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多少遍？我没有被——没有被那个过！”
病房内，恩亭亭暴跳如雷。但他现在跳不动，声音到后来也变低了，催促着刑警们：“你们快走！快走开！你们是不是没有事情做？总是来烦我！”
说完，恩亭亭拉起被子，蒙上头，以实际行动逃避问话。
***
郝帅听说有了新的受害人，胡子刮到一半儿，就忙跑来了医院，结果目瞪口呆。“这这这，这不是强.奸案吗？怎么有个男性受害人？！”
“改叫猥.亵也没有什么区别啊！事实都是一样的。”江明月耸耸肩。
说话间，主治医生匆匆赶来。
医生似乎跟张雯认识，熟稔地打招呼，简短寒暄了几句，很快讲到正题。
“下午三点钟左右，120拉回来一个昏迷的患者，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位，他——”医生想了想，说：“我尽量用通俗的话描述，方便你们理解。”
刑警们点头，医生推了推眼镜，继续道：“患者当时一屁股血，看来像是被——粗暴对待过。对，就是粗——暴——，字面意思，你们，能理解吗？”
“啊能能能！”江明月担心医生说出更奇怪的话，连忙打断。江明月倒是无所谓，关键女兵一看就笔直，江明月担心她一时难以适应五彩斑斓的紫。
有案子的时候，张队长就只能听得到案情，她压根儿没想别的，直接问道：“是医院报的警吗？”
医生摇头，道：“不是我们。这事儿我们其实见怪不怪，玩儿得狠点儿而已，我们接诊的时候根本没多想。”
张雯思索片刻，追问道：“那120呢？是他自己叫的吗？”
医生再次摇头，似乎也陷入了疑惑中：“处理的时候他突然醒了，吼了半天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我们侵犯他隐私之类的，给人的感觉就是——装腔作势的法、盲！”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医生折断了手里的签字笔！
看来是真的很火大……不过这医生身形笔挺，身材也很好，要不是穿着白大褂，倒比江明月还像警察，不对，应该说，更像军人。
写文章宣扬“受害者有罪论”的人成了受害者本人，算他体验生活吗？
不过恩亭亭也确实执行了自己文章中的内容，全程没有反抗，并将此视为保命的明智之举。
虽然，嫌疑人实在粗暴，对待男性被害人比对待女性要凶残，导致恩亭亭无法下床只能住院，甚至做了一次手术。
跟之前网安做的笔录不同，这次刑警们要对恩亭亭做的，是询问笔录。
可恩亭亭就像跟警察有仇一样，不管刑警们说什么，他一律“三不”——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发现刑警们不肯罢休，恩亭亭拿出了“第四不”——不追究！
可这是刑事案件，警方不能因为被害人不追究就不调查了。就在此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恩亭亭表示：“我是自愿的！没有受害人，没有侵害行为，案件不成立！”
刑警们：“……”
如果不是有人叫了救护车，又报了警，警方根本不会知道这起案子，对于恩亭亭而言，被人知道他被人侮辱了比被人侮辱本身更让他觉得是被人侮辱了。
不过，刑警们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几条线索——嫌疑人给他戴了眼罩，并且在过程中要求他说“哥哥好厉害”“好喜欢”“要更多”之类的，除此之外，嫌疑人还知道恩亭亭“怀才不遇”的苦恼，并对他的文章表示赞赏。
嫌疑人要求被害人赞美他，这跟仓储超市、南城鬼楼两个案子的情况一样，另外，他了解恩亭亭的烦恼，则说明他跟踪过被害人。从这两个特征来看，刑警们可以肯定，这就是之前那个变态男。
提取了这些重要信息之后，江明月离开病房去找张雯。
走廊里，张雯刚给柳爱军打完电话，没等江明月过去，旁边办公室走出来一个人，叫住了张雯。
是折断签字笔的那个医生。
张雯回头的瞬间，就像是膝跳反射一样准确，江明月闪进了走廊转角。
“我躲什么？！”
面对这似曾相识的情节，江明月在心里骂自己，说不定人家医生只是说些案子上的事情，他大大方方过去有什么问题？
这么想着，江明月迈出脚步，就听到医生对张雯说道：“你最近还好吗？”
这台词！这分明是跟多年未见前任的对话啊！
江明月顿住。那一刻，他脑子空白了，脚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默默收了回来。
有那么几秒钟，江明月什么都听不到了，只闻得自己心如擂鼓。这金丝眼镜斯文大夫带给江明月的危机感，远远超过了那个高中小男孩儿，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雷阵雨那天，我还以为你会给我打电话。”听力恢复，江明月听到医生对张雯说：“那天的雷声太大，真像爆炸时候的声音，我都会想起那天，何况当时在现场的你。”
“看来，治疗还是有效果的。”张雯轻声道：“至少，我不会再崩溃尖叫了。”饶是不爱显露情感，此刻，张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也染上了哀伤。
