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从运作到管理都非常精密的犯罪团伙，这些年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从接单到‘选货’再到‘发货’都有严格的流程，每个环节都有不同的人负责，过上一段时间都会换一次电话，彼此在生活上几乎不会产生交集，甚至可能都没有见过面。这样就算在出事之后也能够最大程度保全其他人和整个组织。”
下午两点，南荣带着支队所有在家队员，在顶楼会议室向局长杨明广和副局长孙尧祥汇报案子的突破性进展。
他说：“徐慧慧的案子，就是彭秀之前的直属上级，我们暂时称之为‘菊姐’，这个人动了歪心思。也许是单纯想多挣点外快，也许是认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年，已经足够有的经验可以单干，这样每次收来的款都不用上交八成给组织里。”
杨明广听到“上交八成”下意识地皱起眉，他知道彭秀给孤儿院捐赠的金额有多少，但如果那还仅仅只是剩余两层里的其中一部分，那他们“一单”的总金额该有多少？
孙尧祥问：“石玉芬不是说她给了四万吗，怎么两边差得那么多？”
“这就是我马上要跟您二位汇报的重点。”
南荣面沉如水，“据彭秀的口供，他们这个团伙的生意范围，仅限于有钱人，认定的最低标准是身家至少一个亿。出价越高，私人订制程度就越高，像黄星星和祝微，就属于他们内部制定的普通标准，都是最低的四百万成交。更有甚者，前几天还有人求生辰八字旺家族，学历样貌出类拔萃，身家清白的年轻女孩，出价高达……五千万。”
杨明广放下手中的资料，缓缓站起身，背着众人面朝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拍向身前的小方桌，不算大的会议室里骤然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杨明广早年也是干一线刑侦的，这些年什么变态的人和事没见过，但似乎每次都能刷新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他简直气笑了，做领导这么多年早就收敛起来的暴脾气“蹭”地一下就上来，指着窗外边骂：“五千万！他有那五千万什么样的找不到，买个死的回去还要承担法律责任，他.妈.的脑子里塞的都是屎吗？”
这话南荣刚刚在讯问室也是这样对着彭秀吼的，但彭秀只说了一句话：“在能保证绝对不会被抓到的前提下，花同样的钱，死人，不比活人好伺候吗？”
人活着就有欲望，而欲望是无止境的，那些变态把利益和成本可是算计得透透的。
最可怜的永远是那些无辜的女孩子。
她们美丽青春，学习奋进……种种优点到头来都化成了那些人手中所谓的“定价标准”，冷冰冰的数字悬在她们看不见的头顶，待到时机成熟后，就被深埋进黄土之下，永不见天日。
笙小禾闭上眼，放在腿上的双拳微微颤抖。
她想起了崔盈，想起她跳楼之前看自己的眼神，讽刺的是，她的定价还没有达到所谓的最低标准四百万。
荒谬得令人发指。
南荣抹了把脸，又继续说：“在叁芜县李家村里负责传递尸体买卖消息的人叫马河，快递员。他是菊姐私下找的人，承诺给他提成，让他负责在各个村子里打听消息，确定有意向的她就亲自沟通联络，就像石玉芬那样，但她行踪隐藏得特别好，没人知道她在哪里，也没人见过她。”
“我们推测，周志年听到石玉芬来跟他打听买尸体的事，担心自己的泄密会给组织招来麻烦，就赶紧给他的上级打电话求助。而菊姐就是从这通电话发现这种发财的机会，她可以越过上面的派单，暗箱操作。然而她一个人确实跟组织没法比，这才露出破绽，把这件事给彻底捅了出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都是经过菊姐的手，但价格却会差得那么多。”
杨明广眯起眼，微微抬起头想了一会儿，说：“这些日子以来的案子里，那个被母亲卖了给弟弟买房的，叫崔……崔盈的小姑娘，她的性质，为什么和其他的又都不一样？”
笙小禾眼神微颤，似有水光波动，她轻呼出一口气，说：“因为她很有可能，是上面直接安排的。”
小赵坐在她身边，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接过话继续道：“周志年之前的上级也是菊姐，以往的工作也都是听安排，但唯独毛雪雁的那件事，他是直接接到‘总部’寄来的文件，里面有毛雪雁所有的信息资料，上面让他直接找机会动手把人解决掉再送到指定地点。”
周志年的招供是意外之喜。
宋余和春云刑侦的同事们几乎把周志年的生平背景倒背如流，都没能查到什么疑点，直到他们发现，周志年在某会所有一个长期固定点出台的小姐。
