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痛苦吗?
——我可以帮你。
聂校格怔忪望着庙顶,无尽的黑暗像是漩涡,拉着她朝深处沉沦。
她不是个好运气的人,从生下来就不是。
母亲恨父亲,也恨她。
她是错误的产物,代表着母亲晦暗的过去,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她从前的愚蠢。
所以最后母亲打算把她溺死在河里,溺死在与父亲初相见的地方,结束这一切。
后来聂校格不止一次的想,如果那时候故事就在这里终止,该多好啊。
没感受过爱,自然也不懂得恨,就这么懵懵懂懂地离开这个世界,也挺好的。
可她运气一向不好。
她没死,被一伙人救起来了。
他们是恶魔。
取她的血,断她的骨,却始终吊着她的命。
她像是一块取之不尽的宝藏,他们望着她的眼神都亮着光。
在被聂家找回去之前,她一直在这样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苟且偷生。
不对,就连生死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他们让她活,她就必须活。
地狱大抵就是如此吧。
直到被聂家找回去,聂校格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种感情。
它炽热、汹涌、不计任何回报。
是在母亲那里也不曾感受过的亲情。
可这份温暖像裹了层外壳,她能看到、能摸到,却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十余年的磋磨,注定她无法成为正常人,无法给出他们期待的七情六欲。
但她会伪装。
长辈的疼爱,兄弟姐妹的关怀,她都照单全收。
她是聂家众星捧月的聂校格。
不是那个扎根在黑暗中的‘聂悦’。
但假的永远成不了真,就像现在,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一旦潮水般涌来,顷刻间就能将她湮没。
她在地狱中痛苦、挣扎,无限沉坠。
这时有人以神明的姿态伸出援手:
——很痛苦吗?
——我可以帮你。
声音似罂粟,仿若干涸沙漠中的一泓清泉,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力。
……
‘嘀嗒——’
突然,额间滴落一抹阴凉,聂校格如梦初醒。
她不知何时走到那尊金像前,右手正抚着蛇身,手下的雕像变得格外绵软。
她猛地收回手。
原来金像就是第二支祖神脉?
忽然后背一凉,破空声响在耳侧,她快速朝侧边避开,原本的位置插着一支哨箭。
箭头铁制,深入金像约一寸长。
但凡聂校格晚一点,这支哨箭的归宿就是她的后脑勺。
呵,这是下了死手。
苗思齐站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眼看一击不成,慌忙射出第二箭。
聂校格左右闪躲,顺便远离金像周围,苗玉看着她越来越近,手上的箭也逐渐失了准头。
当聂校格到她面前时,苗玉手上只剩一支哨箭。
她三两下卸了苗玉手腕,弓|弩啪嗒掉落在地,被她踢出老远。
聂校格像看着一个死人:“别挣扎了。”
苗玉眼睛血红,似乎陷入疯魔,尖叫着朝她冲过来。
聂校格懒得再废话,直接踢上她肩肘,苗玉重重跌落在地,滑行一段距离后,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苗玉趴在地上久久起不了身,磨烂的掌心撑着地,在地上留下两滩血迹,终于颤抖着站起身。
然后再次朝她冲过来。
聂校格叹了口气,上前两步跃起,膝盖大力顶向她胸腔,听见骨头‘咔嚓’一声脆响,苗玉痛苦嚎叫一声后摔落在地。
然后吐出一大口血。
就在聂校格以为到此为止的时候,苗玉又挣扎着想起来。
其实抛开身份阵营不谈,苗玉这份坚韧和魄力,聂校格还挺欣赏的。
可惜,先下杀手的也是她。
聂校格垂眸看着她挣扎,眼中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终于在苗玉支起上半身的时候,弯腰扼住她脖颈,将她贯倒在地。
苗玉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聂校格:“我说了,别挣扎,我不想杀你。”
她现在只想摆脱祖神脉这团乱麻,如果扯上人命,只会越扯越深。
忽地,苗玉嘴角大力地上扬,嘴里都是血,看着鲜红刺目。
聂校格意识到不对,刚要撤开,手腕突然被苗玉大力攥住,力气奇大,她都怀疑自己骨头要断了。
变故只在一瞬之间,庙顶之上一声箭鸣,一支利箭从上而下,穿过聂校格腹部,直接将她和苗玉钉在原地。
跟烤串儿差不多。
“……机、关。”
聂校格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她能感觉到鲜血泱泱往外流,但探手摸过去,箭柄周围却异常干燥没有血迹。
“咳……咳咳……”
苗玉咳了两口血,她一动,就牵动着聂校格的伤口。
聂校格闷哼一声,冷汗滴落。
苗玉吐干净嘴里的血,嘎嘎地笑着:“聂……聂小姐……果真厉害……这箭是后手……我本来没打算用。”
她低头看了眼两人中间的箭柄,眼底有笑意:“是不是觉得奇怪,伤口……没血,咳咳……那、那是因为箭是特制的,中、中空,你的血正在源源不断涌入我体内,同样,我的血也在进入你的身体,我们……正、正在融合。”
苗玉大声笑起来,牵动着伤口,疼得厉害,但还是接着笑,似乎快意地很。
同样牵到聂校格的伤处。
她倒吸一口冷气。
额间落下的冷汗流进眼睛里,聂校格眼前一片模糊,她没法起身,只能维持原本的姿势。
因为这箭不仅是中空,还有倒刺,她刚刚本想生拔|出来,但现在看来恐怕还没拔|出来她就得晕过去。
听着苗玉的话,聂校格猛然意识到什么:“你是故意的。”
伤口互通、融合……
这个机关的用意和当初祖神脉入体的条件大同小异。
第二支祖神脉根本不在金像那里,在这儿!
在苗玉体内。
聂校格说:“你就是第二支祖神脉!”
苗玉虚弱一笑,“是啊,你现在才意识到……已经晚了啊,哈哈哈——”
“你是五脉之一,我也是,祖神可活死人、肉白骨,现在就看看,祖神……到底会选谁。”
聂校格面色微冷。
这是二选一的对赌博弈。
利箭贯穿而下,将她和苗玉死死贯穿在地,连接在一起,这里不会有人发现,也不存在第三者从旁协助。
血总会流干,生命总会耗尽。
这是一场死局,唯一生还的变数就是祖神脉。
最后成功把祖神脉融合的人可以生还,再重的伤口都可以恢复如初,而另一个,只能永远埋葬在这里,成为一具森森枯骨。
聂校格嗤笑一声,她本来就厌恶做祖神脉的器皿,现在却要靠着它的力量苟且偷生,依附于‘器皿’二字才能活下去。
真没意思。
苗玉还在畅想着未来的恢宏盛世,胸口猛然插下一柄利刃。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聂校格。
聂校格微俯下身,声音很轻:
“我死,你也别想活。”
苗玉目眦欲裂,最后睁着眼睛失去了声息。
解决完苗玉,聂校格将匕首送到自己脖颈,眼睛眨也不眨地刺入动脉。
匕首落地。
血流喷涌。
她感受着气力一点点流失,往事走马观花般一闪而过。
虽然做聂悦的时候不开心,但聂校格确是她短暂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暖回忆。
她在心里默默道:
再见了,聂校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