江明月的心不觉一紧。
难怪当时在窗边，张雯对着外头的雷雨，眼底闪过莫名的情绪，那分明是面对至暗时刻的绝望啊！
医生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下周，我们一起去陵园吧。”
是陵园，不是墓园。他们对话的主角——是军人！
“好。”张雯终于露出笑意：“免得某位同志，又念叨谁的礼物送得晚。”
两人都笑起来，似乎是想到了共同的某一天。
张雯和医生又聊了几句，江明月得到了几个信息：这两人从前是战友，医生本是军医。他们对话的主角牺牲了，那是个天性单纯，甚至于有点儿中二的人。那是个对张雯而言至关重要的人。
分别之前，医生忽然说道：“基层刑警很辛苦吧？其实你没必要把自己吊在那个约定上，你完全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张雯依旧笑着，摇摇头。“既然有过约定，有一个人赴约，也是好的，何况——”她的目光扫过墙角，眼角笑意更胜：“我现在也挺开心的。”
医生循着张雯的目光看过去，转角的地面上露出可疑的四分之一只鞋子。医生抿起嘴唇，食指轻轻点着，张雯也伸出食指，比了个噤声。
墙角的菜狗对此一无所知。虽然是学渣，但当年《侦查学》拿到了98分的江警官默默站着，自以为隐藏得可好了！
***
被害人根本不想报警，医生也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是谁报了警？换句话说，是谁希望警方了解到这案子？
刑警们立即调取了当时的报警录音，意外地发现那是个孩子！难道说，嫌疑人担心警方检测声纹，用了变声器吗？
根据电话号码追踪到报警地，刑警们看到一间报刊亭，一个小学生正在写作业，胸前戴着鲜艳的红领巾。
“警察叔叔好！”只这一声，刑警们就已确定——报警电话就是这孩子打的！
“有个大姐姐，给了我一张纸条，让我念上面的话。她一直比划着，可能是残疾人，很可怜的。”小孩儿天真无邪，刑警们只好为他乐于助人表示赞许。
问到大姐姐的样子，小孩儿想了想，说：“大姐姐眼睛是黑色的，头发也是黑色的，比我高，穿着裙子，嗯嗯，就是那样一个大姐姐！”
众刑警：“……”
全亚洲大部分的姐姐都是这个样子吧？
问到长相，小孩儿拧起了眉：“大姐姐戴着口罩。”
看来是早有准备。
江明月环视四周，发现旁边的M记快餐店有摄像头，立即调取录像，结果摄像头只能拍到报刊亭的售卖窗口，而根据小孩儿的描述，“大姐姐”当时站在侧门，刚好是摄像头拍不到的位置。
该死！看来江明月发现的，那位“大姐姐”也发现了，并且成功避开了。
莫名地，江明月忽然想起蓝翎琳。自从天龙山公园案告破之后，这位女记者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出现过，加上人口库中的死亡注销，让人不禁联想她是不是超自然的存在。
尽管他把隔壁出入境的裴然吓得夜班不敢睡觉，江警官本人却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他确定蓝翎琳必然有特殊的故事，或者说，要么墓地里埋的不是蓝翎琳，要么那个踩滑板的姑娘借了亡者的身份。
可如果报警的就是蓝翎琳，那她为什么不像之前一样，直接找江明月？而是让小男孩儿念纸条，还装哑巴？
事到如今，江明月不得不重新考虑那个问题的答案——强.奸.犯是男的吗？
“警察叔叔！”
刑警们刚要上车，小男孩儿追了出来，江明月赶紧迎上去。
小男孩儿气喘吁吁地道：“那个，大姐姐说，要是，有人，来找她，就告诉那个人，游戏，还会继续，最后一个，是你。”小孩儿说着，伸出小手，一指江明月，江明月瞳孔骤缩，如遭雷击，小孩儿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张队长。”
“谁？”如果说第一次听说对象是自己，江明月已经傻眼，那么“张队长”三个字则是彻底把他砸晕了！
小孩儿郑重点点头，道：“是的，张队长。”俨然是把江明月当成了那个张队长。
江明月回过头，张雯就站在不远处，她发丝随风飘动，乌溜溜的眼珠宛若不见底的深谈。
正如刑警们所想，嫌疑人的目标，根本不在于生理满足，他要的是畏惧，是臣服，所以他必须让警方知道这次犯罪行为，甚至开始直接挑衅主办刑警！
***
这些天，江明月丝毫不敢放松，那条关于“最后一个被害人”的言论就像是一根刺，扎得江明月寝食难安。
那段时间，江明月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有没有新的被害人出现，最后一件事，则是开着他的小车，跟在张雯的车后头，直到女兵入库，点亮房间里所有的灯，确认安全。
张雯站在阳台上，看着江明月的车子开走。张雯转身准备回去，不知怎地，女兵感受到楼下七点钟方向有异样，她蓦地回过头——楼下空无一人，微风吹过，邻居家种的月季花墙轻轻颤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张雯收回目光，回到房里。
