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丰羽。”
聂校格舒了口气,不是聂姨就好,舒完又觉得这样不太道义。
但她确实还挺庆幸的。
想来因为聂心慈的缘故,聂姨虽然身为族长,也做不了鼓藏头。
也算她妈终于做了件好事。
不过问题来了,她道:“聂丰羽是谁?”
她怎么完全没印象。
聂准说:“聂丰羽算是族里的后起之秀,他媳妇前年生了对龙凤胎,算是儿女双全,父母也都健健康康,自己也踏实肯干,民选时票数第三,挺高的了,虽然也才三十出头,但做鼓藏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看向聂校格:“你从来不关注这些,不知道他也正常,再说他这个人确实不太擅长交际。”
话音刚落,两人在吊脚楼前停下。
聂校格跟在他后面上楼,边走边道:“三个鼓藏头已经没了两个,那聂丰羽呢,他现在怎么样?”
“已经保护起来了,他最近……也怪难熬的。”
聂校格表示理解。
想来也是,前两个都死的这么惨,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就是自己,这种脑袋拴在裤腰上的感觉搁谁都不好受。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找到凶手,只要把矛找出来,也就不用担心盾太薄了。
聂校格道:“对了,刚才听你说有怀疑对象,是谁?”
聂准走到楼上,突然噤了声,右手背到身后,向下比耶。
倒过来的样子刚好是个‘人’。
聂校格了然,不再说话。
从吊脚楼里拐出来一位六七十来岁的白发老头,两方打了个照面,聂准率先打了招呼:“二叔公。”
白发老头没说话,直起腰背傲然点了下头,路过聂校格的时候,吊梢眼斜过去,重重哼了一声。
聂校格双手插兜靠在栏杆上,给他让出一条路,态度不咸不淡:“走不走?”
老头又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看他走远,聂准回过身道:“呦,我们校校出去一趟长大不少啊,这次居然没和他吵起来。”
聂校格吹了吹颊边的发丝:“那是。”随后想起什么,道:“对了,他来干嘛?”
“估计来看景山叔的吧,毕竟后天就要下葬了。”
聂校格说:“后天下葬?”
聂准嗯了一声,“景山叔家里人提了好几次了,尸体上也查不出什么可疑的地方,总不能一直这么放着。”
她点头,“也是。”
***
推开竹门进到房间里,一股冷气袭来,聂校格打了个喷嚏,屋子里各处都放了冰块,估计是为了延缓尸体腐化,但即便如此,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味。
房间正中是一张竹木床,白布罩在尸体上,上边有斑斑点点的血迹渗出来,鲜红刺目。
聂校格扯住白布一角想掀开看看,聂准按住她的手:“还是那句话,先做好心理准备。”
她微微颔首。
白布被缓缓揭开,露出一具破碎的躯体,大致恢复成了人的形状,但内脏和骨头却不可避免的裸露在外,黄色的脂肪和血液混杂其中。
聂校格猛地闭上眼,脑海中划过一副画面:窑洞那个女领队死时的样子。
好像也是这样。
都是被极其残忍的碎尸,这两者之间会有关联吗?
可仔细想又不大可能,女领队不仅跟祖神脉有关,况且远在山西,而聂族人一直久居贵州,嫌少与外人接触,祖神脉更是听都没听过。
聂校格睁开眼,最终下了结论:也许是巧合吧,只能这么解释了。
她很快阖上白布,画面太残忍,尤其面前这具尸体还是她算得上熟识的长辈,实在没办法继续看下去。
她问聂准:“你怀疑凶手是谁?”
“聂斌,另外一位鼓藏头候选人,但自从第二起碎尸案发生后,他就彻底失踪了。”
聂校格皱眉:“怎么还有一个候选人。”
聂准说:“其实这次民选出的鼓藏头有四位,但最后只能挑出来三个,所以就需要请鼓藏师出来打草卦,也可以说是抽签,让上天决定出鼓藏头的人选。”
聂校格觉得没什么:“这挺公平啊。”
聂准摇头,“打草卦的确挺公平,但问题就出在鼓藏师身上,这个鼓藏师……他和聂丰羽关系匪浅,因为聂丰羽救过他的命。”
他道:“其实鼓藏师是族里的老人了,做事从不偏私,口碑也好,所以他来打草卦,族人都没什么意见,唯一表现出反感情绪的就是聂斌。”
“也算世事弄人吧,最后聂丰羽被选上,他落选了,就觉得是鼓藏师和聂丰羽串通,为此还找过聂丰羽的麻烦,甚至半夜去恐吓鼓藏师,老人家本来年纪就大,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刺激,自此一病不起,没撑过当月就死了。”
“事情发生后,大寨也容不下他,最后由我妈出面把他驱逐出大寨,这辈子不得入聂寨的门。”
聂校格:“那失踪又是怎么说,他不是早被驱逐出大寨了吗?”
聂准说:“其实他没离开过,被赶出大寨后,就一直隐姓埋名游离在小寨周围,聂族的几处小寨离得远,没什么人认识他,他也就理所当然地住了下来,一旦有人怀疑他的身份就再换下一个小寨,这几年一直是如此。”
聂校格嘴角微抽,评价道:“脸皮挺厚的,他干嘛不离开寨子,非要留在这里。”说完灵光一现,抬头恰好和聂准对上眼神:
“因为鼓藏节?”
