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小禾被南荣突如其来的告白扰得心绪激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南荣也并没有非要她回应自己,只是动作很轻很绅士地给了她一个拥抱,转身走出去给孙尧祥汇报工作去了。
笙小禾独自在办公室里坐着,盯着喷雾和凝胶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把东西小心地放进包里,去楼下接着查案了。
晚上七点,市局那边传来消息说初步锁定了四处,符合张宏辛的生还可能地,刑侦大队除了继续跟仇连海线索的刑警留在分局外,下午外出刚回来没多久的同事们又纷纷坐上车,兵分四路朝可疑地址奔去。
其中有两个村相邻,且所属区域是洛文市下辖地界,去别人的地盘查案,不管怎样都得先去市局打声招呼,于是南荣便带上市局的三人和分局的两名警察一起出发。
钱多宝瘫在后座上,双目无神,“这两天的坐车时长快赶上我三个月的量了,年纪大了,颠来倒去太遭罪了。”
南荣坐在副驾驶,从内视镜里瞟了他一眼,笑着说:“上次听汤主任说起来,你们不是去申请实习生了吗?”
“别说了。”钱多宝瘪着嘴,挥挥手,“快两个月了,还不知道啥时候能来。”
笙小禾正在用平板电脑接收分局那边传来的最新消息,闻言侧头看着钱多宝:“怎么这么慢?”
钱多宝大大地叹了口气:“我们主任要求高啊!实习生也得有至少两年的工作经验,最好是跟过大案子的,不然我们也没时间带啊。”
“嚯。”南荣惊呼一声,“实习生比照正式职工的要求来,那你还不如指望明年遴选,也许还快点。”
钱多宝一脸绝望,“还要等一年,我太难了,我实在是太难了。”他目光幽幽地看向南荣:“要不你还是把小禾借给我们吧?”
“滚蛋。”南荣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他,“你以为有经验的女刑警比你那实习生好找?”
笙小禾闻言轻笑着摇摇头,“谢谢钱主任看得起我,我这专业都不对口,去你们那边怕只会帮倒忙。不过,也许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个人。”
钱多宝来了兴趣,“嗯?”
“是我好朋友,现在是刑院法医研三,目前正跟着好像叫周……周什么明的导师,我记不太清楚了,但据说是业内知名的专家。”
钱多宝两眼放光:“周伯明教授,那可是我们业界的大牛!汤主任之前也是跟着他读的研呢!我觉得这个可以有!”
笙小禾点点头,应到:“前段时间听她说起过在考虑找单位实习的事儿,等空了我帮你问问看。”
钱多宝高兴极了,刚还想让笙小禾别等空了,就现在问,南荣的电话就响起来了,同时间,笙小禾手里的平板屏幕也再度亮起,显示资料接收完成。
南荣从副驾驶转过头来,“仇连海的社会关系排查完了。”
笙小禾点开资料包,一目十行地看起来,“调查显示,仇连海的社会关系并不复杂,甚至有些简单过头了。”
钱多宝凑过去看屏幕,“父母都过世了,也没妻子孩子,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学习成绩差,九年义务教育读完后就出去打工了。”
车里颠簸,钱多宝看了会儿眼睛受不了,又瘫回座椅上,让笙小禾继续。
“他之前都是在一些工地里搬砖,也没什么关系好的朋友。平时不搬砖的时候就去碰瓷,顶天了能碰到一千块,大多数都是三四百,也就勉强改善下伙食,还不够他堵一场。但最近这两年,突然就变得有钱了,吃穿用度都是不求最好,只求最贵。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中彩票了。”
南荣手撑着头歪在玻璃窗边,闭着眼问:“能查到钱是从哪里来的吗?”
“查不到,是离岸账户里打来的。”笙小禾把平板收起来,面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淡,“两年内他账户里一共有15笔超过五十万的现金转入,最高的一次是年初时入账的两百万,应该就是用来买那块表的。”
钱多宝扬扬眉,“平均不到两个月就有一笔进账,这是讹上了一个多有钱的老板,还是说,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南荣睁开眼,眼里晦暗不明,“张宏辛也是突然间就有了大笔的进账。”
笙小禾立刻又打开平板点了几下,说:“张宏辛去年4月开始给张学恺钱,而仇连海又是张宏辛老板的亲戚,所以他们俩突然暴富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个老板?”
