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月第一次见沈乐澄，是在星河百货商场中厅。
那天，中学生石江又起幺蛾子——他跟相处不到半个月的校花分手了，非让江明月陪他溜达，说要“放空失恋的心”。
江明月说：“你一学期失恋七回，你还要不要脸？”
石江也苦闷：“我也不知道，她们追的我，可是处着处着，就把我甩了啊！”
如果不是石江的兄弟，江明月一定大骂他渣男。
“你以后处对象之前，先过过脑子，确定喜欢再开始。”作为兄弟，江明月给出了最中肯的建议。
“好的好的！”石江答应得好好的，至于怎么做，那是另外一回事儿。
刚进中厅，江明月便听到那琴声。
江明月往前看，中厅的钢琴旁，坐着一个女孩，头发不算长，规规矩矩绑在脑后，穿一件肥大的校服，露初两截纤细白净的手臂。
女孩的十指轻触黑白相间的象牙键，音乐流淌出来，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
曲调甜美婉转，情感内敛动人。
静夜之中，少女浅吟低唱，有憧憬，有期许，时而流露青涩，时而展现热情。
江明月听得入神，他旁边的石江，则看得傻了眼。
一曲终了，石江推了推江明月的胳膊，目不转睛道：“明，我恋爱了！这次是真的！”
女孩儿站起身，石江这傻狗就要往人家身边儿冲，被江明月一把拦住。“你先等会儿！”
“干嘛啊？等会儿女神就走了！”
江明月不撒手：“你先把你那个臭流氓的气质收一收！”
说话间，女孩儿已经走到旁边。
那儿站着一个男人，穿着西装，戴着商场工牌，看起来像个经理。
女孩儿走到男人面前，伸出手，说：“钱。”
“你还好意思要钱？”
男人小腰一掐，眼皮一番，露出一大半眼白。
“讲好的，一小时两百块。”女孩儿依旧伸着手。
男人不满地“哼”了一声，掏出钱包来，吹胡子瞪眼道：“让你弹个琴，你整这什么玩意儿？《夜曲》都不会弹？周杰伦你没听过是吧？”
男人抽出两张纸币，往女孩儿手里一甩：“回去好好练！弹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拿腔拿调，自我陶醉！还有，下次不说露肩的，最起码也穿个短裙！你穿成这样，谁看啊？”
“卧槽太欺负人了！”石江要往上冲：“就为了两百块钱！我给了！”
江明月死命揪住他：“你给我老实点儿！两百块是人家凭本事赚的，你给了算怎么着？”
石小爷不乐意：“这是我女神啊！就这么让人欺负了？！”
江明月心说：“今儿这位女神能撑到过年吗？”
石江到底被江明月拦住了。
第二个周末，沈乐澄来弹琴，发现经理换成了个和善的姐姐。沈乐澄这才得知，那个经理被辞退了。
据说上周末，俩学生在劳力士挑手表，经理看见了，撵俩人走，还大呼小叫，冷嘲热讽了一番，说“你们穿的校服，就注定你们爹妈买不起这个”。
五分钟后，商场老总秘书来电话——经理被辞退了，理由是对“顾客不礼貌”。经理去辩解，才知道自己刚才撵的，一个是老板儿子，一个是老板外甥。
这俩学生，一个是江明月，一个是石江。
他俩当时穿的校服，是附近一所普通公立中学的，并且是从网上买的二手，从头到尾，这就是江明月策划的“阴谋”。
虽然经理的结局完全是自己作的，但这件事，还是给江明月带来了不小的触动。
他看道那个经理，在角落的电梯间打电话，一边说一边哭，几年的努力就这么毁了。
原来金钱与权力这么可怕。自那以后，江明月再也没有做过出格的事。
还有件事，是江明月当时没想到的——石江真的认真了！
十几岁的男生追人，压根儿跑不出那几种套路。
先是看人家弹琴，后来在路上“偶遇”，再“顺路”送人家回家，接着又表示“想学钢琴”，再约人家出来。
江明月在旁边看着，直咂嘴：“你想学钢琴，哥教你啊？”
石江连忙躲开：“有香香的妹子在，谁要你来教？”
石江锲而不舍追了大半年，还搞了个先隐瞒身份，在一起之后再暴露家庭条件的偶像剧戏码。
不过，“绝杀”还是送钢琴那件事。
沈乐澄原本有自己的琴房，姑姑一家三口住进她家之后，把琴房改成了她堂姐沈乔的卧室，钢琴被搬进了客厅。
没过多久，沈乐澄她姑把她的钢琴给卖了，一是嫌占地儿，二是因为沈乐澄弹琴耽误她看电视。
仨人一起聊天的时候，江明月得到了这个线索，果断给兄弟支招。俩人在学校申请了间教室，定制了一台钢琴放进去。
等沈乐澄生日，看到刻着自己名字的钢琴，小姑娘眼睛都亮了，感动得直掉眼泪。
宣布自己富二代身份的时候，石江以为沈乐澄会惊喜，没想到小姑娘聪明，一秒反应到经理离职的原因。
石江吓坏了，担心功败垂成，拽着沈乐澄的胳膊不撒手，撒娇耍赖什么技能都用上了。
江明月看不过去，上去对沈乐澄道：“这货你还是别要了吧，在旁边儿放着忒丢人！”
石江：“……你是不是我兄弟？！”
沈乐澄点头道：“明哥说得对！”
石江：“？！！”
沈乐澄笑道：“我本着‘不给别人添麻烦’的精神，就收了他吧！”
石江喜极而泣。
后来，沈乐澄以钢琴艺术生的身份，转进了石江和江明月的学校。不过这只是个由头，主要还是学费到位了。
因着钢琴的事儿，石江总觉得，真正感动到沈乐澄的人，其实是江明月，也就是说，沈乐澄喜欢的是江明月。
每次俩人闹小矛盾，石江都会想起这事儿来，尤其最近这次。