然后她看见聂准点了点头,“没错。”
聂准说:“牯藏节十三年办一次,每次都要持续三四年的时间,第一年选出鼓藏头,第二年采购牯牛,紧接着要接鼓、醒鼓和制单鼓,最后第三年就是正式的鼓藏年,大寨小寨的人都要汇聚在一起,杀牛祭祖,祭拜先祖,今年正好是第三年。”
“因为蝴蝶妈妈从枫树心里来,所以牯藏节用的木鼓就是枫树做的,寓意是祖宗安息的地方。因此祭祖还有另一种叫法,叫做祭鼓,所以枫树鼓,是牯藏节最重要的一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问聂校格:“你知道聂斌从前以什么为生吗?”
他接着道:“木工,其中最拿得手的……就是制鼓。”
“他第一年被赶出大寨后,就开始自己做鼓,做了整整两年,一共做了三架鼓,最后做出来的成品和牯藏节要用的鼓……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事情仅仅到这里为止,我还怀疑不到他身上。但聂向荣被杀的前一晚,他的鼓忽然就卖出去了一架。”
顿了顿,他语气颓然道:“但以上这些事情,都是我后来才查到的,所以一直到景山叔被害,我才联想到聂斌身上,着手调查他。”
聂准接着刚才的故事讲:“第二天,那架卖出去的木鼓就放在广场上,聂向荣的尸体……就被塞在鼓里,然后就是四天前,同样的广场,同样的木鼓,只不过这次鼓里……变成了景山叔。”
聂校格听完,面色复杂:“三架鼓,呵,我看是三架棺材吧。”
聂准缓缓吐出一口气,“等我查到他家里的时候,人早跑了,最后一架鼓就放在院子里,和出现在广场上那两架的做工一模一样。”
聂校格道:“所以你打算怎么找他,这里山多地险,他要是真钻进山里,恐怕这辈子都找不到他。”
聂准压低声音说:“这件事我和族里的长辈商量过了,既然我们找不到他,那就让他来主动找我们。”
他眯起眼,眼神凌厉:“他不想让牯藏节办起来,那我们偏要好好的办,还要以聂丰羽为首,大操大办。”
聂校格秒懂:“你们想让聂丰羽当诱饵?”
说罢又自顾自地点头,“这样的确可行,看的出来聂斌这个人情绪很过激,而且受不了刺激,不过你们和聂丰羽商量过了吗?他能答应?”
聂准道:“答应了,当年因为老鼓藏师的事情,聂丰羽心里也不舒服,再加上不抓到凶手,他自己的安全也不能保证,所以当时跟他商量的时候几乎二话没说就应下来了。”
看来事情安排地差不多了,聂校格心情也轻松下来,牵起嘴角道:“那你们可得保护好他,他现在可是重点保护对象。”
聂准笑:“放心吧,族里派了不少人暗中保护他,聂丰羽现在比我都安全。”
想起什么,聂校格笑意微敛,看着竹木床道:“后天景山叔几点下葬,我怎么说也得去一趟。”
聂准道:“族陵在山里,得早起进山送葬,估计四点就得起,到时候我叫你。”
聂校格点点头。
***
吃过晚饭后,聂姨依言拿了两大本相册过来,封面很符合那个年代的审美,两大朵红牡丹,寓意花开富贵。
聂校格拿过一本翻起来,这本大多都是聂准小时候的照片,连穿开裆裤的都有,很多抓拍的丑照,还有一张屁股撅天上,脑袋倒着栽泥里的。
聂校格没忍住,拿出手机咔嚓拍了一张给聂准发了过去。
几乎立刻那头就回了。
聂准:?
聂校格没理他,笑到锤床。
她接着往后翻,偶尔有几张聂姨和姨夫年轻的照片,还挺有回忆感的。
直到翻到一张全家福,聂校格翻页的手顿住:黑白照片,上边有五个人,外公外婆,聂姨聂姨夫,还有一个站在聂姨旁边的年轻女人。
她母亲,聂心慈。
照片上的人柳叶杏眼,是个标准的美人,聂校格乍一看还挺陌生的,说实话她还真的记不清聂心慈的模样了。
这么看气质还挺温婉,感觉是温温柔柔的类型。
聂校格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但最后还是拿起手机对着全家福拍了张照片,存进了相册里。
从相册后半段开始聂校格的照片就多了起来,剩下的那本有一大半都是聂校格和聂准的合照。
相册最终停在一页:又黑又瘦的小女孩穿着粉色保暖衣,惊怯地看着镜头,黑凌凌的大眼睛满是惊慌。
这一幕聂校格还记得,是聂姨举着相机抓拍的,那是她第一次见相机,也是第一次拍照,被吓得不轻。
聂准那时还嘲笑她,嘴咧的很高,然后……然后就被聂姨揍了,脸肿的更高。
那年她15岁。
她摸了摸照片上的小女孩,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唇角漾开一抹笑,但很快消失不见。
聂校格点开CF卡里的那张照片,一寸一寸地对比下来,脸色越来越凝重。
如果说长得像是巧合,那肤色和身形呢?
乌校,到底是谁。
自己跟她……到底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