南荣眯起眼,指尖叩着窗沿,看着窗外越来越黑的天,咬牙切齿道:“来钱又快又多,还用离岸账户,不是违法犯罪还真是对不起他们这么小心谨慎了。”
谁都没想到一起谋杀案背后竟还有那么深的水,面对越查越扑朔迷离的线索,众人心里都隐隐约约生出不太好的感觉。
南荣问:“农家乐周边有什么发现吗?”
缩在最后排闭目养神的小赵闻言直起身来,“我们来回找了两遍,就差没把地下翻过来,没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住在那边的居民也都说从没见到过他们,我怀疑他们根本就没藏在那儿。”
钱多宝摸摸下巴,“四个月完全消失在大数据和天网的监测之下实在是太难以做到了。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是被人关起来了?”
“那个清理现场的人?”笙小禾问。
“不,应该不止有一个人。”南荣说:“要把两个活生生的大男人悄无声息的藏起来,一个人绝对办不到,他们应该是一个组织。”
笙小禾沉吟片刻,“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老板?”
“不是吧。”钱多宝倒吸一口气,“又给钱又害命,这也太分裂了。”
南荣反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笙小禾只是突然间就有了那么一个念头,自己都说不出来为什么,只得摇头,“瞎猜的,没有根据,当我没说。”
但南荣却并没有否定她的想法,“没关系,大胆假设,合理推断。总之,这个老板肯定是一个关键人物,接下来的侦查重点就放在他身上。”
他说:“离岸账户的事儿还得请示孙局,申请经侦参与调查。另外继续彻查仇连海的行动轨迹,今年找不到就找去年,去年不行就前年,他常去的赌场,取钱的柜台,碰瓷的街巷,全部事无巨细地查,和张宏辛的轨迹交叉比对,我就不信,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
两小时后,一行人到了洛文市江岸码头。
洛文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武鹏飞早早地就等在宾馆门口,见到南荣就往他胸口来上不轻也不重的一拳,“南副队,等了你两个月,可算是把你等来了。”
南荣笑着跟他拥抱,“抱歉啊武队,实在是一直忙没抽出时间。”
三个多月前的凌晨四点,南荣在内网查到泰.瑟.枪的消息后给老友武鹏飞发了短信打听消息,但那时武鹏飞正在外省出差,两人约好时间见面详谈,结果南荣又去省厅帮忙,直到这个案子才终于成功会面。
房间早早的就开好了,武鹏飞把众人都送进房间后,又溜进南荣房间,从小冰柜里头拿出两罐啤酒,朝南荣扬扬手:“好久没见了,喝点?”
俩人以前一起跟过省厅的重案,前后在一间房里当了近半年的室友,虽然职级不同,但年纪相差不大,倒是混成了好友。
南荣接过来,坐在沙发上,一手执烟,一手握酒,和武鹏飞碰了碰。
“上次见还是去省厅团拜会凑人头的时候吧,最近怎么样?”
武鹏飞咽下满口的冰凉,放松地靠在沙发上,“还是老样子,忙的时候忙死,闲的时候闲死。倒是你,最近怎么忙成这样?”
南荣抽了两口烟,盯着矮几上的酒罐简单地把潘韦斌的事说了说。
武鹏飞沉默地听完,又举起酒和南荣碰碰,拍着他的肩:“我知道你着急,但现在也急不来,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南荣抹了把脸,胡乱地点点头,换了话题:“你之前查到的泰.瑟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鹏飞这才想起正事,说:“去年8月,基层派出所的民警进村开展宣传活动的时候,无意间发现陈家村猎户家中放着把泰.瑟,刚开始还以为只是仿制的,还准备就这个事儿给村民们科普下,却不料是把真的。”
“那猎户说是跟人买的,但他们是通过电话交流,并不认识对方,枪也是快递给送来的,他也没见到卖方。”
南荣皱起眉,打断他,“什么快递敢送枪?”
武鹏飞耸耸肩,两手一摊,“所以是假的呗。村里拢共十来个监控摄像头,都安在主干道的大马路和村委会周边了,那猎户家住在河边,根本就查不到是什么人送来的。我们当时把所有的监控视频都看了个底朝天,也监视了那猎户整整俩月,什么可疑对象都没发现。”
南荣咂摸了一下武鹏飞的话,想起张宏辛,问:“有没有可能他们是走的水路?”
