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校格沉默半晌,“我会拖累你。”
她低下头,额头紧紧抵着他胸口,嗓音晦涩:“我不想。”
双慕捧起她的脸颊,指腹自然地摩挲了两下:“我倒挺希望你能拖累我,最好这辈子都和我绑在一起,永远都离不开我。”
“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聂校格忍不住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太合适,只是我觉得这世上没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我承认自己疑心重,但你从一开始就对我抱有这么大的善意,我......有些想不通。”
他轻叹了口气:“还记不记得刚重逢时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
“重逢?”聂校格神色怔然。
看到她不加掩饰的表情,双慕气恼地捏了捏她脸颊的软肉,“就知道你不记得。”
“当时在医院的病房里,我醒来时对你说你又救了我,其实我当时没骗你,你以前真的救过我。”说罢他语气染上落寞,“只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了。”
这下聂校格真的懵了:“我救过你?什么时候?”
“一三年。”双慕道。
聂校格呼吸一滞。
又是一三年。
双慕:“那时候我差不多九岁,年纪小不懂事信错了人,被人阴了一把,好不容易半路上逃出来了,说起来也挺背的,没跑多远就跳进了另外一个火坑,遇到了另一群神经病。”
想起某段不太愉快的记忆,他神色陡然阴沉下来,不过很快就由阴转晴,笑嘻嘻道:“好在我在那里遇见了你,所以我这个人也不算太背,还是有那么一点幸运在的。”
他扁嘴道:“你都不知道,那段时间我天天被关在小黑屋,连个窗户都没有,吃不饱穿不暖,又被打又被骂,还每天被人拿着针管抽血,可惨了。”
双慕还在可怜巴巴地告状,聂校格突然紧紧拽住他衣角,仰头急声问:“那个地方长什么样?”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当时我刚被他们抓住就扔进了一间屋子里,一路都蒙着眼睛,不知道外面具体长什么样,但我能闻到周围的土腥味挺浓的,好像还有风吹树叶声,所以我猜……应该是在山里。”
聂校格心跳逐渐加快。
……山里。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她连忙道:“我是怎么救的你?”
双慕勾唇回忆着那天的场景:“那天又有人进来抽血,我就趁着他推针管的时候狠狠咬了他一口,我记得当时自己死咬着不松口。”
他嗤笑一声,“你都不知道,那人大拇指都快被我咬掉了。”
他呵呵笑着,表情却冷淡下来:“然后那人拼了命的打我,但我就是不松口,我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甚至还想着跟这群神经病同归于尽也挺好,不过我福大命大,没死成。”
说到这里,双慕望着聂校格,眼底神色有了丝波动:“然后你就突然出现在房间里,手里还拎着一截铁棍,就这么啪的一下敲上那人后脑勺,人就倒下去了。”
“你当时瘦的跟个小猴子似的,看着还没我高,但力气却不小,处事还特别冷静,我当时瘫在地上看着你,眼前还冒着金星,整个人都傻眼了。”
他笑:“我恍惚间还以为是不是神明下凡救我来了,因为不想看我死的太憋屈。”
聂校格望着他嘴巴张了张,“那个小孩——”
“嗯,是我。”双慕乖巧点头,眉眼带笑:“所以你终于想起我了?”
