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校格在广场上守着聂倚云的尸首一整晚,双慕也陪了她一整晚。
直到天将破晓时,聂校格撑不住昏过去,双慕才把她抱回房间休息。
他打了盆温水,用毛巾一点点擦拭她脸上的干涸的血迹,昨晚额角还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已经彻底愈合,只余下一道浅淡的划痕。
他动作停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地沾着血,双慕从衣柜里找了一身衣服帮她换上,替她掖好被角后也没走,提了把椅子过来默默守在床边。
即便在梦里,聂校格也睡的并不安稳,眉心紧蹙,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沾湿了底下的枕头。
仔细看的话,被子底下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似乎在经历极为痛苦的事。
双慕叹了口气,起身上床把聂校格抱在怀里,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感受到她情绪逐渐和缓下来后,他停下动作,凝视着聂校格恬静地睡颜:
阿校,你终究还是被牵扯进来了吗?
双慕陪着她睡了一会,待到中午的时候才离开房间,打算去做点吃的。
他刚一离开,聂校格就睁开了眼。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叮咚’一声响,她拿过手机点开,是一条未知彩信,发过来的是一张图片。
***
在经历昨晚歇斯底里的崩溃后,聂校格醒过来时,整个人异常平静。
她处理了族内后事,把族人一个一个安葬到聂族的洞陵里。
按时吃饭,准点睡觉,好像那晚的崩溃只是一场梦,也绝口不提聂族的事。
那双眼睛依旧干净透亮,没有一丝杂质,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仿若一堵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外界隔开。
但她表现得越若无其事,双慕反而越担心她的状态。
两天后的下午,寨里来了一个陌生男人。
那人穿着灰色连帽衫,帽子宽宽大大正好盖住上半张脸,下半张脸戴着口罩,开门见山就说要找聂校格。
彼时双慕正倚在聂校格房门外的美人靠上,对着阳光吹了吹刚做好的泥哨,黄白相间的小老虎模样,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光芒,分外讨喜可爱。
“哥们,请问聂校格是住这儿吗?”听声音是个年轻男人。
双慕收起泥哨,低头看向楼下包裹的格外严实的男人,眼尾微眯,锐利的目光上下扫了扫,忽而一笑:“抱歉,没听过这个人,请回吧。”
男人不疾不徐道:“我知道她在这儿,麻烦帮我通知一下,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他顿了顿,道:“关于不死族。”
双慕眸光微变,但很快收敛起情绪,舔了舔犬齿露出无害的笑:“我说了没听过不认识,请回。”
男人忽然提高音量,对着二楼喊道:“聂校格,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聂族为何覆灭吗?”
双慕脸色彻底冷下来,握着泥哨的手青筋乍现,面色阴沉:“想死?”
男人抄着手站在楼下,一副无赖样,“没办法,我今天必须要见到她。”
两人说话间身后的房门突然被打开,聂校格从房间里走出来。
双慕立刻换上一副乖巧模样,朝她走了两步:“阿校……姐姐。”
聂校格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唇瓣毫无血色,身形比前两日瘦削许多。
她视线划过双慕落在陌生男人身上,两天都没说话,开口时嗓子格外沙哑:“石扬。”
男人笑了一声,拉下帽子摘掉口罩,露出一张熟悉的脸,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她抬手指了指耳朵,意思不言而喻,道:“进来吧。”
得了聂校格的授意,双慕没再拦着他,但整个人就跟护食的小狼崽似的,寸步不离地跟在聂校格身边,虎视眈眈地盯着石扬的一举一动。
聂校格转身对双慕道:“我想吃甜的,你去帮我买,甜的就行。”
借口很拙劣,也或许是她懒得伪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聂校格在支开他,但双慕却只是静静看着她,然后近乎宠溺地笑了笑:“好,等我。”
说完就离开了。
寨里只剩下她和石扬,聂校格直接挑了明道:“那张图片是你发的吧?”
“是。”
“他在哪儿?”
“在我们手里,放心,还给你留着一口气儿。”
聂校格道:“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石扬挑眉,没想到她问的这么直白,干脆也直接切入正题:“聂小姐,如果你答应和我们合作,人可以无条件给你。”
“合作?”
聂校格抬起头看他,眼底没什么情绪,“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上一个和我合作的人,已经死透了。”
“你说苑望?”
