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月决定,下次再给张雯吃煎饼,要放在盘子里,切成小块儿,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她——仿佛这事儿,是他一个人能做主的。
下次再说下次的,这次江明月没有时间。他正一边啃着煎饼,一边琢磨此前得到的信息。
因为“拒不承认错误”和“毫无悔改之心”,苏晓杰被请了家长。次日,苏母就医。现在想来,她当时很可能已经中毒了,只不过剂量不足以致死。
现在的问题在于,苏母是怎么中毒的?朱喜才给她吃了浸染毒物的东西?
不太可能,学生家长去老师办公室,俩人聊得再好,老师突然让家长“吃点儿”,也是很奇怪的。
如果没有吃,那就是喝了。喝什么?
不论是白水还是茶水,在里面下药,喝下去的人会毫无察觉吗?味道不会很怪吗?
“为什么这茶是苦的?”
“因为是苦丁茶。”
就算这种对话真的出现了,苏母还会继续喝吗?抿一口放一边儿得了。结果她家访之后又喝一遍,还拉着老公一起喝了,俩人“败火”吗?
若不是苏晓杰确定父母不搞封建迷信,江明月简直要怀疑朱喜才给他们烧了符水,才让二人乖乖喝下了。
乖乖喝下了……如果是无知无觉,是不是都会乖乖喝下?
江明月换了个思路——如果那毒药是无色无味的,加在普通的茶水里,压根儿喝不出来!
手脚麻木,头发脱落,呕吐……这症状是——江明月突然有了个想法:“鼠药的成分,是□□!”
□□盐易溶于水,无色无味,掺在饮品里,被害人往往无知无觉。由于症状与多发性神经炎、流行性肌痛相似,□□中毒有时会被误诊!
第一次,朱喜才只用了极少量毒药,因此苏母只是出现了中毒症状,不足以致死。
实际上,□□的毒性与□□不相上下,曾经作为知名致命药物,被戏称为“主妇的利器”,活跃在灭鼠和谋杀的舞台上。
比较著名的,是一位来自澳大利亚的主妇。她利用□□杀死了两任丈夫,才被人察觉,是名副其实的“黑寡妇”。
在1995年的美国电影《少年落毒事件簿》(The Young Poisoner\'s Handbook)中,描写了一个利用□□投毒杀人的故事。
电影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原型人物格雷厄姆(Graham)从十四岁开始,尝试在家人身上投毒,被抓获前,朋友、同事都是他的目标。
对于国人而言,特别是法律工作者,最耳熟能详的,是“朱令案”,也被称为“清华女生□□中毒事件”,该案已确认为投毒,但至今仍未侦破。
江明月猜测道:“苏晓杰的母亲在案发前曾经中毒,出现手足麻木、肢体疼痛等症状,但剂量不足以致命。”
朱喜才是个“谨慎”的人,在杀人前,他非常谨慎地做了个毒性试验。
作为班主任,苏晓杰跟同学闹矛盾的事儿,他当天就听说了。这是个好机会,他决定要加以利用。
“小孩子而已,很好对付。”朱喜才很有自信。
他把牛春雷的本子扔进垃圾桶,再叫苏晓杰一个人来取作业。牛春雷当然以为苏晓杰报复。每天那个时间段,值日生回去倒垃圾,自然就会捡到牛春雷的作业本。苏晓杰哪里说得清楚?
简单的校园霸凌伎俩,却是杀人计划的第一步。朱喜才觉得,自己就是个天才!
拥有这样高级的头脑,朱喜才恨不得跟全世界展示!可惜他不能,好遗憾,浪费了他当语文老师的文采!
不如写本回忆录吧,等死了之后发表,那些与他有共同癖好的人,会把他奉为教父的!
一想到未来,自己会成为“十二宫”一般的传奇人物,朱喜才就激动到忍不住发抖。
***
家访当天,除了邻居在门口见到过朱喜才,再没有其他人了。
苏晓杰一早被父亲送去了少年宫,到家访结束,他才被接回来。
这是朱喜才要求的,他跟苏晓杰的父母说,“需要探讨一下孩子未来教育问题,涉及到他前几天扔同学作业本的事,担心孩子在身边,会给他的心理造成不好的影响”。
对于学生家长来说,老师就是权威,老师说得都对,全都听老师的,千万不能耽误孩子。
大多数情况下,这么做没问题,问题不在于老师,而在于朱喜才这个人。
有的人把希望小学搞得像会所,以拍摄视频相威胁,把未成年作为商品,明码标价,招揽“投资”。
有人来检查工作,职业学校把女学生们装扮一番,以“接待员”的名义送进包厢,教导主任亲自守在门口,谁敢出来就给处分。
“读了什么多年书,你想毕业吗?”“你好可爱啊,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们的关系,跟别人理解的不一样。”“这是因为爱——!”