“原来是你。”
聂校格勉强把眼前的人和当年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对上号,也不怪她没认出来,实在是当初他俩的状况一个比一个惨,双慕时隔这么多年还能把她认出来,不得不说还挺厉害的。
双慕道:“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们从那男人身上搜到了一张通行卡,幸好他进来时反锁了门,没人知道里面的状况,我们就找机会偷偷爬进了上面的通风管道,管道四通八达,我们只能认准一个方向朝前走,保证自己不会迷路。我们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房间,都和关我们的房间一模一样,里面全都是跟我们差不大的小孩,遇上房间里只有小孩在的,就敲一下管道,希望他们能发现。”
听着他平静的讲述,聂校格尘封的记忆纷至杳来,那些拼了命想忘记的黑暗时光,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来,没想到时隔多年再回想起来依旧恍如昨日,甚至连管道逼仄狭小的空间和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都清晰可见。
当年他们的确顺着管道爬了很久,久到已经不抱希望,一边又害怕逃跑被发现,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里面乱转,不敢停下,也许那些人没考虑到通风口的漏洞,居然真的让他们逃了出去。
但找到出口的同时,那些人也发现他们逃跑了,警报声响彻整片建筑,人来人往一片混乱。
当时天色漆黑一片,他们俩在逃跑时失散,之后聂校格就没见过双慕,在外漂泊了一段日子,直到聂姨找到自己,她才终于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想起聂寨,聂校格周身的气息瞬间萎靡下去,低头掩住湿热的眼眶,她胡乱抹了把脸,抬起头双眼通红道:“对了,你对乌校有了解吗?”
她没忘记聂族被屠时那人说的话,如果不死族的身份是聂族的定时炸弹,那乌校这个名字就是聂族惨剧的导火索。
乌校,那个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双慕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想知道?”
聂校格点头。
他沉声道:“鸦族掌权者的心腹皆以乌为姓,乌校就是鸦族现任首领希寅的手下,从他还是少主的时候,乌校就为他效力,鸦族那时候主支系混乱,内讧严重,谁都想得到第一把交椅,即便希寅来自主系血脉也举步维艰,乌校就陪着他得人心平内乱,杀尽不服他的人,可以说是最初帮他一起打江山的元老。”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不过就在去年,她死了。”
“死了?”
“是,被希寅亲手一刀缄心。”
聂校格错愕:“你是说......希寅杀了她?为什么?”这倒是和石扬之前说的一致。
“去年鸦鱼两族发生过一次□□,族内出了内奸,和祖神脉的人里应外合,导致死了不少元老级人物,在追查内奸的过程中,所有的已知线索都指向乌校,她也没否认,直接揽下全部罪责,为平族愤,也为了死去的那些人,希寅就当众亲手取决了乌校。”
聂校格:“这么说乌校是祖神脉的人?”
双慕摇头,“看起来是这样,只是我觉得这件事有些过于简单,证据就像摆到众人面前一样,乌校甚至连解释都没有就承认,但她这个人心思极其缜密,如果她真的参与了这件事,绝不可能会留这么大的纰漏,我倒是觉得......她像在急于袒护什么人。”
他余光瞥到聂校格严肃的表情,伸手弹了弹她额头,笑说:“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时间不早了快去睡吧。”
聂校格心事重重地点头,刚转身就被扯住手腕扑进双慕怀里,唇上传来绵软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发出格外明显的一记声响。
“晚安。”
聂校格回过神,视线掠过他通红的耳廓,撞进他盛满熠熠星光的眼眸中,嘴角上扬:“晚安。”
双慕站在藤架下,看着聂校格一步步走远,笑容逐渐褪去。
所以你们终究会见面吗?
***
聂校格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发现红柳正靠着窗户发呆,诧异道:“你没睡?”
红柳看是她,凤眼微眯,扬了扬手里的高脚杯:“喝点?”
聂校格心道反正也睡不着,顺势走到窗户边,撑着窗沿轻巧的坐了上去,接过红柳递过来的酒杯。
“谢谢。”
红柳侧了侧身子,倚着窗柩望着远处澄澈的皓月,卷发慵懒的披在肩侧,“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这么拼了命地想找鸦鱼吗?”
聂校格面色平淡:“如果你想说的话。”
红柳噗嗤笑了一声:“当然,这又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敛去笑意:“都说人以类聚,但其实我们这几个人性格、家庭、人生经历都不一样,尤其是那书呆子,跟我和石扬简直是天差地别,相信你也看的出来,我们这辈子本该没有交集,之所以今天会聚在一起,是因为......我们都曾都过一段相同的经历。”
聂校格晃着酒杯的手微顿。
“我们是从同一个地方逃出来的。”
红柳抿了一口酒,抬头看见聂校格怔愣的表情,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轻笑:“干嘛这么看我?”
