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小禾满脸通红地看着南荣,震惊于他如此这般——不要脸。
王姐听到这番话,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笙小禾小声推拒的“心有所属”不是借口,只得把降温贴和冰袋一股脑儿塞到笙小禾手中,尴尬地笑道:“你这晒伤得可不轻,晚上回去敷个面膜再擦点药,可得小心着些,弄不好可就毁容了。”
笙小禾把冰袋放在脸旁,看着王姐认真地说:“谢谢您!”
王姐笑了笑,摆摆手说:“哎呀,别客气,快去忙吧,啊。刚刚的话就当我没说过,祝你早日脱单!”
笙小禾:“......”
现在搞得她很尴尬了。
没再多说,笙小禾快步走出房间。
南荣跟在她后边,趁着现在楼梯间没人,一把抓住笙小禾的手腕,把人拽到窗户边,垂下眼凑了过去。
笙小禾红着脸将南荣抵在一只手臂的距离前,微微侧开脸,压着嗓子问:“你干什么?”
这一侧刚好转到光下,南荣不靠近也看清楚了,他皱起眉,伸手朝笙小禾脸颊上轻轻点了点,
“怎么晒得这么厉害?都快脱皮了。”
笙小禾整张脸都被晒得通红,颧骨的位置还隐隐有起皮的现象,刚刚被南荣碰到,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转过身背对着他,瓮声瓮气地说:“忘擦防晒了。”
也许是不舒服的原因,她暂时卸下满身的防备,短暂地朝南荣示了示弱,却没得到预想中的温柔和心疼,反而被南荣冷着声音呵斥了。
“活该。”
南荣扔下两个字就回楼上办公室了,留下笙小禾猛然惊醒过来,万分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话。
她转头看见另一半深色玻璃里自己的倒影,心里琢磨着南荣刚才的语气,猜测他是不是终于发现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还是决定做普通朋友就好。
笙小禾闭上眼轻呼出一口气,手指戳了戳倒影中自己的脸,阴影中她的眼睛看起来不似平常那么清亮,反而黑得有些沉重。
“本来就该这样的。”
回到大队办公室的时候,刚刚一起出外勤的同事们全都围在大长桌边,钱多宝正在汇报现场勘察情况。
“偏,特别偏的一个地方,掩藏在比人还高的杂草堆后面,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那个地儿。”
钱多宝脸上还带着两坨红,此刻正严肃地把电脑里的照片投到屏幕中央,“凶器就在河岸边不远处的巨石洞中,这个位置很有意思——”
那是两块重叠在一起差不多有一米二、三高,要三个成年男人手拉手环抱才能完全包围起来的大石头。
两块石头是从山顶上滚落下来的,碰撞之中各自撞出一个凹陷的坑,摞起来刚好凑到一块儿,两个凹坑拼成了一个空心洞,那把西瓜刀就被扔在空心洞里。”
“有意思的地方在哪儿呢,你们看——”
钱多宝顿了顿,又点开几张现场照,“那地方就没人会去,我们很容易就发现了仇连海跳河的位置,在这......”
和石头分别位于那片区域的两端。
万丰摸着下巴说:“隔得太远了。”
钱多宝点点头,“不止是远。”
他朝长桌另一边的笙小禾抬抬下巴,笙小禾正在看两份尸检报告,闻言把冰袋放在手边,又朝大屏上投出几张照片。
“现场的痕检结果表示,仇连海是从他跳河地点的正后方进入这片区域的,也就是说,他从外面走到了河边,又绕到另一端把凶器扔进空心洞里,再折返完成了跳河的动作,这不符合常规的行动逻辑。”
笙小禾又点开几张新的照片,继续道:“谨慎起见,我们还做了模拟还原,以仇连海的身高来讲,他要把西瓜刀扔进空心洞里,需要半蹲下身。但这个动作对于一个内心绝望一心求死的人来说,未免显得太多余了。这种做法除了能完好的保存证据,让警方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凶器外,似乎并没有其他的作用。”
“最重要的是,我们只在离跳河点五十米处搜索到了仇连海的脚印,其他地方,很干净。”
南荣眼神一凛,瞬间明白了笙小禾的意思。
从现场看,仇连海没有来处,就仿如空降。但这种情况往往只有一种可能——现场曾经被人打扫过。
钱多宝叹了声:“很可惜,没有找到其他线索。”
南荣垂下眼在手机上发了几条信息,闻言放下手机,说:“看来这背后也许还有一个反侦察能力很强的人。”
刚还一直嚷嚷着热死了的众人瞬间就凉起来了,原本以为终于查到真凶,结果却发现前路依然雾霭茫茫,甚至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做小动作。
万丰忍不住骂了声:“艹。”
南荣把手机立在面前来回转,沉吟片刻后突然问:“仇连海的表呢?”
