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那一堆文书的时候，他在思考。
接受一系列体检的时候，他在思考。
领取简单日用品的时候，他在思考。
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眼前栅栏的时候，他还在思考。
直到此时，敏启新都没思考明白——他怎么就进来了？
***
七个小时前，龙城市公安局，案情分析室。
众人正为敏启新的事儿吵得不可开交。
各部门都有自己的道理。
刑警队认为，在向日葵花田案中，敏启新有重大作案嫌疑，应该拘留他。
法制大队表示：“案发时他有不在场证明。”
辖区派出所认为，塔罗牌店主失踪事件（因为还无法确定为刑事案件，暂时称为“事件”），与此人脱不了干系，应该拘留他。
法制大队表示：“除了进店算过命，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俩人有联系。”
郦城局认为，敏启新是境外人员，郦城连环案件元凶，并且很可能就是他们苦苦追寻的“药剂师”，应该拘留他。
法制大队表示：“背影照片身形不符，见过‘翡翠商人’的餐厅老板还辨认错了。”
潞城局认为，此人很可能是潞城本地人，并且是多起陈年旧案的主谋，应该拘留他。
法制大队表示：“当年没有采集指纹，目前也没找到当年那孩子的亲属，无法进行DNA比对。”
法制大队长看向中间位置，那里坐着的是刑警大队大队长，同时，也是今天刚下令提拔起来的副政委。
法制大队长：“柳政委，就算他这是个杀人越货的主儿，但是您说，咱们到底应不应该拘留他？”
那么，这个法制大队是干啥的？他也没参与查案子，他为啥这么烦人呢？
江明月：“下面，请我家领导讲两句！掌声雷动！”
江明月疯狂拍手，谢无终鼓掌欢迎，温柏舟：“啪——啪——”
张雯：“？？？”
没错，是突然开课的江警官小课堂。
张雯：“公安机关法制部门——”
江明月：“好！”
张雯：“指导全局的法制建设——”
江明月：“没错！”
张雯：“负责全局刑事案件、行政案件的审核——”
江明月：“说得对！”
张雯：“……各位稍等。”
（绿江提示您：本书男主已被女主关进小黑屋。）
张雯：“抱歉。下面继续。法制虽然不参与查案，但对于公安机关执法规范、依法行政等具有重要意义。”
“在本案中，虽然多部门倾向敏启新是嫌疑人，但作出拘留决定前，需要法制审核。”
“就这些。”
“好——！掌声雷动！”开个B级锁只需三十秒的江警官他回来了！
“我再补充两点哇！首先请注意区分，公安法制部门的‘法制’，俗称‘刀制’，不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里的‘法治’，那个俗称‘水治’。”
“第二，由于这里是奉行‘自由公正民主法治’的绿江，为了避免出现港片里，嫌疑人大摇大摆走出警局的场景，同时，为了满足读者看爽文的需求，就出现了上一章末尾的场景。”
“下面，继续咱们的法治爽文！下课！”
***
法制大队长：“您说，咱们到底应不应该拘留他？”
没等柳爱军说话，各部门先吵了起来。
刑侦的说：“我们好不容易抓住他！”
派出所说：“那小姑娘还生死未卜啊！”
郦城和潞城的也挠头：“千里迢迢就是为了他啊！”
最后七嘴八舌汇成一个意思——“能不能先拘了啊？收集证据需要时间啊！”
“我们不行的话——”江明月声音清冽，犹豫冰泉落入滚水，周边沸沸扬扬之势减弱。
法医小周脆生生怼了一句：“别！别说‘我们’，就说你，你不行，我一直挺行的！”
小周一边说，一边偷偷瞄张雯。
全龙城局都知道，法医的小周对刑侦的张雯有意思，并且看不上张雯身边的所有人，尤其看不上江明月。
破天荒的，江明月默默坐着，没出声。
小周心说难道给说中了？难怪青梅竹马这些年，始终不出手，原来是拿不出手！
江明月有一百种方法怼回去，毕竟小周只是嘴贱，缺德方面还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没有。
江明月转过头，一双招子亮晶晶，湿漉漉望着她家张队长，那可怜的小模样，衬托得小周仿佛白雪公主的万恶继母。
