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这么大,西哲没有嗅到过臭鸡蛋的味道是什么样的。
虽然中学化学课的时候老师说过,硫化氢就是臭鸡蛋的味道,所以西哲大抵是从硫化氢推测出来臭鸡蛋的味道是咋样的。
毕竟西家的当家主母是西妈,西妈是不可能让丈夫和女儿吃到坏蛋的。
走出辛巴店铺的时候天色还早,四平路外车来车往。
辛巴也不娇嗔的送她了,嘱咐道,“有空多来玩啊,西律师!以后老辛巴店里的生意就要靠你们这点熟客带动起来咯。”
西哲比了个收到的手势,刚走出店门,就遇到一群迎面走来的年轻人。
看起来像是学生党,一张张稚气未脱却又桀骜不驯的面孔。
四平路以前学生党很少,一来酒吧街夜深后容易闹事,对学生党并不友好。而且除了喝酒的店铺也没有其他好玩了。
有些洋酒还特别贵。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店铺关门,熬住的店铺为了自求生路不得已转业。
像隔壁“白事逃脱乐园”这样的密室倒是开起来了,反而挺热门的,口碑不错吸引了不少热衷于尝鲜的校园人。
其中有几个男孩子注意到西哲后就死命的盯着她瞧,西哲狐疑了起来,她是个戒心挺重的,于是就站定在了辛巴的店铺门口,想着万一有什么事回头还能找辛巴求援。
恰是这一刻的警惕,终究救了她。
“……是她么?”
男孩子之间开始窃窃私语。
“看着像呢!”
“好像有点不一样?”
“啊哟,当律师的都是正装照。现在穿的肯定不是正装。”
“不会弄认错了吧?那也太傻了。”
其中有两个女孩子夹杂在其中,神情紧蹙的,“算了、算了!走了吧?”
“走什么走!我们又不怕她。”
“而且老子还未成年,她能把我怎么样?”
“就是。敢欺负我们,踩爆她的头!”……
西哲愈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唉,现在开播了么?我们拍个照过去问问不就行了。”
“会理我们么?看起来傲不啦叽的。”
“我们帮她主持正义,不就会理我们了!傻了吧叽的你才是。”
……
看起来圆圆的,乒乓球似的臭鸡蛋砸到头上,西哲才惊愕的想起来往回躲。
“辛巴——”
正一手端着自家亲酿纯黑啤的辛巴笑嘻嘻的走过来,“怎……”就被一颗鸡蛋飞梭似的砸在鼻梁上。
滑下来的蛋清还落进了啤酒杯里。
“干什么的!找死啊?!”呵斥道,“你国是法治社会,你们不知道?”
看到辛巴魁梧的身材追出来,那几个年轻的孩子才哄笑着退了回去。
辛巴随手抓起遮阳棚下的铁皮椅子,四条椅腿杵着他们,威吓着,“疯了是不是?四平路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们打诨?”
那几个孩子退出些安全的距离,抓了一把手提袋里多余的臭鸡蛋,砸不到躲进去的西哲了,就一颗颗的砸着玻璃门和门口的兔头雕塑。
砸完后也不恋战,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笑着哄闹着拂袖而去。
辛巴回身锁了门,在吧台边的小水池里冲了个脸。洗了毛巾递给西哲,“这群小鬼怎么回事!哪里来的鸡蛋?”嗅了嗅,“Fxxk it!还是臭的!”
西哲默默的捋着发丝上滴落下来的暗黄色蛋黄夹杂了蛋清的液体。
嘴角不自觉的露出冷笑,哼!还能怎么回事?拂了人的钱袋,有人生气了呗。
///
令西哲没有料到的是,高薇的报复来势汹汹,不辞不休。
高薇是一个擅于抓住机会的人,总有人说机会常常光临那些勤奋的人,努力的人,早有准备的人。
那么高薇就一定是个容易被机会光顾的人,她勤奋、努力,既然西哲亲自给了机会,就没有不抓住的道理。
在艰难的度过了压抑的缓和期,“在逃公主薇薇安殿下本人”,发出正式声明,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供认不讳,焚香、沐浴、斋戒全套休沐七天。
并且将网友鼓励打赏的金额全部转至丧独家庭基金会!
但是殿下本人,恩怨分明,敢爱敢恨!任何伤害、侮辱过她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西哲淡淡看完一眼长篇大论(也许找了写手,不像高薇的文法)。以及眼眸含泪,故作坚强,声泪俱下的当镜控诉。
办公室里的白子冠都惊呆了,“这位同学是当演员的?”
西哲难得毒蛇,“可能没发展起来。”
白子冠依然忧心忡忡,“不是跟你说过了!把那个视频撤掉!你给我销毁!”
“连我一起销毁?”