钱多宝摇摇头,“尸检的时候他身上没有首饰,估计是在河里被冲掉了。当时县局接到发现尸体的消息时,也只是通过他手上那处胎记初步断定是我们要找的人。”
“去查。”南荣叩叩桌面,“差不多12个小时的时间被冲了十公里,水流速度并不算特别大,去找相关部门借人手全面打捞,如果捞不到的话......”
万丰咽了咽口水,接下话头:“那就说明他手上的那只表可能是在其他人手里。”
钱多宝睁大了眼,看看南荣又看看万丰,问:“那我们看到的四个月前视频里那人到底是真仇连海还是假仇连海?”
“四个月前接走张宏辛的确实是仇连海。”
笙小禾单拎出仇连海的那份尸检报告,点开监控视频,又指着上面的某段文字结论说:“仇连海是左撇子这点毋庸置疑,四个月前那则视频上即使没有拍到他的脸,但其实能看到他右手手腕处的表带印,这是长时间带着坚硬表带不取而留下的,和尸检痕迹是吻合的。但是——”
接着,笙小禾话音一转,抛出来的消息震惊全场,坐实了这起案子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仇连海是左撇子,杀人的时候一定会用最顺手的那边,也即是他的左手。但我刚刚发现,西瓜刀刀柄上的指纹,是他的右手。”
南荣面沉如水,低沉的嗓音里仿佛混着冰渣,“去查仇连海从小到大的社会关系,一个不漏,全给我查出来!另外再让人关注二手奢侈品市场,如果仇连海手上的那块表不在河里,有很大程度可能会流入市场二次销售,不管是打听价格还是其他,都给我第一时间把人扣住。”
办公室一众人纷纷得令散开,各自忙活起来。
钱多宝稀奇地凑到笙小禾旁边,夸赞道:“可以啊,小禾,你这心也太细了,难怪南荣那么宝贝你!诶,有兴趣来我们鉴定中心吗?我们加班可比你们支队少得多。”
笙小禾收拾资料的手僵了僵,失笑着把报告塞进钱多宝手里:“钱主任您就别开玩笑了,我这点水平哪敢去做鉴定,不过是凑巧而已。”
钱多宝哈哈大笑,他是相信笙小禾的推断的,但为了证据链的完整和准确性还得再重新做一次指纹比对,接过报告也不再多说就匆忙走了出去。
办公室还剩下南荣正在手机上跟人发信息,笙小禾见他原本紧锁的眉头忽然间就松开,以为是市局那边有什么好消息,刚想开口问,南荣就把手机扔到桌上,接了刚才钱多宝的话头。
“老钱没说错,你这次的发现确实很重要,我们都忽略了,怎么想到的?”
小禾眼神慌乱了一下,但不过眨眼的功夫,南荣并没有捕捉到。
她斟酌着开口:“上午在河边勘察的时候,就觉得那里不像是一个想寻死的人会选择的地方。”
南荣对这个回答很意外,不由得挑挑眉,“怎么说?”
