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玉也不恼,哂笑:“别动气,我们现在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既然这么聪明,不如再猜一猜我带你来的目的。”
“你想接着引第二支祖神脉到我体内,而且第二支祖神脉......就在这座凤阳庙里。”聂校格说的很笃定。
苗玉也不遮掩:“猜的不错,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呢,我们的......新器皿?”
听到这个称呼,聂校格忽地一笑,苗玉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就觉得脖颈冰凉。
聂校格转瞬间移到她身后,冰凉的刀尖紧紧抵着颈部的动脉。
只要再进一步,刀剑瞬间就能刺破动脉。
聂校格语气分外冰冷:“很不巧,对于你说的长生,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现在只想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把那东西从我身体里弄出去。”
“不止长生。”
苗玉仿佛没察觉到脖颈的匕首,从容道:“我们行内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叫‘五脉齐,万灵生’。无论是我,还是你之前在泗盘山见到的那些东西,都不过是子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们的本体去哪儿了吗?”
聂校格还没来得及仔细深想,苗玉接着道:“其实我们的本体没死,只是陷入了沉睡,一旦祖神五脉聚齐,所有因祖神而沉睡的生灵都将复苏,而那个唤醒我们的器皿——”
“——就是我们新的神明。”苗玉语气崇敬,眼神中满是信仰:“神会带领我们走向新的世界。”
聂校格没说话,眼睫却不受控地抖了抖。
五脉齐,万灵生。
如果祖神脉真是天神窫窳所化,那从上古开始算起,几千年的时间跨度,因祖神脉而陷入沉睡的人,数不胜数。
或许‘万灵生’这个概念已经不准确了,到时候复苏的......会是一个庞大的,足以与现存人类匹敌的新族群。
所以苗玉说不止长生,因为长生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真正让无数人狂热追求的——
是‘万灵生’。
而聂校格此刻却控制不住地想:那个所谓的‘万灵’里......会有一个叫聂心慈的女人吗?
那个曾经亲手杀了她的,或许不能称之为母亲的人。
明明有关这个女人的记忆不多,自己也从没在她身上得到过任何母爱,却偏偏占据了聂校格的大半生命。
如果她再次活过来,会怎么面对自己?
会觉得......歉疚吗?
但也仅仅恍神了片刻,聂校格重又恢复了冷静。
鸦鱼走墨,画皮人,墨骨......这些东西她不止一次在他们这群人的口中听过,不论是泗盘山的汤万、周涉、乌千雁,还是现在这个看起来和他们处于对立面的苗玉和苑望。
其实他们都源自一群人,他们都因祖神脉缠绕在一起,其中的弯弯绕绕历经几千年的时光,远不是她一个外人可以理得清的。
而她如果要继续追根究底地查下去,聂姨和聂准势必会插手,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成为下一个聂心慈和苑望呢?
她不想把他们牵扯进来。
因为这条通往最终真相的路,是用命垒起来的,别人的命她不在乎,但总有人是她在乎的。
这个代价不是她能承受地起的。
她查这件事的初衷,就是为了知道聂心慈变成人皮的原因,现在查了那么多年的事情已经有了答案,或许聂姨说的对,及时收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要是聂倚云知道她这么想,估计心里会乐的开花,因为聂校格终于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一次。
沉默片刻后,聂校格道:“没兴趣。”
苗玉噎了一下:“我以祖神之名起誓,五脉聚齐后,你就是我们的新神,我们将对你奉上至高无上的信仰。”
聂校格依旧不为所动,冷静地分析:“你们信仰的不是我,是我身体里的祖神,谁知道五脉聚齐后,我究竟还是不是我,恐怕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个被你们利用的工具,就像......”她顿了一下,“苑望一样。”
这群人近乎疯狂地想要聚齐祖神脉,怎么会容忍一个外人后来居上做他们的新神,动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的事情,聂校格又不是傻子。
苗玉没想到聂校格是这种态度,神色几经变换,最后幸灾乐祸道:“祖神脉入体,皆是附骨而生,除非你把骨头剃了,哼,不然你想独善其身,没这么简单。”
聂校格右手微顿。
苗玉嘎嘎笑起来,嗓音呕哑:“怎么,你怕了?”
