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的审讯麻烦极了,尽管韦超看起来无论是体格还是思想都不是个未成年人,负责审讯的徐长鑫和郑明朗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在柳茗雪胡搅蛮缠的干扰下进行询问。
因为严玉疏的帮助,死者的名字和以前韦超对她做过的事情根本无从遮掩,铁证摆在眼前,韦超不得不承认认识这个名叫莫焠的女生。莫焠是他班里少有的普通人家孩子,那次班级去KTV庆祝,他走了门路弄到药,偷偷下在莫焠的饮料杯里,之后就假装扶着她进了旁边的包厢。
莫焠不是个柔弱的小女生,她当时就保存下证据并且喊来父亲,这才让事情的始末被记录在案。但韦超因此记恨上了她,好几次趁着老师不注意,继续侵犯莫焠。这么过了几个月,莫焠的态度似乎也渐渐软化,让他颇为得意,于是今晚莫焠打电话喊他去酒店,他一点儿都没犹豫。没成想,之后竟然被一杯水药翻了,醒来之后就看到莫焠冷冰冰的尸体,以及虚虚躺在手里的刀。
尽管韦超的供词仍旧多有隐瞒,但其实包括林宓在内,都对他杀人的事实存疑。原因其实很可笑,当初他被打坏了手,手部肌腱受损,捧个手机都抖得跟个帕金森病人似的,更何况拿刀扎人。但说来可笑,审讯休息的时候,柳茗雪匆匆忙忙拿着手机跑出去,听传出来的对话,是想请人帮她儿子脱罪,看起来根本没有怀疑韦超是否是无辜的,至于韦超本人更加荒唐,过了害怕的那个劲儿,竟然还挺有成就感,也不思考自己是否真的杀人,只是污言秽语不断,把脏水一盆盆泼在莫焠身上。
林宓觉得异常讽刺,柳茗雪对韦超的母爱只是流于表面,只把过错归咎于严玉疏的身上,也毫不在意那个死去的少女,与其说是在尽一个母亲的职责,倒不如说,其实她只是为了完成一项名为母亲的任务。
此时,莫焠的父亲莫陈西刚刚从外地回来就接到通知,现在也赶到警局了。莫陈西早年丧偶,这么多年一直单独抚养女儿,看到她尸体的那一刻,风尘仆仆的汉子几乎声音都没发出来就抓着胸口软倒在地上,吓得陈思思手中的笔和文件摔了一地,手忙脚乱地进行急救。
严玉疏早已结束笔录,正隐在门后,见状赶紧跑出来,从莫陈西的口袋里摸出阿斯匹林塞进他嘴里,掰着他的下颔帮助他把药片碾碎,又揉着他的喉咙让他把碎末吞下去。
“打电话,叫救护车。”严玉疏观察着莫陈西的状况,见他呼吸平缓下来,这才松了口气,“他心脏不好,而且受的刺激太大了。”
江莱这时候也进来了,替慌得不行的陈思思叫了救护车,摸了下莫陈西的脉搏,朝严玉疏感激地点点头,随后拍拍小姑娘的脑袋,“严先生急救很及时,他没什么大问题,你下次注意。”
这会儿莫陈西也缓了过来,眼中淌下两行清泪,侧着头看着解剖台上那具苍白的尸体,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陈思思怕他再出事,着急地替他揉着胸口,江莱则是把解剖同意书放在他手边,“莫先生。”
莫陈西没力气,只是点头,江莱想了想,还是稍稍违反了一下程序,“等您休息好再签字,请相信我们,会还她一个公道的。”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莫陈西躺在担架上拽着江莱的手,眼中布满血丝,一字一顿道:“一定要!”
