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后的第一天,沉寂了三天的大学城又热闹起来。
晚上的时候,学生们三三两两相约一起走向校外,往自己平日里最喜欢吃的店铺走去。
彭秀的铁板烧摊没有门面,只有几张小桌子和板凳放在摊子周围。虽然没有任何环境可言,但她的味道和用料都很好,价格也不贵,在这一个片区很受学生的欢迎。
现在是晚上九点,摊子面前依然排着很长的队伍。
“老板,两份黑椒牛柳套饭打包,谢谢!”
一个穿着长款白色羽绒服,围着蓝色围巾的高挑女生走到摊前点餐。
她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松松地绑了个低丸子头,皮肤在灯下显得格外白皙透亮,笑起来时卧蚕明显,给原本看着清丽却稍显冷淡的脸上添了几分亲近感,又好看又温柔,叫人总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彭秀抬头看了笙小禾一眼,装作不认识的样子,热情地招呼着:“同学第一次来我这儿吃饭吧,好像没见过你。”
笙小禾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笑着说:“对,我是在职研究生,平时很少在这边。有同学一直推荐您家的菜,趁着这次回来弄论文要待几天就过来尝尝。”
彭秀手脚利索地边干活儿边唠嗑,“那你可是来对了,我那菜单上的几个套餐可都是我们这大学城美食的网红必吃款!”
笙小禾应道:“好,我先试试。”
不远处的街道拐角处,南荣透过车窗面无表情地看着笙小禾和彭秀谈笑,心里酸溜溜地想:怎么总是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可以笑得那么开心呢?
正磨牙时,车窗外突然贴上来一张略显沧桑的脸,还伴随着轻轻的叩击声。
南荣降下窗户,看清是环卫阿姨。
阿姨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后退半步拍着胸脯说:“还好有人的哦!小伙子快开走开走,你挡着我清理垃圾桶嘞!”
南荣转过头看向另一边的窗外,发现车确实停在了垃圾桶面前,他忙说:“不好意思啊,在等人没注意,马上走。”
其实停车最不突兀又能把彭秀摊子周边情况尽收眼底的地方就是垃圾桶这边,可小吃街附近垃圾总是比较多的,来垃圾桶这边的人也多,确实没办法长时间停在那里。
南荣开着车在周边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背街巷的入口处。
黄星星和祝微就是从这里走进去,再之后就消失不见的。
南荣熄了火,给笙小禾发了条信息后,从车里走了出去。
这个时间点,巷子的人不多,偶有一两个提着外卖疾步往学校赶的,大部分都还在另一头的热闹处撒欢。
他沿着巷子往里走,停在一间已经关闭的商铺门前。
这商铺以前是咖啡店,外墙做了一个地中海风的拱形木质百叶窗壁挂,壁挂下浇筑着一桌两凳的石台,就这么一方小小的空间,放在白天应该可以吸引不少文艺的少男少女们过来打卡拍照。
南荣坐在石凳上环顾四周,之前一直没有想通的问题又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
董华说他的任务就是来巷子里把人运走,他到的时候人已经晕倒在地了,并没有见到其他人,道路两端的监控也显示董华在进出前后没有其他可疑的人。
但这就存在很大的漏洞,首先是这巷子并不是封闭式,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作案人要如何保证动手的时候不被看见?其次是董华晚于受害者一小时进入巷子,这期间又如何能保证躺在地上的人只被他一个人发现?
这里每天都会经过很多人,他们过了那么久再去现场做痕检时并不能查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所以这个第三人的存在一直不能完全得到证实。
支队甚至有人猜测这也许就是董华想减轻量刑故意编造的谎言,用来混淆视听。
南荣站起来后退几步,抬头望向眼前这连成排的已经空置的老旧楼,来自两端的光源到了中间这段位置就已经暗了下来,从他站的角度往上看去,一种极度破败的荒凉感扑面而来,他忍不住喃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忽然从学校方向传来一道洪亮的男声,打断了南荣的沉思。
“诶,那边那位老师,我们要冲洗地面了,请您快出去。”
南荣转过头,是一个提着高压水枪的环卫冲洗工人。他眯起眼,在逆光的方向看到了环卫工人身后的大型清洁车,突然笑起来。
清洁车是从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垃圾中转站开出来的,刚好处在监控的覆盖范围之外。又因为这条巷子从南到北呈一条直线状,路面并不宽,被一辆正在作业的清洁车拦在路中间,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不走进去溅自己一身脏水。
完全不会引起怀疑的封路。
只要时间卡的好,董华的行动不会出任何纰漏。那个人,也可以在董华走之后完美的混迹在来往的人群之中离开巷子。
南荣立刻给已经回来的宋余打电话:“马上去查大学城这边的环卫外包给了哪家公司,找出这条巷子详细的人员工作安排。巷子里没有监控,但清洁车辆都有大数据行动日志,去找环卫所调记录,比对黄星星和祝微出事当晚的工作信息。”
宋余应了下来,问:“发现了什么新线索?”