前些天，他给江明月打电话的时候，险些把“以后你俩好好过”都说出来了！还好他有一丝尚存的理智，知道这事儿不可能。
“以后咱俩好，谁都不瞒谁，好不好？”在一起那天，石江拉着沈乐澄的手，乐得开了花。
沈乐澄也笑，脸颊红红，有点腼腆地低下头。
江明月靠着栏杆，从记忆库里“调取”当时的画面。他确定，沈乐澄当时，并没有回答石江的话。她在隐瞒什么？
石江出差，人不在龙城，江明月思来想去，还是给他打了电话。
老小区没监控，治安头未覆盖，沈乐澄昨晚是否回家都不确定，江明月需要尽可能多的收集信息。
另外，江明月还有个疑虑——会不会有人想要报复石江，才劫走了沈乐澄？
一听沈乐澄失联，石江当时就急了，立马要开车回龙城，好在江明月能稳住他，俩人先对信息，再研究对策。
首先，石江没在生意上结仇。
虽然感情上单纯，但从大学开始，他就在商场历练，摸爬滚打许多年。年纪轻轻成为高管，石江可不是全靠“金汤勺技能”，在人际关系上，他一直处理得很好。
其次，石江也没招惹什么烂桃花。
跟沈乐澄在一起七年，虽然动辄就“要过不下去”“要分手”“又吵架了”，但哪回不是俩人好好的，最后虐江明月一嘴狗粮，噎得他快要心梗。
这次闹分手，虽然时间长点儿，但俩人明显都没变心，石江也依旧洁身自好，没去沾花惹草，感情纠纷也被排除了。
看来不是石江的原因，江明月决定，把重点放在路面监控上。
“你别开车了，今天大雾，坐高铁。”挂断电话前，江明月叮嘱道。
江明月给石江打完电话，二中队的笔录做得也差不多了。
沈乔讲述了她怀疑沈乐澄的原因。
事发前一礼拜，某天，沈乔出去打麻将，“不方便”接孩子，让沈乐澄帮忙。
当晚，钟苗苗一直哭闹，怎么哄她都不肯睡，嚷着疼。问“哪儿疼”，她又说不清楚。
沈乔觉得，孩子是在说谎话，于是“教育”了半个小时，钟苗苗终于不再苦恼，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沈乔松了一口气，准备把小孩儿抱回卧室，一碰才发现——孩子发烧了！这哪儿是睡着了？这是烧迷糊了吧！
沈乔赶紧找了个退烧贴，给孩子贴上，然后一遍一遍给老公打电话。
打了三遍，终于通了，没等沈乔说话，对面先吼起来：“催什么催？五个兄弟一起喝酒，就你天天催得紧！”说完就直接挂断了。再打，关机。
好在，过了一个多小时，钟苗苗的烧退了。
第二天一早，沈乔没送钟苗苗去幼儿园，而是叫来了学医的堂妹沈乐澄。
沈乐澄一看这孩子的情况，便问堂姐：“苗苗有没有打碎过体温计？看起来像是汞中毒。”
沈乔确定，家里没有水银体温计，给幼儿园打了电话，也说没有。
在沈乐澄的坚持下，钟苗苗被送进了医院，一检查，真是汞中毒！
这下子，沈乔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眼看出中毒，并且一下子说出是什么毒，这得是怎样的高人？沈乐澄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学生，她能一眼看出来吗？
沈乔的结论是——不能！
如果不能，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毒就是沈乐澄下的！
再看沈乐澄，沈乔的眼睛里都带着恐惧。
其实，沈乐澄判断准确，是因为想到前些天，一个叫萌萌的小孩儿汞中毒，与钟苗苗情况十分相似。
刑警问：“孩子第二天出现脱皮，为什么不直接就医？”
沈乔说：“医院人太多，挂不上号，沈乐澄学医，让她来看看呗！”
刑警又问：“孩子昨天去幼儿园时，有什么反常吗？”
沈乔不耐烦道：“能有什么反常？哭！不爱去！”
刑警再问什么，沈乔就尖叫起来：“你们磨蹭什么呢？你们赶紧给我抓沈乐澄去！晚了我告你们不作为！”
沈乔是盯上沈乐澄了，一会儿说她下药，一会儿说她绑架的，沈乔的理由是：“她跟我有仇，报复我女儿！”
刑警们再三追问，沈乔又说，是因为沈乐澄看上她老公了：“为了我老公，她最近都分手了！”
这就越说越不靠谱了，沈乔她老公都懵了，说：“要不我进去抽她吧，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不是歧视，明眼人都看得出，论才华论学识论长相，小石头跟沈乔她老公，一个在九天之上，一个掘地三尺未必找得着。沈乐澄疯了，看上沈乔老公，把石江甩了？
刑警们办案，从来都是了解情况——分析案情——确定侦查方向，但沈乔愣是要拧着来。
她就跟个将军似的，大手一划拉，指挥刑警们：“赶紧去抓沈乐澄！是她是她就是她！”
做笔录的刑警简直要崩溃——孩子找不着了，这人到底着不着急？对刑警们的提问置若罔闻，自己在那儿一步步臆想什么呢？
手机震动，江明月收到一条消息，来自“江帅帅”——江明月他爸。
点开消息界面，江明月被眼前的照片吓了一跳，拍的是车祸现场，还挺惨烈。
这是哪儿啊？没等江明月看清，他爸的电话追来了。
“爸，您给我发的——”
“明月！”江爸爸急切道：“你快看看，那是不是石江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