叔因为看不见,一边还要拉着扈大姐,结果自己摔倒了。扈大姐搞不清楚情况,就自己跟着人拼命跑,结果跑了出来。”
西哲蓦然的问道,“高薇那天没回去?”
欢姐被西哲问的一愣,“她要是回去了,怎么可能不带着她爸妈……”顿了顿,表情有些惊恐的看向西哲,“我照顾扈大姐的时候,有时候会听到她喊:薇薇,救救爸爸!……你的意思是?我以为她只是下意识这么说的。”
覃孝欢是怎么都无法理解,一个人可以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听到西哲说,高薇从林法沐的面前走过,见死不救的时候,在覃孝欢的脑子里高薇就变成了一团模糊的生物,而不是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同类。
“可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呢?西哲。”欢姐抓住了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对。我以前是做过很多错事,甚至违法乱纪的事。我受到了惩罚,遭到了报应,我活该!但她呢?她明明和我不一样的。她可以活得那么光鲜,那么漂亮。以前的丑小鸭,以前要靠倒腾各种各样的情报,各种各样的信息才能够活下去的人,如今轻轻松松就达到了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林法沐没有亏待过她。她的父母更没有人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啊!”
西哲轻轻加了一句,“还有我师兄,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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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烧伤科楼层,地面上铺满了躺着的病人家属。
四平路八缘街是年轻人的天下,那天晚上火起来的时候其实彼此间的救援还是挺及时的。
不少的商家直接抱着灭火器就冲了出来,看到人身上沾火,无头无脑一顿喷洒。
还有不少喝上头了的年轻人,看到洋洋洒洒的火苗,忍不住宽衣解带,开始人工洒水……虽然杯水车薪!
好在没有高楼,救援也很及时,被呛伤的伤者很少,只有些动作迟缓的酒客被火苗带到,皮肤上落下些疤痕。
躺在楼道地面上的便都是这些年轻人的父母,有些是从挺远地方赶来的,头下还枕着简单的手提行李,一听到护士在病房门口喊病人名字,立刻支起耳朵,人也随即跳了起来。
烧伤病人的痛苦不言而喻,那种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站着又累,恨不得能漂浮在半空中。
……
无菌室里躺着这次四平路火灾事故中受伤最严重的患者,秦温馨,琴姐。
火灾的源头,一开始发生小面积爆炸事故的地方,就是她的店面,赫兹吧。
由于周围的音响声音太嘈杂,根本没有人注意瓮声瓮气的爆炸声,只当作是谁家的音响炸麦了。
根据当时在赫兹吧里工作的酒保回忆,“……一开始只是电源闪烁了几次,因为高强度用电期间经常会发生这种事,我们也没有留意。后来还是琴姐问我,怎么有一股烟熏味?”他们隔壁的店主偶尔也会搬出自家的烧烤架,烤些杏仁、玉米条之类的充当小事,“火舌子沿着线路蔓延上来的时候……其实我们有机会扑灭的。但是琴姐不敢冒险,怕烧到了客人,所以第一时间没有灭火,而是催散在店里的客人,包括坐在店外的客人,让他们赶紧离开。等我们再回头扑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酒保是第一批在店外负责疏散的人,之后火势不知怎么突然变大,在他回忆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仓房那里不停的噗噗噗?”
白子冠也在伤患名单里,头发烧掉了一点,呛了几口浓烟,不过路过的好心人把她拖走了,据说当时神智不怎么清醒。
西哲提着一袋子的鲜榨果汁和饭团,小心翼翼的穿梭在躺满了人的楼道里,尽量避开不踩到他们的衣服或者头发。
无菌室在走廊的尽头,这里除了全副武装的医务人员,连家属都不允许进入。但依然有些家属会占领空地睡觉。
宝尼叔正戴着耳机,席地而坐,抱着平板,一边画着菜谱一边修改着乐谱。
西哲走过去,在宝尼叔腿边蹲下,宝尼叔这才摘下耳机,睡眼朦胧的抬起头看了看她,“来啦?”
“醒过没有?”
宝尼叔摇了摇头,“主任医生说,还是不要醒才好……”
西哲把塑料袋递过去,宝尼叔挑挑拣拣,最后只拿了瓶果汁。
“不吃点东西么?”
又摇了摇头,“吃不下。这里一到了晚上……”宝尼叔因为缺觉布满血丝的眼眸瞥向长廊,这整个一层躺在病房里的都是烧伤科的病人,一到了夜晚,亦或清晨,当空气安静了下来,人们意识最薄弱的时候,就会发出撕心裂肺般痛苦的哀嚎。
许多的家属也是因为受不了听着自己亲人的哀嚎,宁愿躺在走廊冰凉的地面上。可是又不忍心离去,万一短暂的醒来时需要些什么呢,万一想要听人说说话呢……
这里的护士、医生们脸上的表情总是冷漠的。
西哲只有几次在休息室看到他们的时候,脸上才有了些松动后的人类的表情。
值班的护士看了一眼西哲手上拿着的饭团,默默点了点头,一会儿又担心西哲使用不来医院里的加热器,特意过来指点她。
病房里有一个小男孩,十岁不到的年龄,身上大面积的烫伤疤痕,而且竟然新伤叠加在旧伤之上。
送来医院的人是孩子的奶奶,一问才得知父母离异了,父亲常年外出打工,把小宝交给了自己的女朋友照顾。
女朋友是个都市丽人,平时家务不做,全都指使给十岁不到的小宝去做。还包括煮饭烧菜。
奶奶不放心孙子,特地从老家上来看看,结果就看到了一身的伤疤……眼泪当场落了下来。
小宝还拽着奶奶的手告诉她,“冰箱上的柜子里有药,我自己涂药!”口气里可骄傲了。
每次给孩子换药的时候,连一向面色冰冷,铁石心肠的护士长都红了眼眶,一回到休息室关上门就开始破口大骂!
因为这里的医生和护士都是再清楚不过的,这些留在身体上的疤是去不掉的,而更可怖的是永远留在了心底的疤……
宝尼叔认识那个孩子,小男孩对宝尼叔手上新奇的电子设备都很好奇,白天用完药不怎么疼的时候就会穿着不合身的大褂,晃唧晃唧穿过长廊走到无菌室这头来,他经常听到漂亮的护士姐姐说起这头的病房,都是很严重很严重的病人,是那种“睡着了”的病人。
所以小男孩蹲在宝尼叔身边,以几身的经历“教育”宝尼叔,“要一直涂药!”,“不要怕疼!”,“怕疼是胆小的表现!”,“涂了药就没事了”……
宝尼叔每次看着他,眼底里都会莫名犯起涩意,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孩子的奶奶不怎么会买东西。我拿两个饭团过去?”得了西哲同意,宝尼叔才挑了两个有大肉的饭团。
西哲顺便递给了他一瓶果汁。
宝尼叔走回来的时候,西哲把他的包递还给他,“尼叔,回去洗个澡睡个觉吧。今晚我在这守着。有什么再打电话给你。”
宝尼叔迟疑起来。
“没事的。白师姐病房就在楼下,呼吸科。如果实在撑不住,我下去眯一会儿。”
宝尼叔这才叹了口气默默的走了。
走了几分钟,人又回来了,把一个文件夹递给西哲,“保险公司的人白天来过了,给了我这个。我也看不懂。想着回去给你小姑看看,正好你在,你帮忙看看吧。”
西哲没说什么就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