与身份无关,一切只因为坏人利用了自己的优势处境,威胁、恐吓、哄骗……
冲破常年的欺辱,受害者撕开伤疤,以求公道,却换来市井的一句嘲讽:“你自己乐意!”
“你怎么不跑?”“你怎么不报警?”“是不是嫌人家钱给少了?”
为什么不问一句,“朱喜才们”凭什么控制“苏晓杰们”?!
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下,苏晓杰拿起了刀。
他并不想让伤痛曝光,与其追求无法揭开的真相,不如亲手了结!
苏晓杰了结旧事,刑警们却不肯了结案子——为了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江明月和张雯去了朱喜才当年任教的学校调查。
刑警们问了同组七位老师,其中六个对朱喜才是正面评价,到第七个,刑警们察觉到一些情况。
这第七位,是当初的实习老师,现在的语文组组长。
提到朱喜才这个人,组长眼睛转了转,说:“我跟他,没有过节。”
菜狗敏锐地咬在了“过节”两个字上。
一般人会说“没有交情”“没有接触”“不咋熟啊”“也就是认识”。可组长说,他俩“没有过节”。
没有就是有,不要就是要!敏锐的江警官立即道:“小事儿也可以讲讲,您没放在心上的,说不定对我们有帮助。”
组长思索片刻,深沉地道:“有道理。”
“唉这是个小事儿啊!我是没往心里去,但是您要问了,我本着配合警方好公民的态度,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况吧!”
那时候,还是九十年代,第二次“严打”*还没开始,下岗潮还没出现,组长还是个刚毕业的中专生。
组长生在双职工家庭,经济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关键有个市里当领导的远房亲戚,他来当老师,完全是图每年两次的假期。
根据组长的说法,他是个“低调的人”,并不炫耀远房亲戚,每天打水拖地,为组里的老师服务。
那天,他如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办公室,却发现门开着——有人比他先到了。
推门进去,看了一圈儿,没人在,组长心说“昨儿谁走了没锁门”,也没在意,扫地拖地,拎起水壶打了两壶水。
往椅子上一坐,组长看到了桌上的玻璃罐子。
那罐子精致小巧,组长拿起来看了看,一个中国字儿没有。
不过,他可是学过英语的,认识“coffee”。
这不错!这谁拿来的?放公共位上了,是不是给大家喝的?
组里也经常有人带茶叶什么的,大家一块儿喝,气氛也不错!
“整挺好!”组长刚打的热水,准备来个早咖,放松一下身心。
刚刚拧开盖子——“别动!”
组长打了个哆嗦,差点儿把瓶子扔出去!
怯生生回过头,组长看到朱喜才站在门口,面红耳赤,眼睛瞪得老大。
警察抓小偷也不带这么喊的啊!组长差点儿给吓哭了,气得想骂娘。
但是他没骂,因为他“有涵养”。
朱喜才大概也觉得自己过分了,立马换上慈眉善目的伪装:“这是我准备送人的,不好意思啊小兄弟。你要是想喝,我下礼拜再带一瓶过来。”
“不用了朱哥。”组长冷声道:“我舅舅给我们家拿了好多,喝不完,都过期了。”
朱喜才有点儿尴尬。
但他无法反驳这小子——人家妈妈的亲堂哥是当今市长!
“一瓶进口咖啡,当我没吃过见过?他老婆当时,就是土地局一个科长,我舅舅——那就不提了。”
江明月点点头,在心里补了一句:“恩,都进去好多年了!”
“后来呢?”江明月适时引导:“咖啡他送谁了?您了解吗?”
“您还真信啊?他就是抠门儿!”组长一撇嘴:“不多会儿,来了个学生家长,他可殷勤了,就给人家倒上了!当时他那个表情呦,您是不知道,说话的时候,盯着人家——”
组长不光说,还眉飞色舞,愈发声情并茂:“人家一端起杯子,他眼睛就盯在人家嘴上,哎呦那表情,简直有辱斯文,下流!“
张雯问道:“您记不记得,是哪位学生的家长?”
“记得啊!苏晓杰他妈!长得特漂亮……我不是记她长得漂亮啊!我就说这人挺有特点!”
张雯和江明月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漂不漂亮的,人都死多少年了。”组长叹息道:“朱喜才这回不也死了?我都听说了,是苏晓杰干的。指不定那老色鬼,当年对他妈怎么样了,孩子怀恨在心,长大了,有能耐了,还不弄死他?”
组长情绪愈发高涨:“朱喜才死的事儿刚传过来,我就说了,准是他缺德,自作孽!”
江明月抿了抿嘴唇。毕竟从嘴上讲,他这个妖孽更缺德一些。
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没能解开——鼠药是从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