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被害人都有自己难以解决的困难。”
江明月信心满满，开始了他的分析。
“仓储超市案，被害人C，曹韵灵，她的困难来自于家庭：因为父亲出轨，曹韵灵母亲郁郁而终，后来父亲再婚，她长期受到继母的虐待以及弟弟的欺辱，最后被迫辍学打工。”
“南城鬼楼案，被害人D，杜馨昕，她的困难是工作压力：这是她换的第三家公司，两次辞职的原因，分别是性.骚扰和孤立打压，她现在的工作成绩很好，但压力很大，主管认为她是女性，过不了几年就要生孩子带孩子，提拔了明显不如她的男同事，曹韵灵不敢再跳槽，担心只会越跳越糟。”
“同性猥.亵案，被害人E，恩亭亭，他的困难是怀才不遇：对于写作，恩亭亭确实有些才华，而且他知道什么话题更能吸引读者，只是他自己把才华用错了地方，加上容易走极端的性格，导致他终日郁郁寡欢。最近,他因为几篇文章出了风头，却依旧不被报社接纳，思想更加阴暗了。”
“至于——”江明月顿住。他看着张雯，对方也在看着他。
张雯有无法解决的困难吗？
看起来不过一个细胳膊长腿的小姑娘，一双招子漆黑如墨，单纯可爱的模样，但是——动起手来全局警察都得在她面前趴下……
张雯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生来如此。
不对，她，似乎怕打雷。在边境那几年，发生过什么？
无论是是什么，那件事一定已留在了张雯心里，成为她无法解决的困难，无法走出的绝境。
张雯依旧看着江明月，等他说下去，江明月却无法继续了。从那天“偷听”来的对话里，他已猜出了些端倪。
“说完了？”张雯问。
江明月张了张嘴，最终啥也没说出来，点了点头。
“好。”张雯说着，递给江明月一沓票据：“你捋一下这个月的办案经费，下班之前报给财务。”
江明月：“？？？办案，经费？”
“是。”张雯站起身，拎起桌上的材料：“东西不少，你先忙着，我去开会。”
“等一下！”江明月拦住张雯：“我找到了新的线索啊！变态男选择犯罪对象的标准！”说话的时候，江明月还是笑着的，他以为张雯只是跟他开玩笑。
然而，张雯没有笑，也没有改变严肃的表情。她是认真的。
“发生了什么？”江明月不解道：“我的线索没有价值吗？我们就快找到真相了啊！阻止变态男再次犯案啊！”
“江明月。”张雯打断他的话：“抓住他，才能真正阻止他。我们刑警要做的，是从已知线索出发，找出嫌疑人，而不是跟着嫌疑人的思路，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前走。”
“可是警察就是要维护安宁啊，我们——”
“我们是刑警！维护安宁是别人的工作，刑警就是用来打击犯罪的！抓不住罪犯的刑警就是笨蛋*！”
女兵严肃的时候威压尤盛，江明月不禁愣住了。
那一刻，江明月才意识到，眼前这双黑亮的眼睛，不属于那个跟他一起荡秋千的小姑娘，而是属于一个刑警队长，他的直属上司！
张雯继续道：“侦查学不是侦探学，刑警办案讲证据，你想法太跳脱。去整理票据吧，做好内勤工作。”
这是队长的命令，作为警员的江明月，唯有服从命令。
“是。做好内勤工作……”江明月重复道。
“还有，今天别等我下班了。以后，都别等了。”
“是。”
张雯说完便走了，江明月在原地站了许久。他捏着那沓票据，就好像捏在自己心上，很疼。
怎么会这样？一切不是好好的吗？哪里出了问题？
没人能回答他，所有外勤都去开会了，而刑侦三中队只有他一个内勤。
“刑警，管打击不管防范。”江明月在心里默默念着：“抓不着罪犯的刑警就是笨蛋。”
一个自命不凡的笨蛋。
***
“姑娘，姑娘！这里是刑警队，你不能随便进去！”