“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
怕什么,来什么。
拿到执业证之后的头一回司法局约谈当天,沈教也莫名出席了。
司法局约谈,三方记录——现场笔录,音轨,视频。
老教授腿脚不方便,会谈开始后才拄着拐杖缓缓走进来。
作为本地司法界的泰斗、坐标,沈教进会议厅的瞬间,在场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负责面谈西哲的人员之一也是教授的学生,忙要站起来去扶教授。
老教授还是一如既往的低稳,挥了挥手,示意不要大动干戈,独自挑了个靠近门边的备用靠椅坐了下来。摸出老花镜戴上。
偌大的会议厅里很安静,每个人说的每个字都可以很清晰的被全室人听到,这也是属于老干部们的一种审讯手法,令人感到无形的压力。
见到沈教进来的一刻,西哲蓦然的感觉到了一股暖流,她明白一定是白师姐拜托沈教赶过来的。
沈教是不可能影响任何约谈过程或者结果的,哪怕他有这个能力,老教授的尊严也不会容许他插手。
但是沈教的出现却依然给了西哲莫大的力量,有人在看顾着她,政经大的法学人,没有人可以欺负的!
“……网络上流传的视频和你有关系吗?”
“我看过。”
停顿了很长间隙,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交头接耳,只有简单的目光对视。
“西哲,你是政经大的毕业生。你们学校专导现在就坐在这里,有些话你就明着说,不用在我们面前绕。视频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亲自做的。”
对视。
“是你授意做的?”
通常是不会由“亲自”这个念头径直转为,“授意”。
因此其中一定是有什么瓜葛,譬如,有实证举报。
像是高薇敢干出来的事。
缺口不可能出现在米老鼠那里,西哲哪怕承认看人不准,可林东东这小鬼看人是十准。
每个人毕竟都有着自身独特的天赋。
双方再次陷入沉默,对视。
主谈的领导开始不耐烦起来,“有人举报了。”果然。“你是不是利用虚假捏造的视频威胁过视频里的当事人?”
西哲脑子里飞快的转动,她需要时间思考,但是对方显然并不乐意给她时间思考。
这个时候坐在后排的沈教动静有些大的站了起来,扫视了眼屋子里的一圈众人,然后慢慢的一步一晃的走了出去。
西哲突然涌起一阵酸涩。
沈教出行并不方便,特地不辞辛劳赶过来就是不放心他教过的这一届学生,沈教说过,“西哲也拿到执业证啦?啊哟,我好意外哦!哈哈哈。”
语气里有一种老顽童的俏皮,有一些欣慰,有一些感触。
那是在刚毕业后不久,西哲被毕业办的心理老太教育过了,打扮的光鲜亮丽重新做人!
为了几份学业证明,返回了一趟系主任办,遇见了当时还在校区的老教授,“有些话在你毕业之后和你说也无妨了。你这个性格啊很多专业教授都与我说过,剑走偏锋,不适合当正儿八经的律师,尤其是商法的律师,灵活度太大。不过你的人品很好,碰到有前辈愿意带着你,我倒是放心了!”
虽然这位前辈,英年早逝了些。
看着沈教走出了会议厅之后,西哲却暗自吁出了一口气。
沈教为她争取了一些思考的时间,也留给了她一份体面。
有些话要当着自己导师的面亲口说出来,就像是当场一巴掌一巴掌亲手呼在了导师的脸上。最后脸红的也不知是学生,还是老师。
或许已经有许多人根本不在乎这份虚假的体面了,但沈教自己是很在乎的,所以他也视作自己的学生西哲同样在乎的。
他出现过了,无声的告诉了所有人他这位政经大老教授的态度、立场,对学生的保护意识。
然后轻轻的退场,不给自己的学生带去无谓的压力和紧迫。这就是一个老教授自诩力所能及的帮助。
……
“有没有这回事!”
约谈并没有因为沈教的离开而结束。
就像地球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开而停摆。
///
走出司法局大楼的时候,万里无云晴空朗朗。
无遮无拦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撒耀下来,令经过了一条无比悠长又昏暗晦涩的长廊的西哲几乎无法睁开眼来。
她走到台阶下,在阳光下站立了会儿,肩膀和脊背才逐渐恢复了温度。
她看到树荫底下,一个老者正在缓缓的抽烟。
沈教戒烟已经有些年头了,学生们都知道,只有一些同期的教授回母校,来看望他,才会巴巴的给他递烟。
有时候学生在会帮他接了,没有学生的时候他才会抽上两口,偶尔过过嘴瘾。
这可能又是司法局哪个老同志给他的。
西哲走过去,老教授很敏锐的回过了身。
老教授的眼底里有一种无端的坚定和稳固,就那种万年不化的冰山,千年水流冲刷的磐石,令人心安却又心涩。
结局如何几乎扫过一眼就能知道了。
“有没有想过以后啊,西哲?”
西哲低下了头,掩盖着眼底里空前而来的慌张。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不是顺口溜啊。”
见西哲依然沉默着不说话,老教授拍了拍她的肩膀。
“开车了没有,送送我。”
“好的,沈教。”
下车之前,西哲听到了这位老教授语重心长的宽慰。
“吊销了资格以后,基本就和这个行业无缘了。不过你聪明,只要肯努力,在什么行业都一样出头。现在年轻人能做的事情多了,跟我们那个时代是不一样。我们那时候啊砸了铁饭碗,就只能捡报纸、垃圾为生了。你们现在还能开直播啊,做微商啊,我记得你口语不错,去外事翻译也行的,是吧?没事,过去了就都是小事。不过你白师姐呢,大概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