那小姐跟周志年一起有些年头了，对这个经常光顾自己的大方客人有些动心，所以时常也会没事的时候自己主动去找周志年。
九月中旬时，她去周志年家看见了他放在桌上的毛雪雁的资料，当时周志年没想到她会过去，没防备被看到个人档案，周志年只告诉她是远房亲戚家的小孩儿要他帮忙介绍工作。
小姐当然不会追根究底问这些无聊的事，直到昨天被带回公安局问起来，看到毛雪雁的照片才想起有这么一件事。
接着宋余就诈周志年说彭秀已经把他们的事都交代了，再加上从周志年无法解释的经常带小姐出入他的工资水平完全无法消费的高级场所，这才把那张嘴给撬了开来。
南荣说：“从现在所掌握的情况来分析，这个犯罪团伙的犯罪范围极有可能涉及全国多个省份。”
杨明广看着他，“我去省厅请他们出面负责协调，到时候由你来负责总指挥，南荣，能不能行？”
这么大的一起重案，交给目前还为副队的他，南荣怎么不知道杨明广的意思呢？
按他的年纪来说，如果不是实在没人，绝不可能让他去坐支队长的位置。南荣已经拒绝过一次升职，这次如果不能完成任务，那他接下来要想再往上走，恐怕就没那么顺利了。
杨明广既是在帮他，同时也是在考验他。
南荣站起来，郑重承诺道：“保证完成任务。”
不为升职，只想还那些受害者一个公道，也为了让女孩子们可以勇敢快乐地穿梭在大街小巷。
杨明广赞许地看着他，又问：“你们队小贾的妹妹找到了吗？”
“贾岚岚已经获救，被下了药还没清醒，但没什么大问题。”南荣重新坐回去，声音低了下去：“只是黄星星和祝微……”
他没再说下去，只朝杨明广和孙尧祥摇了摇头。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变得异常沉重，杨明广看着那两张洋溢着青春的少女照片，开口道：“既然已经知道他们的犯罪模式，我们就要主动出击。再多等一天，也许就会多一个受害者。”
他说：“敌人不会因为你没准备好而等你，明天中午之前，拿出细化方案，正式进入下阶段的工作。”
时间紧迫，现在只有买家和受害人能有机会见到‘菊姐’甚至是更高层的人，所以下阶段的工作，就是设套抓捕。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由谁去当这个受害者？
通常公安局要开展这种需要卧底的行动，都会安排警龄相对较长的警察，最主要的原因是其自身的经验会更丰富，即使有突发情况也能够应对，不管是从保护自己还是抓捕嫌疑人的角度都是最合适的。
可这次情况特殊，对方下手的对象都是年轻的女孩子，这硬性条件从一开始就直接把男警和年长的女警都排除在外，加之这几年全市系统新进的年轻女生人数少，南荣和孙尧祥把系统里的名单从上到下筛选一遍后，发现最优人选竟然是笙小禾。
“我不同意。”南荣当即就驳回了这个提议，“她才刚接触刑侦几个月，什么经验都还没有，还不能去当饵。”
孙尧祥也觉得这个人选实在是不合适，但其他比较符合的女生要么是办公室文职，要么就是已经怀孕了或者还在哺乳期，从个人的“战斗力”而言，刑侦口的笙小禾妥妥地排在了首发位。
而且笙小禾还有一个天然的优势，南渝大学研究生部就在大学城，笙小禾出现在彭秀摊子附近是很正常的事，相较于其他人还要另外重新安排身份更不容易露出破绽——毕竟连彭秀和董华都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巷子里弄晕了黄星星和祝微。
第三双眼睛，到底在看什么，看到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也冒不起那个险。
笙小禾被叫到杨明广办公室时，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孙尧祥和南荣，基本上也猜到他们的决定了。
但杨明广并没有直接安排，反而是跟她特别耐心细致地分析了其中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危险，末了才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可以拒绝，谁都不能逼你。”
笙小禾下意识看向南荣，只见他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望着自己，他眼里盛着满满的担忧，但却没有传递出任何让她如何选择的意思。
“可他一定不想我答应。”笙小禾这样想着。
她收回视线，半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手，眼前浮现出毛雪雁被周志年带到监控看不到的无人角落生生勒断气，又给她换身打扮装作累极了的样子被堂而皇之地背下山送到一个废弃垃圾站的场景，她闭了闭眼，点点头。
“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