聂校格还没接话,耳边响起断断续续地‘沙沙’声,有点像是衣物摩擦发出的声音,她巡视一圈,目光在掠过身后的石台时陡然停下。
苑望不见了!
他肯定不是自己走的,难道......庙里还有第三个人?
聂校格首先想到的就是苗玉:“你还有同伴?”
苗玉深深嗅了一口气,一脸痴迷道:“真香啊,看来又有一株五巧枝长成了。”
聂校格闻言吸了口气,空气里五巧香的味道的确比之前浓郁了很多,她蹙眉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有五巧枝长成了?”
苗玉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朝上仰了仰头。
聂校格顺着她的目光朝上看,视线尽头处是一片黑暗,庙顶修建地十分高耸,根本看不见黑暗中有什么,莫名透着几分阴森感。
上面像是无底的深渊,仿佛有股巨大的吸力在吞噬着她的心神,怎么也移不开目光,反而在不受控地坠入某个阴暗角落。
聂校格突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像是溺水的窒息感。
水底飘荡的人皮,从四面八方灌进口鼻的河水……窒息、冰凉、刺骨。
她好像回到了十六年前。
亲眼目睹了母亲变成一张薄薄的人皮,那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
在那个还不能完全懂得死亡意义的年纪,濒临死亡前的窒息和绝望是她对失去亲人的所有感受。
难过么?
估计当时是有的。
但她还来不及彻底体会失去母亲的悲痛,就迈入了另一个虎穴。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会从河水中救人的,或许并不是善心的好人,也可能是吃人的魔鬼。
她在里面学会讨好,学会隐藏尖牙,学会在敌人最放松警惕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给他致命一击。
久而久之,表面的单纯良善几乎成了她的保护色。
黑与白,诡异又割裂地同时存在。
她的糖衣之下是颗变质的糖果。
没人会想吃一颗变质的糖果。
但只有聂校格自己知道,所有的糖衣都是假的,只有变质的那部分才是真实的自己。
噢不对,几个小时前,还有另一个人知道。
不过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这个秘密再次成为她一个人的了。
那颗定时炸|弹......在聂校格还未引爆之前就自行切断了引线。
其实她很早就开始怀疑苑望了,自从在云南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事实证明,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反复验证她的猜测。
被人背叛的气愤、恼怒,这些并没在她身上出现。
形形色色的人聂校格见得多了,比这丑陋百倍的,她都领教过,这点事情对她来说,不痛不痒。
所以她那时只是在想,怎么样才能把苑望利用到最大化呢?
苑望和苗玉是一伙的,这点她早就猜到了,所以今天苑望说要先进庙的时候,她故意演了一番戏。
一番生离死别的苦情戏。
当聂校格看到苗玉听说苑望要先进庙时表情的微妙变化,就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
苗玉不想让苑望进去。
为什么不想让他进呢,难道会破坏什么计划吗?还是说……苑望本身就在阻挠这个计划。
不论哪种,敌人内部自相残杀都是她喜闻乐见的结果。
所以聂校格假模假样地做了一番戏之后,毫不犹豫让苑望进庙了。
换言之,苑望的死……和她有扯不开的关系。
因为是她亲手,把他推向死亡的。
就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聂校格突然觉得很累,一股强大的无力感纷至杳来,像有一个巨大的黑洞,波涛汹涌地吞噬着所剩不多的情感。
脑袋里有个声音越来越吵闹:
“聂校格,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现在假惺惺地自责给谁看呢?”
“你这种人是没有心的。”
“你就是个蛇蝎恶魔,早该在六岁那年就被淹死的,就连你母亲都不想让你活着。”
......
她闭上眼,痛苦地捂住耳朵,额角一根青筋凸显,那道声音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猖狂。
忽然,有道温润男声划破所有喧闹,带来一片静寂。
世界安静下来。
他说——
很痛苦吗?
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