她闻言摇头,指节悄悄攥紧,正色道:“没事,你继续说。”
红柳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苦涩辛辣顿时涌上舌尖,“从记事儿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自己被家里人卖了,卖给一个女的,脸不记得,只知道她戴着白口罩,两万吧好像,我现在还记得他们拿到钱时那个样子,呵呵,他们从没对我这么笑过。”
“那个女人买了我之后,把我交给了一群黑衣服的男的,他们把我手脚捆住,眼睛和嘴巴都蒙上,跟扔货似的扔进一个地方,我能听见周围关的都是小孩,有人哭有人撞门,然后招来了看守的人被毒打一顿,渐渐地就没人闹了。”
“我没有时间概念,大约了是吃了四五顿饭吧,我们都被送上了车,车子开了很久,连吃了几顿饭都记不清了,等我摘下眼罩时,发现自己睡在钢丝床上,十来平米的房间里除了床什么都没有,连窗户都没有,墙被刷得纯白,地上是水泥地,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跟我一起来的小孩,除了每天两次有人雷打不动的进来抽血,抽完了血才会给饭吃。”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地方待了多久,甚至有时我都觉得呆在那里挺好的。”她表情讥讽,“有东西吃有地方睡,除了被抽几次血,这点疼跟在家里相比简直就和挠痒痒似的。”
说着她给自己又倒了杯酒,“我日复一日地重复这种生活,在我快要麻木的时候,突然有天外面乱哄哄的,大概是出了事,听声音似乎在找什么人,不过这也不关我的事,我躺在床上正准备睡觉,头顶的通风口就被人撬开。”
听到这里,聂校格几乎可以肯定心底的猜测,极致的惊愕过后她反而冷静下来,默不作声地听着红柳继续说。
不知想起什么,红柳心情好转:“然后从通风口里伸出来一颗头,张嘴就说让我加入他的正义联盟。”
聂校格道:“石扬?”
红柳笑着点头,“也就他能做出来这种傻缺事。”
“但这傻缺的确有蛊惑人心的能力,所以我跟着他走了,我们四个人最后趁乱逃了出去。”
红柳、马南风和石扬不用说,那第四个人是——
“苑望?”聂校格试探道。
听到这个名字,红柳表情冷淡下来:“是。”
“我们逃出来之后,私下也没断联系,我这种人从来都是得过且过,没人生也没目标,但苑望和石扬一直想查下去,马南风那书呆子你也知道,他纯属是想研究鸦鱼和祖神脉。”
“我们这些年去了不少地方,从门外汉一点点往深处查,直到今天才勉强摸到点门道,但自从逃出来以后,我们再次回到那地方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大概是怕地址泄露,什么资料都没留下。”
说完后,空气长久的静默,聂校格道:“那你之后......回家看过吗?”
“我逃出来后就没打算回那个家,但石扬他们不一样,为了不引起怀疑,大部分时间都得待在家里,所以这些年我就住在基地,等着他们过来找我。”
红柳惆怅的叹了口气:“可怜老娘花容月貌,只能天天留这儿看门。”
聂校格知道她是为了缓和气氛,配合地笑了笑。
“哎别动。”红柳突然道。
聂校格低头看了看身上,疑惑道:“怎么?”
红柳支着下巴看她:“以后也要多笑笑知道吗,要我说你这小孩平时老是死气沉沉的,你才多大年纪啊,这么笑起来多好看。”
聂校格愣了愣,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片刻后道:“谢谢。”
红柳抿了口酒,笑说:“这有什么要说谢谢的。”
“有啊。”
聂校格从窗柩上跳下来,拿起酒瓶帮她和红柳斟满,和对方碰了个杯:“提前庆祝一下。”
红柳满脸不解:“庆祝什么?”这孩子听故事听傻了?
“庆祝我知道怎么出墨了,所以谢谢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