南荣远远看着环卫工人怼在地上四溅飞舞的水花,缓缓道:“我怀疑,那个在巷子里的第三人,可能隐藏在环卫工人中。”
没过多久,笙小禾就提着外卖找了过来。
南荣把刚才的想法跟她简单地说了下,笙小禾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刚才感觉,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那是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感觉。
笙小禾从开始在彭秀的摊子上排队时就模糊地觉得有人在看她,但她假装不经意地朝四周看去时,并没有捕捉到任何慌乱的神情,这让她以为是自己神经绷得太紧产生了某种心理暗示。
但到她开始和彭秀说话时,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假意拿出镜子补妆往身后看,但看见的确只是一个看起来戴着眼镜很腼腆的男生,不小心和笙小禾在镜子里中对视后,他立刻站起来,红着脸走过去跟她要微信。
笙小禾以“非单身”礼貌地拒绝后,就再也没有那种被人强烈地逼视感。
现在南荣这么一说,她到是想到那个一直在附近做清洁的环卫阿姨。
那是一个约莫五十左右的女性,左眉头上方有一颗很大的黑痣,眼皮略微松垮,眼角微微向下,法令纹很深,长长地一直拖到嘴角,整张脸显得很苦情,似乎是被生活压榨得很沉重。
但她很开朗,很热情,跟这些摊主和经常来的学生们都很熟,笙小禾等餐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是跟每一桌的人都聊了几句,最后自己走到垃圾桶附近,从那个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布包里拿出两个馒头,乐呵呵地看着前面吃着美食的人们啃了起来。
从表面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到市局大门时,门卫李大爷给南荣递了一个没有任何快递标识的小包裹,说是有人指定要给他的。
南荣掂了掂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的盒子,轻笑着说了句“还挺快”,回了办公室就让笙小禾跟他进小隔间,反手“咔嚓”一声,将常年没关过的门落上锁。
笙小禾奇怪地看着他一层一层像拆俄罗斯套娃一样地把包裹里的东西拆开,然后又在抽屉里翻了一会儿,拿出另一个盒子,铃铃铛铛的,听着像是装了玻璃弹珠。
她忍不住问:“这是要干什么?”
南荣把抽屉里的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二十多瓶的……指甲油,他拍拍桌沿,朝着笙小禾笑起来:“坐过来,给你做美甲。”
笙小禾一脸迷茫地拉着凳子坐到桌边,看着南荣一个一个比对底部的色号,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堆工具,问:“盒子里是什么?”
她不是傻子,南荣更不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没有人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完全可以归纳在无聊范畴的闲情逸致上。
南荣牵过笙小禾的手对着手机上的教程用开始使用工具,闻言微微偏头,示意她自己看。
笙小禾另一只手拿起从层层叠叠的气泡膜中拆开的约半个手指大小的透明盒子,里面装着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特别薄的金属片,但看上面的纹路,有很多小小的密密麻麻的凸起。
笙小禾迟疑着开口:“这是……定位芯片?”
南荣轻笑一声,“怎么这么聪明呢!”
他开始上护甲油了,一层一层地,刷得很认真,因为没有速干机,还不停吹气。
温热的风拂过笙小禾的指尖,叫她忍不住往回缩了缩。
南荣一把捏住她的指节,假意低喝道:“别乱动。”
他用镊子把芯片夹起来,小心地覆在笙小禾的大拇指甲上,“这东西可不比我们平时用的那种,脆得很。好不容易才弄出来这么一个,你再不小心给我弄坏了,我跟你没完!”
笙小禾看着南荣拿起新的透明油开始涂刷芯片表面,又问:“怎么想起来弄这个?”
南荣垂着头极其专注且小心地动作着,笙小禾只能看见他半閤的眼皮,薄薄的一层,显得他的眼窝很深。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那低沉如提琴的声音说:“我不敢赌。”
正式行动的时间已经定好,就在明晚。
彭秀今晚就会联系菊姐说物色到新的“货”,适合那笔价值五千万的生意,顺便报上已经找大师算过的极好的八字和偷拍到的照片,不出意外的话,明早她就会接到可以动手的信息。
然后她会如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按规定给董华发信息让他去接人,笙小禾则会被带走送到指定地点。到那时,等菊姐现身,他们就可以开始实施抓捕。
可据董华交代,他走的路线都是比较逼仄又偏僻的,如果后面有人跟踪很快就会被发现,这样一来市局想要尾随而去的计划就落空了,他们只能靠定位远距离跟着。
但这样一来,笙小禾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一旦中途有什么变故,他们可能来不及救援。
这也是为什么南荣从一开始就反对让笙小禾去当诱饵的原因。
太冒险,风险完全无法预计。
笙小禾愣住,过了会儿才躲闪地转开眼,说:“孙局安排得很稳妥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应该?”南荣刷好最后一层裸色油,抬起眼跟她对视:“除非你就在我眼皮底下,否则我不可能百分百放心。”
他又拿起指甲油,低下头开始涂其他的手指,“你别看它又小又薄,它可比仓库里那些各种牌子的定位追踪器都精密,可以算是一个微型卫星电话了。”
笙小禾举起手,诧异地看着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手指,“它能接收音频?”
“嗯。”南荣把她的手抓回来,将剩下的指甲全数涂好后才说:“不过是单方面的,我能听到你的声音。假如,我是说假如……”
从来不封建迷信的南副支队突然顿住了,开始怕自己乌鸦嘴会真的招来厄运。
笙小禾懂了南荣的未尽之言,低下头看着素雅的新指甲,轻声道:“好。”
——假如真的有什么万一,你不用怕,我一直都能听见你的声音,我会立刻赶来救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