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做得很好。”柳爱军毫不吝啬夸赞。
张雯立正站好,敬了个警礼,江明月正心里美,见张雯敬礼,连忙也举手,似乎是忘了手里端着茶杯,直接泼了自己一脸,幸好不烫。
张雯斜睨他一眼,乌溜溜的眼中闪出寒光。江明月周身一凉,却忽见张雯笑了。自从接到连环案件以来,张雯最近都很少这样笑了。
“总算把她逗乐了!”江明月也笑起来。至于脑袋上的水,本就是个妖孽般的长相,湿发更诱,江明月很了解自己。
“咳咳。”柳爱军轻咳一声,以示屋里还有一个喘气儿的。
江明月忙收了玩笑模样,抹了把脸,立正站好。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柳爱军从来不骂他,他还是很怕柳爱军。
三人重新坐好,张雯详细向柳爱军汇报了来龙去脉。当她讲到记者跟学生们打成一片,并趁机收集到两名嫌疑人用过的纸杯,柳大队长都不禁赞叹这女孩子的胆大心细。
张雯适时问柳爱军:“柳队,等案子结束之后,能不能让她进行一下专题报道?”
若没有蓝翎琳的帮助,警方破案还需多些时日,柳爱军自然答应下来。江明月也觉得这女孩子有冲劲儿,做社会新闻也讲道德,是个好记者。
案子虽然了结,可江明月心中还有疑问:“宋伊美的手机最终还是没找到,或许是被别的学生偷偷拿走了,倒也不打紧,可是,那两个破了的安.全.套,又是从哪里来的?”
柳爱军点点头,肯定了江明月的疑虑。“手机的事情,如果是学生拿走了,很可能会开机自用,或者拿去卖了,不过这已经是细枝末节的事情了,倒是你说的,安.全套的问题,值得再追一追。”
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案卷上。根据杨翰林的供述,安.全套是他在校长室的桌子上看到的,便偷偷收了起来,过后见他爸没有任何反应,杨翰林还以为是父子心照不宣。
面对儿子的说法,杨国林直呼不可思议,指天发誓说“我在学校的一切行为都可以直接拿到晋江上去讲”,刑警们一听,觉得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更不可能涉及任何绝对领域了,那这需要打上18斜杠的东西,是怎么跑到校长桌上去的?
校长怀疑是他当教导主任的侄子杨玮,杨玮更是冤枉,原来作者没有骗人,他真的人如其名,因此平日总是以辱骂学生的方式释放精力。
警方后来发现,一盒安全.套全都有细小的破损,但外包装完好,说明这不是简单的恶作剧。引起刑警注意的,还有另外一个关键因素,那就是,这盒子安.全套出现的第二天,俩人就犯事儿了。
所以说,在这起骇人的案件中,与其说安.全套的出现及时,倒不如说这盒子小东西成为了俩学生犯罪的最后助推力。就像指尖轻轻点上悬崖边沿的球形巨石,不肖几分力气,滑落深渊并撞毁路上的一切,就是它唯一的归宿。
张雯和江明月从大队长办公室出来时,窗外已阴云密布。巨大的乌云迅速汇集,阴沉向城市压下来,雨声淅沥,倏地电闪雷鸣,映在两人的侧脸上,旋即暴雨倾盆而下。
张雯驻足,江明月循着她的目光向外看去,远处,又一道闪电劈下,瞬间的光照亮了整座城市,随之“咣”得一声巨响,江明月的心不觉一颤,胸腔都跟着难受。
女兵真是厉害,从来不像别的小姑娘那样大惊小怪!江明月心里莫名其妙暖呼呼起来。可是,似乎不太对。张雯的目光像是定住了,在雷声响起时,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无数画面在张雯眼前略过,她仿佛回到许多年前。
“转业以后,我要当个基层警察,解决掉所有棘手的案子!无论何时,‘让犯罪无处遁形’,绝对不是毫无意义的中二发言!你别笑啊!我说真的!”
边境的那一声巨响之后,那张明媚的笑脸永远消失了。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张雯在心中默默念着。
情绪一闪而逝,张雯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雨点砸着玻璃,却像是砸在江明月心上。
***
“臭不要脸!”
江明月和张雯从柳爱军办公室回来,一进门就听到郝帅的叫骂声。
郝帅是被一篇文章气的。
在某知名新闻网站上,一篇名为《少女为贞.洁放弃生命,不值!》的文章,围绕“天龙山公园案”,报道了龙城近日发生的三起强.奸案。
文章通篇臆测被害人心理,站在所谓的道德高点上,对被害女性冷嘲热讽,极尽挖苦之能。
“正如财富外露会招致灾祸,被害女子三更半夜穿着短衣短裤出门,最终发生这种不幸的事,又能怪谁呢?”