石扬嗤了一声:“他没死,不仅没死,还活的好好的。”
聂校格眼底有了一丝波动,“没死?”
“就此打住。”石扬道,“我今天不是来给你俩牵红线的,如果以后有机会,你们俩兴许还会见面。”但就不知道,再见面是朋友还是敌人了。
聂校格也没兴趣深究,“你刚刚在楼下,说你知道聂族灭亡的真相?”
石扬点点头:“是。”
聂校格紧紧凝着他:“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
“合作当然要拿出诚意,你可以听完再做判断,信不信由你,这个信息算是友情赠送你的。”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对峙,空气一时间陷入寂静,聂校格倏而放松下来:“好啊,那你说说看。”
石扬开口就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你知道聂族是不死族的后裔吧?”
看到聂校格明显不知情的样子后,石扬率先懵了:“不是吧,你连你们族的事都不知道?”
聂校格承认地很爽快:“我的确不知道。”
石扬犹疑地看了她一会,感觉不像是装出来的,但也觉得确实不可思议。
最后他还是按捺下疑惑,决定先给聂校格补补课。
不同于外面口耳相传的苗族历史起源,石扬讲了个大相径庭的故事。
聂族从来不属于苗族的任何一支,它的前身是不死族。
这要追溯到远古时代,蚩尤与中原大战落败,他所率领的大军彻底溃散,其中一支脉系逃往长江以南地区,也就是所谓的苗族。
恰逢当时不死族被奸人所害,死伤惨重,族内残存的血脉混入苗族迁往长江以南,自此隐姓埋名定居下来,才终于得以逃脱了那群人的捕杀。
“捕杀?”聂校格道。
石扬正色道:“是,捕杀。”
他道:“千年前的那场捕杀,几乎让不死族血脉殆尽,据说血水流了七天七夜,汇入附近大大小小的河流,水源最终更迭了上百年才彻底褪去血腥。”
聂校格拧眉:“为什么?”
“因为窫寙。”石扬道。
聂校格的心跳漏了一拍。
石扬接着道:“窫寙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死而复生的人,资料里有记载,窫寙死后,开明六巫复活了他,你知道用的是什么吗?”
其实聂校格这两天查了许多关于窫寙的资料,不管是野史还是正记,一个都没落下,她很快道:“不死药,这个我知道。”
石扬点点头:“那不死药里有一味极其重要的药材,你知道是什么吗?”
联想到他前面说的话,聂校格心底忽然漫上一股寒气:“是……不死族。”
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不死族拥有让人死而复生的能力,放在古老的封建时代,这几乎是堪比神权的诱惑。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死族才遭到如此残忍的捕杀?
石扬说:“自窫寙复生后,不死族能使人死而复生的秘密不胫而走,不死族也因此成为众矢之的,无数追求长生的人组成联盟讨伐他们,这就是那场捕杀的全部起因。”
联、盟。
不知道为什么,她隐约觉得这个联盟和这次聂族之祸有关,而且有不小的关系。
石扬适时道:“那个联盟就是鸦鱼两族的前身。”
聂校格猛地想起在泗盘山遇到的乌千雁那伙人,许多事忽然就连上了:“鸦鱼……鸦鱼走墨?”
石扬有点惊讶:“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个鸦鱼就取自‘窫寙’的谐音,一族为鸦,一族为鱼,分别以乌鸦和鱼作为图腾,他们信仰窫寙,一直在追求死而复生的方法,鸦鱼走墨就由此衍生而来,是他们两族从古老时代就流传下来的狩猎活动。”
故事讲到这里,聂校格还能有什么听不懂的。
但她还需要确认最后一件事:“你听说过……乌校这个名字吗?”
“你说乌校?”
聂校格的眼睛亮了亮,听他的语气显然知道。
石扬点头又摇头:“我只是听说过,只是听说而已,可能消息不是那么准确。”
“没关系。”
“这个乌校吧……据说手段挺厉害的,之前一直为鸦族做事,擅长使刀,招数极其狠毒,死在她手下的人几乎全都是被虐杀,听说看过尸体的人不吐个三天三夜都吃不下饭,但她在几年前就死了。”
“死了?”
“嗯,被她主子亲手处的刑,似乎是因为难平族愤。”
聂校格心里没由来地不太舒服,问石扬:“她做了什么?”
石扬缓缓吐出两个字:“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