武鹏飞刚举起酒的手一下愣住,“按理说不太可能,那猎户的家在山脚下,周边的水流湍急,根本就没有船只敢过去。”
南荣抿了口酒,徐徐道:“要么猎户说了谎话,要么就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武鹏飞把酒放回矮几上,想了想说:“那应该就是河边了。”
南荣挑挑眉看向他,武鹏飞面色严肃地说:“那是一处悬崖边,我们没有到下边检查过。”
南荣猛吸两口,把烟蒂按进烟灰缸中,吐着白雾眸色沉沉道:“刚好我们也要去陈家村,明天再一起去看看。”
武鹏飞走后,南荣又抽了两只烟,越抽越心烦,还搞得房间里烟雾缭绕,气味冲天,他连忙把窗户和换气扇开到最大,准备出门去透透气。
刚打开门,就遇上对门的笙小禾也正要出门。
南荣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昨晚就没怎么休息,现在还不睡是打算修仙?”
笙小禾没想到会撞见南荣,闻言只小声道:“睡不着,想出去吹吹风。”
其实她很累了,但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反复播放着南荣白天说过的话,两个立场相反的小人不停地在她耳边吵架,扰得她心烦不已。
昨晚走得匆忙没有带药,现在再听录音只能睁眼到天亮,于是笙小禾在床上烙下无数个煎饼后才终于爬起来想去外面走走——
却不曾想害她失眠的罪魁祸首还走到她面前,垂下眼说:“巧了,我也打算去吹风。”
洛文市水运发达,码头承担着全市三分之一的经济来源,顺势也打造了旅游景点。
两人走到观景阶梯处,朝着江面而坐,江风携带着周边餐船上客人们此起彼伏的欢笑声,倒是衬得他们这边格外安静。
这次笙小禾先开口打破沉默,“喝酒了?”
南荣收回放空的神思,淡淡“嗯”了声,“就一罐小的。”
笙小禾察觉到南荣情绪不高,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在想潘队的事?”
南荣长呼出一口气,埋下头使劲儿扒拉了几下,这才说:“是,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笙小禾没说话,只安静地坐在一旁,听他说。
南荣看着她,苦笑一声:“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原来以为是普通的蓄意谋杀,但现在突然莫名有一种,也许这是一场无妄之灾。”
笙小禾点点头,伴随着江水拍岸的声音,眼神变得有些飘渺:“很无力,到最后连情感的寄托对象都不知道该是谁。”
南荣往后倒去,躺在阶梯上,看着漆黑不见星光的夜空,闭着眼感叹:“好久没这么累了。”
笙小禾不由转头看去,岸边柔和的灯光落在南荣脸上,能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色印记,这个无时无刻都挺直腰背带着全队人东奔西走的人,周身霎那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疲惫。
她克制住想要抱上去的冲动,只生硬地安慰道:“会好起来的。”
南荣扯扯嘴角,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睁开眼重新坐起来,抬手揉了揉笙小禾的头,趁人还没反应过来甩开他时赶紧收回手,换了话题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其实刚才你在车上怀疑这些事都是张和仇背后那个老板的想法,跟我不谋而合。”
笙小禾:“……”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南荣一眼,默默伸手抚平被揉乱的头顶,大度地接下了他的话:“还有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测。”
南荣眼中带笑,丝毫不见刚才垂头丧气的模样,乖巧地看着她:“说来听听。”
笙小禾转过脸,看向反射着浅淡光线的江面,脸被遮在阴影之中,南荣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只能听见声音带着淡淡的疏离:“各种迹象都表明这人反侦察能力极强,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三十九年前邰薷遇上的那个人。”
南荣瞬间收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沉声问:“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联想?”
“我不知道,就是一瞬间的感觉。”笙小禾摇摇头,“可能是因为邰薷曾经和仇连海产生过交集,我下意识地就把他们之间的事联系到一起了。当年凶手能杀却未杀的做法,和现在凶手直接抛尸在大庭广众之下,仿佛都像是在对警方说‘反正你也抓不住我’。”
“但这很奇怪,相隔这么多年,相隔大洋两岸,要重合在一起的概率大概就和中彩票差不多。”
笙小禾说着就否定了自己,这也是她刚才在车里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原因,感觉脑洞开得有点大了。
南荣却陷入了思考,他之前也模糊地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又听笙小禾的分析,越发觉得这里面也许有内容可深挖。
他立刻给宋余打电话,那边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来,宋余沙哑的声音传来:“副队,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南荣把自己和笙小禾的猜测长话短说,末了道:“明天你再和小贾去找一次邰薷,你知道该怎么做。”
宋余好像是喝了口水,清脆的咕嘟声被收进话筒里,他说:“明白。”
南荣这才问:“你要说什么?”
宋余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只对话筒那头说:“找到张宏辛在市里真正的住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