他太了解自己这张脸了，做出委屈模样，整个一只无辜的伤心小狗。
张雯被看得很无语，她毫不怀疑江明月下一秒就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哭出来。
小周一看这架势，心里直骂娘，上次在食堂气得他连粥都喝不下的，不是眼前这小子吗？战斗力呢？！
眼前有正事儿，张雯并不打算断他俩的案子，只深深看了江明月一眼，眼角笑意若有似无。
江明月心中立马荡起春潮，眼尾也不泛红了，鼻翼也不翕动了，喉头也不哽咽了，整个人都精神抖擞了，开始跟他家张队长汇报他的想法。
小周就这样被晾在了一边，心都凉了，沉进了一潭死水。合着他的存在，就是给人家当催化剂的……
江明月说着他的想法，越说越起劲，完全没发觉周遭声音正渐渐平息，到最后，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江明月身上。
只听江明月道：“现在的情况够不上刑拘，那何不换个方式拘？”
“行政拘留吗？”治安大队长为难道：“伪造证件的证据也不是很充分，就怕——”
江明月摇头，解释道：“咱们不刑拘，所以刑警不行，也不行拘，所以治安也不行。”
这次小周不跟他挑事儿了，毕竟这是正事儿。
江明月看向出入境大队长：“所以，我非得拽着裴然跟我去抓人！”
出入境大队长突然被cue，一时没反应过来，定定看着江明月。
柳爱军眼底闪过一丝光彩，沉声道：“继续讲。”
江明月朗声道：“敏启新伪造身份证件，并且持有多个护照，包括两本缅甸的、一本新加坡的、一本日本的，还有一本中国的。”
“身份不清！”出入境大队长了然道。
“是的！”江明月神采奕奕道：“上次跟咱出入境一起参加宣传，不是说过吗，身份不清符合拘留审查条件，时间还挺长，而且，在查清之前，还不算天数。”
出入境大队长赞同道：“确实如此。就算这人身上没有别的案子，光这一堆证件，就足以让我们好好查一查他！”
江明月眉尾轻轻扬起：“这期间，敏启新的不在场证明，他和乔晓华的关系，以及塔罗店主的踪迹，都是我们的追查重点，只要我们找到证据，他就跑不了了。”
阮英剑赞同道：“既是各司其职，又是多警种合作，我觉得可行！”
柳爱军目光环视四周，又落回江明月身上，轻轻点了点头。
法制大队长拍手叹道：“拘他！”
很快，有人提出了下一个问题：“拘完之后呢？”
当然是提审，可是要拿这家伙的口供，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这次，不等江明月开口，众人先把目光聚在了他身上。
江明月确实有话想说，但突然得到这么多期许的眼神，他竟有些不好意思。
江明月本来就是冷白肤色，如今染了这一抹樱粉，丢到姑娘堆里都能艳压群芳，何况这一屋子只有四名女警，剩下都是大老爷们儿。
就在此时，会议室的门突然响了，有人走了出去，又轻轻关上，是小周。
时间紧迫，江明月直抒胸臆，争取用最简洁的话表述自己的想法。
“首先，是核实敏启新在‘向日葵花田案’中的不在场证明。”
“现在掌握的证人证言，看似形成了一个完整时间链条，但联系实际，一个人不声不响坐在酒吧，能够给四个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可能性，有多大？”
小赵道：“太刻意！”
有人反驳道：“你是说那几个人作伪证？他们彼此可都不认识。再说了，那几个客人经济条件都不错，过生日那小姑娘还是公务员，犯不着作伪证吧？”
“不是伪证。”江明月解释道：“我相信他们说的是实话，至少，那三个客人是的。”
立即有人问道：“店员呢？”
江明月沉吟道：“暂时存疑。还有，同时，经理和维修人员都要再问一下，敏启新惯于未雨绸缪，监控损坏的时间点很蹊跷。”
经过一番讨论，大家达成共识——不在场证明一事，还需要再多收集些信息。柳爱军布置任务，各相关部门依次认领。
“其次，是乔晓华的口供。”江明月继续道：“乔晓华去郦城，是在一个月之前，如果她是此时结识敏启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甘愿成为对方的助手，帮他去杀人，原因是什么？”