笙小禾垂下眼睫,拿着笔无意识地乱转,“一个人如果一心赴死,通常会选择干脆决绝不留任何退路的方式结束生命。跳河太委婉了,选择这种方式的人通常都还抱着一份期待,希望有人可以听到她发出的求救信号,只要被听见,她就不会跳了。”
南荣大喇喇地坐到桌上,姿态放松悠闲,顺着笙小禾的思路往下说:“所以仇连海如果真想死,杀完张宏辛当场就可抹脖子。选择跳河的话其实是希望有人来救自己,可这边人迹罕至,十天半月都不见得有人来,这就两相矛盾了。”
“嗯,就是感觉他的这种行为逻辑不太符合常理,所以就多留心了些。再加上后来发现的那些线索,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
南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忽然笑起来,“可以啊,小师妹,所以你选修的心理学考六十分只是因为你懒得多写字了吧?”
笙小禾内心微微发颤,面上不动声色,闻言也只是轻笑一声,默认了南荣的说法。
南荣还想再说什么,但手机铃声突然起来,他接通后就匆匆走了出去。
看着南荣消失在楼道的背影,笙小禾从刚才就一直僵直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她有些疲惫地揉揉太阳穴,却忘了脸上还有伤,一不小心又戳到那层已经完全翘起来的皮,疼得直皱眉。
刚把已经化了一半的冰袋重新贴回脸上,转身看见南荣又朝办公室走来,手里还提着一个褐色的纸袋子。
“那冰袋外面全是水,你还往脸上蹭!”
南荣迎面就看见笙小禾毫无卫生常识地糟蹋自己的脸,又气又急,忙把袋子放到桌上,拍开她的手,“还不赶紧拿开。”
笙小禾一脸莫名,“我......”
南荣没等她解释,只在口袋里翻着,边侧过脸看着她,朝凳子上努努嘴,“坐好,闭眼。”
笙小禾:“又干什么?”
南荣看她满脸警惕的样子,不由好笑,停了手中的动作,张口就开始跑火车:“我说我要亲你,你信吗?”
笙小禾:“......”
南荣和她大眼瞪小眼僵持片刻,终于先败下阵,放软了声音哄道:“乖,先别闹,给你上药呢!快闭眼。”
笙小禾终于等来了这句迟到的宠溺,顿觉眼眶有些发热,连忙闭上眼,轻轻抬了抬下巴。
紧接着,就感觉一阵细密的水雾喷洒在脸上,立刻缓解干烫一天的脸颊。她听到南荣又在口袋里拿东西的声音,这才睁开眼,发现桌子上放着的是一瓶医用晒后修复喷雾。
南荣拆开修复凝胶的外包装,转头看了笙小禾一眼,柔声问:“刚才吼你,生气啦?”
笙小禾不自在地转了转眼睛,有些结巴起来:“生、生什么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南荣没戳穿她,继续往那红彤彤的脸上抹药,“是,你没生气,我生气了。”
笙小禾疑惑地看着他,南荣小心地将棉签轻轻点涂,“给你发信息也不回,好不容易等你回来了,就看见别人拉着你要给你介绍男朋友,换成你是我,你说你气不气?”
笙小禾欲反驳,又被南荣抢先堵了回去,“明知道自己皮肤敏感,包里常年都要带防晒霜,你倒好,直接晒脱了皮,换成你是我,你又说你气不气?”
笙小禾心绪起起伏伏,垂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举手挡开了南荣的手,“南荣,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真的不想跟你复合。”
这是两人三年后再次遇见,笙小禾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喊他的名字。
南荣表情没变,依然维持着刚才那副淡淡的笑容,换了个方向继续上药,“我知道,我没逼你非要跟我复合,这是我自愿的。”
笙小禾愣愣地看着他,她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南荣了。
浓眉和大眼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看着并没有什么变化,下巴上新冒出来的点点胡茬不算太明显,混合着身上传来的烟草味,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邋遢了,但却是她从别的人身上再也不会感受到的喜欢。
刚才那些话已经足够回忆很久了,放纵一次就够了。
笙小禾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可我不会答应的,这对你不公平。”
“感情里需要讲什么公平?”
南荣涂完最后一点药,把棉签扔进垃圾桶里,端正地坐在笙小禾面前,“我说过的,以前没能给你的,现在都补上。你不用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也不用给我什么回应。哪怕到最后还是不能接受我,也不要拒绝我对你好。”
“请让我照顾你,就算不是以恋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