忽然，那花丛中间伸出一只手，从花茎上揪下一朵。花朵在股掌间残破，红色的汁.水像血。
半夜，张雯突然被手机铃声吵醒。她抓过手机，光线有些刺眼，屏幕显示——是江明月。
“出什么事了？”
说话间，女兵已翻身下床，套上内衣，又抓过T恤。
听筒里传出江明月的喊声：“没事没事！”
张雯：“……”她看一眼手机，确定是凌晨三点。“你最好有事，否则你明天就会有事！”
“有有有！”江明月立马改口。为了不被女兵分筋错骨，江明月以超快的语速展示了强烈的求生欲：“我突然想到嫌疑人这次为什么要选个男的了！”
***
凌晨三点一刻，张雯家客厅。
张雯坐在沙发上，乌溜溜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疲惫。她穿淡紫色的家居服，衣服上印着几个字母与——LOVELY。
江明月记得小时候的张雯，是个温柔活泼的小姑娘，不过在执行任务时一刀砍死一个人的张雯，在江明月心里一样可爱。
张雯自然不知江明月所想，端起咖啡，啜了一口，问道：“什么字母？”
“LOVELY！”江明月脱口而出，说完才发觉——关注点不对了！
张雯瞄了一眼自己高耸的衣料，抬头看向江明月。漆黑眸子映出江明月的影子，就快把江明月溺死了！
菜狗求生技能超强！江明月什么解释也没有，立马开始讲案子：“连环案件，嫌疑人在选择作案对象的时候，通常会考量某种特殊因素，有时候，这个因素与某些特殊事件有关，有的时候，则是因为他们拥有某种共同特质。”
张雯果然没追究Lovely的问题，赞同道：“后者更难对付，嫌疑人所看到的‘特质’，可能存在于任何一个方面。”
“不错！”江明月道：“对比前两个受害人，两人的共同特征是什么？单从外形看，似乎就是拥有又白又直的美腿。”
若是平时，江明月说这些话，大概会不好意思，但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他继续道：“所以我开始以为，变态男是个单纯的腿控。直到第三个受害人出现——”江明月打了个响指，道：“竟然是个男的！”
张雯问道：“你的结论是？”
江明月道：“变态男是个重度腿控！”
张雯：“……”似乎第三个受害人是男是女没什么差别。
“还有你。”江明月诚恳道：“你也有双好看的腿！”
尽管不想把张雯放进去说，但考虑到报刊亭小孩儿的话，以及南城鬼楼烟头上的DNA，江明月不得不考虑有女性参与作案的可能性，并且被列为目标的张雯也拥有同样的特性。
说了半天，一直在说腿，张雯问道：“你说的字母顺序，是什么意思？”
缜密分析被当成恭维奉承了，江警官有点儿灰心。但现在不是顾及个人感受的时候，江明月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现在，不考虑性别和长相，三名受害人，曹韵灵、杜馨昕、恩亭亭，形势的首字母，分别是C、D、E，如果变态男是按照字母顺序作案，那么报刊亭小男孩的话就可以解释了，你是最后的目标，因为张的发音，首字母是Z！”
张雯放下杯子，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江明月的分析上。江明月继续道：“E开头的姓氏很少，如果‘腿好看’也是其中一个标准，那么变态男选择一个男被害人，很可能是因为，龙城没有其他满足两项条件的女性！”
江明月的猜测是否准确？最简单的判定方法，就是看看龙城常住人口库里有多少名字以E开头的，而他们当中，是否只有恩亭亭这一个满足条件的目标。
张雯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半，思索片刻，她拨了个电话。
***
“你们俩——怎么一起来了？”
买一送一！看到门口站着的俩人，江明月不禁叹道！
谢无终哑着嗓子道：“我昨天晚上喝多了……找不着家……就去老温家了……”
江明月：“……”
温柏舟深深看了江明月一眼，没说话，径直走了进来。谢无终跟在他身后，晃悠着进了屋。
谢无终打开笔记本的时候，江明月担心他是否记得密码，结果这小子跟中了邪一样，插上数字证书一顿操作，三分钟解决江明月所有疑问！
谢无终把笔记本往前一推，栽倒在温柏舟身上，瞬间就睡了过去。温柏舟没犹豫——往旁边一挪，谢无终倒在了地毯上，还睡呢！
江明月忍不住问：“他跟你喝的啊？”
温柏舟看着地上挺尸的傻子，冷脸道：“谢必安知道他跟谁喝的！”
张雯是不可能让队员睡在自己地毯上的，于是招呼温柏舟把谢无终扛进了客房。
看到电脑页面的时候，江明月傻眼了，几分钟的功夫，谢无终竟然把所有E开头的人做了个列表，详细信息可以对比查看。难怪张雯叫他来。江内勤默默汗颜。
包括蒙古族名字额尔敦在内，龙城常住人口里共有12个E开头的，年纪最大的82岁，年纪最小的4岁。根据前两个被害人的年龄，放宽条件，暂时不考虑40岁以上和15岁以下的，剩下“适龄”的有6人。
经过又一轮筛选，最终，恩亭亭和一名“尔”姓女孩儿被筛了出来。恩亭亭相比，“尔”姓女孩儿容貌出众，似乎更符合大众对美女的认知，嫌疑人为什么会选择恩亭亭？
“这姑娘我认识。” 江明月忽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