传达室孙大爷的声音里都透着浓浓的正义感。
这台词，怎么这么耳熟？
往财务科走的路上，江明月愣在了二楼缓台上。那一瞬间，他以为时间线重启了！
不顾一切，冲下一楼，江明月却没看到期待的那双腿。大厅里的确站着个姑娘，并且是个从头包到脚，根本看不出模样的姑娘。
外头太阳这么大，这姑娘长衣长裤帽子墨镜口罩捂了个齐全，甭说脖子以下，脖子以上都没有外.露的。别的不说，就冲着这身打扮，这姑娘生活在晋江世界里绝对安全。
虽然看不出姑娘的长相，但江明月确定，眼前的人，不是那个爱踩滑板的蓝翎琳。
孙大爷那句话，大概真的是从《工作手册》上背下来的。
“等一下！”江明月刚欲转身，那姑娘忽然叫住他。“请问是江警官吗？”
难道是熟人？江明月停住，又打量了那姑娘一番，无奈姑娘包裹得太严实，江明月实在看不出。
“请问是哪位？”江明月只好问道。
姑娘像是松了口气，声音里都带着喜悦，道：“您不认得我，是蓝记者让我来找您的。”
蓝翎琳！终于又出现了！
***
把姑娘请进会客室，江明月仍旧不解，姑娘是怎么认出他的？给姑娘倒水的时候，江明月随口问道：“蓝记者给你看我照片了？”
姑娘摇头，道：“她就跟我说，长得像个妖孽的，肯定是——你。”话已出口，收不回来，姑娘有点儿尴尬。
江明月：“……”
这是个爽快姑娘！江明月暗暗庆幸，还好自己长相过得去，否则被形容为“最像菜狗的”，听着更惨。
“找我什么事？”江明月问。
他这边儿话音刚落，那头姑娘突然开始脱衣服！
“别！”江明月脱口而出：“有监控！”
姑娘顿住动作，似乎也觉得不妥，怯生生道：“那找个没有监控的房间吧！”
监控不是重点好吗？！江明月头大。
还是在有监控的地方吧！刑警同志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万一姑娘是哪个嫌疑人的亲属，跑来拽住江明月喊一声“非礼”，那真是明月跳进银河都洗不清了！
“您别误会。”姑娘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忙摘了帽子口罩。
看到姑娘肌肤的那一个，江明月愣住了。
这姑娘很漂亮，双眸灵动，肤白若雪，但这不是“愣点”。
江明月看到，姑娘的额角包着纱布，左半边脸肿得老高。她的领口微微敞开，脖子上是深深的勒痕。
“有人要杀你？”这是江明月最直观的感受。
姑娘摇了摇头，垂下眼眸，道：“是我男朋友打的。”
***
“江明月怎么没来？”
龙城市公安局，第三会议室。新任局座带着睥睨众生的神态，在底下扫了一遍，板着脸问道。
“我安排他去做经费了。”回答的人是张雯。
局座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
会议开始。
今天的会，围绕让龙城市民惶惶不安的连环强.奸案展开，却不是“案情分析会”。
会议第一项——张雯向局长、各队大队长及全体刑警做检讨。
张雯的检讨书很长，罗列了大小错误一十三条。
“连环强.奸案发生以来，我作为主办，未能尽到工作责任，三起案件后仍未锁定嫌疑目标……”
“询问时，我不讲求工作方法，导致一名被害人提交信.访件……”
“非工作时间无正当理由，私自连接公安内网，登录人口库查询公民信息……”
“向无关人员透露案件进展情况……”
台上，张雯一字一句，坐在底下的谢无终已经咬破了嘴唇，温柏舟始终看着张雯，拳头握到指节泛白。会前，张雯下了命令，不许他们发言，一个字都不许。
最近这些天，已经有好几位领导找张雯聊过了。
金副局长说：“张雯，你可是全局最年轻的中队长，现在是怎么了？”
俞副局长说：“江明月把你传染了是吗？你也开始跟着他胡闹！”
梁副局长说：“你是不是太纵容他了？一个内勤，老让他跟着跑什么现场？”