小钱弱弱问道：“为爱痴狂——了？”
江明月摇头道：“我觉得未必。乔晓华是个生意人，从员工的描述可以看出，她素来精明冷静，就算敏启新再有魅力，她也不至于就突然成了个恋爱脑。”
见众人赞同，江明月继续道：“这次被抓，她虽然惊慌，但也表现了相当强的心理素质。所以我觉得，乔晓华跟敏启新之间，肯定有我们没掌握的关联，找准这个关联，应该就是让乔晓华开口的关键！”
柳爱军点头，示意江明月继续讲。
“再就是塔罗店店主。”江明月道：“在失踪之前，她曾经联系家人，说通灵看到杀人。通灵倒是未必，看到凶杀现场倒是很有可能。”
谢无终道：“所以妹子一看来人，吓得水晶球都摔了。”
江明月点头：“不错。她慌忙离开商场，却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有人担忧道：“会不会已经被杀了？”
“不会。”江明月笃定道：“按照敏启新的行事作风，如果他杀了店主，应该会立即离开龙城，确保安全稳妥。可我们找到乔晓华的房子时，他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阮英剑赞同：“从此前的几起案子看，敏启新杀人之后，喜欢找受人关注的地点抛尸，如果店主已经死了，你们大概早就接到报案了。”
有人更担忧了：“那她被弄哪儿去了？”
图侦大队长道：“我们正在排查，目前基本锁定了南城青菜园街，但此处居民密集，人员混杂，后期排查比较艰难。”
青菜园派出所表示赞同。
柳爱军已明白了江明月的意思，对派出所长道：“查一下那附近，有没有跟那姑娘熟悉的人。”又转向网安大队长：“包括联系比较紧密的网友。”
谢无终没懂，在底下捅了捅温柏舟。温柏舟拿过他面前的笔记本，唰唰写了几个字。
“敏启新如何找到这个目击者的。”
谢无终恍然大悟，要过签字笔，唰唰也写了几个，推回去。
“你字真好看！”还画了个点赞手。
温柏舟没再理他。
会后，大家各自领了任务，分头去忙。
回办公室路上，阮英剑一拍江明月肩膀，笑道：“小兄弟，你脑筋很灵活！”
江明月也笑，谦虚道：“哪里哪里，就是思维角度不同。”
小钱由衷叹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公安’格局吗？’’
“不是不是。”江明月摇头如拨浪鼓，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脸颊红红，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们都在考虑‘能不能拘他’，我考虑的是‘怎么把他拘进去’，说白了，就是我比大家缺德点儿，别的也没啥。”
众人：“……”
张雯一双凤眼波光潋滟，凝视江明月。
菜狗正摇头晃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转头刚好与她对视，眼神交汇，江明月冲她眨眨眼，一张妖孽般的面庞，赤.裸裸写着“奸计得逞”。
没有人知道，在劣质保健品案件期间，柳爱军曾经找江明月单独谈话。
原来所有涉及“双头蛇杖”的案子，都与张雯那次任务有关，“背后的鬼”故意留下线索，并非因为疏忽，相反，这是一种挑衅。
而此时，喊正坤的手下突然出现在龙城。不管这人是什么目的，哪怕真是来遛弯儿看向日葵的，江明月都不会掉以轻心。张雯在这里，他绝不允许张雯处在危险之中。
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没能陪着她经历，这一次，他就在她身边，自然要拼死护她周全。
当初，他是那个一推一个腚墩儿的奶娃娃，是那个看到张彩云跟别人一起玩，就要哭鼻子的小豆包，是那个明明娇生惯养，却在警校里发疯般训练的疯小子。
如今，少年稚气已退，棱角分明，出落得松姿鹤骨。
他心思缜密，枪法精准，一身警装守卫心里最美好的那个人。
他注定不会是公主的骑士，因为他深爱着一位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