“那一瞬间,封建思想却又禁锢了她。她激烈反抗,为了毫无意义的贞.洁,最终落得香消玉殒!”
“被害女子是个矛盾的人,前后行为逻辑不统一,穿短裤出门的时候不计后果,却又在被人盯上之后拼命反抗,如果能未雨绸缪,何至于此?”
“其他两个人就很识时务,嫌疑人要的不过是一时刺激,心满意足之后就把两人放了。”
“该示弱的时候就得示弱,迎合那么几分钟,换来的是活命的机会!笔者真心劝各位一句,遇到强.奸是不应该反抗的,顺从才是保住生命的唯一途径。”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这里边儿有一句人话吗?!被害者有罪论运用得熟练啊!这是给嫌疑人洗腚呢吗?!” 郝帅皮肤黑,一生气,小脸儿也没法煞白,反倒变得灰不出溜的。
谢无终给他递了杯茶,道:“我说不让你看,你非要凑热闹,这回好了,把自己气成这样。”
“这怪我生气吗?这是什么媒体?有没有点儿职业道德了?!”
“未必真的是媒体。”谢无终道:“这些网站叫‘新闻网站’,但发表文章的未必是记者,只要注册,谁都能发,网站雇来一些员工,大概审核一下,分个类,就推出去了,后续全看点击率。”
除了这篇,此人已经写过三次类似的文章,开始还比较像新闻,点击率很低,第二篇换了标题,吸引了不少看客,评论说内容没劲。这次,他写了个图文一致的,终于火了。
随后,此人相继发布几篇文章,写作内容已经不再围绕案情,转为猎奇和批评,“夜间淫.魔,作案方式再升级!”“爱炫耀的人才会被抢,爱裸.露的女人才会被侵害!”“包起你的两条腿,别再招摇了!”这次直接冲上了头条!
不仅是文字,此人还发布了大量照片,包括死者宋伊美生前的生活照,穿运动背心拉伸的照片被裁剪成胸.部特写,以此佐证她日常生活如何“随便”。配图里还有警方此前怀疑的网友崔伟博,文章中对崔的描述,是“被引.诱堕落的大学生”。
这人到底是谁?文章洗白崔伟博,刑警们据此怀疑是崔母雇来的写手,可江明月却想到另一个人——蓝翎琳。因为文章对校园里发生的一切进行了详细描述,包括警方未对外披露的细节。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江明月想要找蓝翎琳谈谈。如果她承认,那么江明月无论如何都会让她删除文章,如果写手另有其人,江明月也能安心一些,毕竟那是张雯看重的人,他不想看到张雯失望。
江明月把通讯录翻了个遍,又倒回去,才发觉他根本没有蓝翎琳的号码,还好,他找到了法治版的负责人,也就是那个唯一的法治记者。
菜狗虽然菜,但身为一个有教养的富二代,江明月平素接触形形色色的人,与人打交道的技能点还是很高的。他一个电话过去,直接找蓝记者,仿佛兴师问罪一般,不可取。又考虑到蓝翎琳只是实习记者,很多时候都得听上司的,说不定这不是她的本意。
总之,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江明月拨通电话,委婉询问了报社是否发布过相关报道。
“肯定不是咱们报社的人啊!”法治记者斩钉截铁道:“咱们报社发布的稿件,是要经过严格审核的,而且咱们报道案子,那都是坚持绝对客观公正,叙述事实,像这种肆意评判被害人行为的报道,我们是绝对不会做的!这是我们报社一直坚持的原则!要不我们怎么快倒闭了呢?”
江明月:“……”
看来记者是把掏心窝子的话都说出来了!江明月无语,不过他也放心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网安去做吧。不过,小石头最近总嚷嚷着要进军互联网,要不跟他说说,把这报社买了吧,转型做线上报道。以他们这种追求真相不扯淡的劲头,没准就成了!
江明月主动来电话,法治记者当然不愿意放弃机会,逮住江明月问专题报道的事儿,江明月奇怪道:“连环案件的报道权不都让你们预定了?”法治记者也懵,说:“那我问问我老大。”
得到的答案是——
社长对此一无所知。
“蓝记者没跟你们说吗?”江明月不明白这丫头想什么呢?这多好的表现机会啊!
社长似乎完全不理解江明月所指:“你嗦,喇个蓝记者?咱们这儿就没有吕记者。”
江明月:“……我说蓝记者!”
社长:“这不都似蓝记者?”