袁副局长说：“你也不容易，冯志文这个师傅撒手不管，全交给你了，你一个小姑娘哪儿能管得了人家大少爷？”
图侦大队长说：“菜狗就是菜，你也甭心软，赶紧找柳队说说，给他退回去吧！”
治安大队长说：“江明月找的，那是什么突破口？他胡说八道，全局各警种可都跟着他忙得底儿朝天，凭什么啊？”
新任局座说：“按姓氏开头字母，选择强.奸被害人？江明月有脑子吗？！！”
案子一直没破，原本新局座的要求，是整个刑侦三中队检讨，冯志文据理力争，局座不满，险些让他也跟着。
柳爱军直接给冯志文挂了病假单子，让他回家休息，自己留下继续跟局座掰扯。
可柳爱军毕竟只是个大队长，若是有主管局领导撑腰还好些，偏偏主管刑侦的政委下个月就要退休，这些天班儿都不上了，哪儿还管他这许多？
反观局座那边儿，不但独断专权，还有他带来的政办主任帮腔，凡事上纲上线地说，恨不得让柳爱军三十几岁直接走到职业生涯尽头。
最终，张雯以个人名义扛下所有问题，并且承诺在大会上检讨，这才总算没闹得太难堪。
风头最盛的女王跌落神坛，吃瓜同僚喜闻乐见。
谁都看得明白，新任局座喜欢搞官场派系斗争，直肠子柳爱军并没能成为他的“亲兵”。于是，连带柳当初力荐的冯志文，以及冯手底下的刑侦三中队，都跟着不招新局座待见。
可是案子没破是事实，尽管发现了“神秘女性”，尽管是被害人不配合调查，尽管查询信息是为了嫌疑人作案规律，尽管在走访中了解到许多重要信息……
尽管刑警们做了很多，但归根到底，案子没破，罪犯没抓着。
抓不着罪犯的刑警是笨蛋。
***
江明月一颗心都扑在案子上，对于这些事竟全然不知。
现在，他正在会客室，听被打的姑娘讲述遭遇。
姑娘正在读研，男友是她本科时候的同学，现在在一家公司工作。两人一起，租住在南城的一幢沿街小楼里。
同居期间，男友对她有诸多不满——她课业重没空做家务就是懒，她用家里给的生活费买个包包就是爱花钱。男友鄙视她的研究，嘲笑她的长相，并要求她全身心奉献给他，如果男友不满，就要对她打骂。
姑娘想过分手，可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一直分不掉，她那些同学也都很奇怪，不仅帮着男友来劝和，甚至还会说些羞辱她的话，仿佛她不跟男友在一起就不配继续活着。
精神控制伴随着暴力升级，终于演变到今天的地步，姑娘从她用生活费租来的房子里逃了出去，遇到了一个踩着滑板的姑娘。
滑板姑娘带她买了一身衣服，让她去市公安局，向两个刑警求助——如果遇见眸色极黑的漂亮姑娘，那准是张雯，如果遇见一个仿佛妖孽的年轻男人，那肯定是江明月。
姑娘来了，遇到了妖孽。
“蓝翎琳在哪儿？就是，带你买衣服的记者。”江明月急切道。
姑娘摇头道：“我其实不认识她，她给我看了记者证，我才相信她，跟她走的。”
看来是有意躲着了。江明月叹息。
“对了。”江明月问道：“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冯——”
“宝贝！”
姑娘话没说完，突然被人打断。江明月寻声望向门口，竟是传达室孙大爷！
“我说大爷——”
孙大爷抢先道：“我跟他说了，这是刑警队办公室，报案上值班室，不能进来，他不听！”
江明月这才发现，孙大爷正手撑着门框，奋力阻挡着背后的男人。
“大爷，您误会我了。”男人穿一身正装，文质彬彬的模样，笑得很礼貌：“我是来接我女朋友的。”说完，男人笑得更和善了，这次是冲屋里说的：“宝贝，你别闹了，快跟我回家。”
“江警官救我——”姑娘躲在江明月身后，声音几近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