江明月:“……吕记者!行了吧?”
社长:“跟你讲了没有吕记者啊!”
江明月:“……”
鸡同鸭讲!不是,换俩动物这俩有点儿别扭……但是江明月没空换了,他机会是对社长吼起来:“蓝记者!蓝翎琳记者!”
“啪——!”是茶杯碎裂的声音。社长的手里空空如也,菊花茶泼了一地,他全然没空理会!
“你嗦辣过蓝记者?你见着她了?不要吓我哦警官!那菇凉死好些年了”
“你说什么?!死了?!”
“死了啊!那菇凉追一个案纸,从楼上掉下气,当场就摔死了呀!从那以后,我们报社再也没招过实习生了呀!”
江明月的眸子瞬间暗沉,窗外,雷雨大作,雨幕之中,他终于想起那张遗照的位置——在程宇超下葬的时候,他曾经看到他隔壁的墓碑,还慨叹过女孩儿花季殒命。
江明月拼命回想墓碑上的字,忽然,他想起谢无终的一句话:“这名字,就像铃铛的响声,听起来是个快乐的女孩子呢!”那不就是——蓝翎琳!
***
“下雨了。”女孩儿从栏杆上跃下,路边浅浅的水汪里溅起水花。
她光着腿,穿一条短裤,身子瘦而不弱,该突出的地方是绝不认输的,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她的两条腿,光洁有力,昭示着青春。
女孩儿弯下腰,撕下膝盖处被雨水浸湿的纱布,丢进垃圾桶。在她膝盖上,有一处红印,与她的肌肤相映衬,宛若雪地上盛开的一朵梅花。
那是一枚胎记,却并不突兀,反而像是水墨画般恰到好处。看到那印记的人会好奇,女孩儿为什么要把它遮起来?难道这天然的“纹身”隐藏了什么秘密?
雨越下越大,女孩儿抬起头,闪电映亮了她的脸,女孩儿嘴唇动了动,雷声轰隆,掩盖了她的慨叹:“真像我死的那天啊!你说呢?”
能听到这声音的,分明只有她自己,她却像是在对知己聊天,嘴角浮起一抹愉快的笑。
滑板带起水花,女孩儿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雨幕中。
与此同时,某个干燥的房间没有开灯。
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指节修长的手把玩着一部手机。指尖划过屏幕,在按键*上漫不经心地反复按着,110、110、110……电话是不可能拨通的,因为手机根本没有开机。
屏幕很暗,房间又太过幽深,闪电只能照亮窗口的位置,映出那人模糊的轮廓,桌面上散落着几枝月季花,花朵已残破,芳香犹存。
忽然,那人站起身,随手把手机丢在桌上,转身出了门。电脑屏幕上,是一篇文章,题目是《少女为贞.洁放弃生命,不值!》。
***
“你们不抓淫.魔来抓我?”
面对网安民警的讯问,男人满脸都是不屑。
此人就是最近发文章胡说八道那位。他并不是记者,只是个传媒专业的毕业生,因为考试没有通过,未能拿到记者证。在他看来,这是天妒英才,他考试不过,那是因为他的追求与主流媒体不合。
他之所以取了与《龙城时报》相关的用户名,是因为他曾经去应聘,被拒绝之后心有不甘,于是注册了这个账号,准备出人头地之后,让社长高攀不起他。
“我评论怎么了?我这是新闻自由!”
“我说错了吗?那下头那么多人留言,赞成我的可不少,这说明我是有道理的!你凭什么捂我的嘴?!”
“你们等着,我会把你们对我的不公正待遇都写下来!曝光你们的不作为!”
几天之后,当江明月在病房见到那男人,他还记得男人做笔录时候张牙舞爪的模样。
“恩亭亭?”江明月问。
男人不满地“嗯”了一声。
江明月看看床上的男人,又核对了一次床头卡的名字和床位,确实是这个人。
江明月低下头,按住对讲机,再次进行了确认:“刚刚报警的,是广阳区人民医院住院部14楼38号的恩亭亭吗?”
“没错的江警官!”指挥中心小姐姐声音甜美。
江明月最后一次确认道:“被——强.奸了?”
“是的江警官!”小姐姐的声音依旧甜美,还带着三分坚定:“更准确地讲,应该是猥.亵,但您的说法也没错,毕竟,这案子可能是连环强.奸案中的一部分。”
江明月放下对讲机,目光落在男人腿上——当真细皮嫩肉!
白皙的双腿、像女孩儿的名字,难道说——变态男把他当姑娘了?
那下手的时候也应该能发现啊!难道说——将就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