见他们点头,他才放心地昏睡过去,被推上了车。
江莱和陈思思被托付了一个老人沉重的希冀,也不愿多留,赶紧回去工作,严玉疏却倚在警署门口,看着远去的红蓝二色的车灯,握紧了拳头。
“别着凉。”温暖的大衣盖在了身上,严玉疏回过头,看到林宓换了笔挺的警服,俊美肃穆,神色缱绻,“你刚刚救了一个人,很厉害。”
严玉疏终于收起那副几乎飘然若去的神情,眉间积郁的愁思淡下不少,拉着他小步踱回了灯火通明的警署。
因为严玉疏他既是重要知情人,又暂时离不开林宓,王局特批他能够跟着案情进度。林宓小声与他说了目前的情况,随后替他揉揉太阳穴,“去睡一会儿,别想太多,我们都在。”
审讯室里徐长鑫和郑明朗正在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压榨着韦超的其他没说出口的罪行,魏蕤在检测室对比着视频里的现场和实际案发现场,身后是几个在机器前做检测的技侦警员,顾乐天带着大大的黑眼圈埋头在一堆电脑屏幕里,检查监控里的可疑人物,法医室里江莱和陈思思神色恭谨地解剖,无影灯下一派肃穆,而柳茗雪如严玉疏所料请来了心理专家,陆云羽正在那里和他扯皮,驳回那些毫无依据的文件。
每个人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为了不让一个生命白白逝去而努力,严玉疏笑了起来,偷偷和林宓在角落里交换了一个吻,“林警官,您呢?”
“我?”林宓把他推进休息室,“负责定鬼神,平冤屈。”
林宓眼睛熠熠生辉,似乎天下真的没有能让他退缩的事,他就站在这里,诸邪莫侵。
这厢严玉疏了却烦恼,酣然入睡,那头却是真的忙碌起来。因为情节严重,相关人员深夜被叫了起来,莫焠和韦超的班主任知道消息后半天没回过神来,他根据严玉疏的要求一直盯到韦超被自己家里的车接走才回家,哪里想到竟然还是出了岔子,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成为警局第二个被送去医院的人。
而韦超的父亲韦心仁等到天蒙蒙亮才过来,当时就在审讯室里上演一出动作片,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抓着韦超就是一个大耳刮子,伴着柳茗雪尖锐的叫声,更是拳打脚踢。徐长鑫和郑明朗都看傻了,废了老大的劲儿才把扭打成一团的三个人分开。然而这位父亲的神奇操作还不算完,得知柳茗雪找的心理专家被陆云羽批得一无是处灰溜溜夹着尾巴跑了,竟然当着两个警官的面打电话给这个处长那个局长,要求无果后,黑着脸说要找律师投诉,然后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
林宓都不知道他来这一趟算干什么,除了给本就繁忙的警署添加一些麻烦,毫无用处。
好在虽然韦超一大家子都不靠谱,但警员们通宵达旦的工作还是有了回报,药检显示韦超体内的确有安眠药成分残留,他当时所穿衣着上虽然大部分是喷溅式血迹,但也有少量滴落式血迹覆盖在上面。凶器并不属于制式刀具,根据莫陈西的的描述,这个匕首是他亲自为女儿铸模打造的升学礼物,当时并没有开刃,但是案发现场的刀锋利异常,甚至卡断了莫焠的一根肋骨。致死原因是心脏破裂导致大出血休克,可奇怪的是,莫焠体内竟然还测出阿斯匹林的成分,但她本身并无心脏病史,这药服得不明不白,魏蕤为此跑了几趟法医室,被质疑水平的江莱气得差点甩手不干,林宓不得不承包了法医室一周的零嘴才算终止江大法医的咆哮。
监控几乎毫无作用,莫焠和韦超两个人都是出于自身意愿离开家里,又一前一后进了宾馆房间,既没有强迫行为,也不存在误入,看起来分明就是你情我愿。肝疼的顾乐天转而去查莫焠和韦超两个人的手机,韦超的手机里尽是些不堪的言语,通讯录里竟然还堂而皇之地存了卖药的电话号码,顾乐天都不带犹豫地直接把线索给了扫黄大队,顺便给韦超多了一项拘留原因。而莫焠的手机就诡异地多了,一部老旧的二手机,什么装饰也没有,里头也几乎空空如也,只留了一个记录给匕首开刃的网购APP以及一个只有韦超一个通讯人的聊天APP。
开会的时候,气氛压抑得很,说完所有的客观证据后,没人愿意再开口说一句话,尤其是陆云羽,一脸厉色,说是他下一秒就要去砍人都会有人信。
林宓揉揉眉心,他们已经熬了个通宵,大都累极,他不想再拖时间了,“你们都觉得,莫焠其实是自杀的是吗?”
的确,哪怕案发现场如此明确,但来自莫焠的匕首,刻意清空的手机似乎都在告诉他们此案具有隐情,痕检组还原出的案发现场是韦超居于下方,莫焠居于上方,通过重力将匕首刺入胸膛,这样的姿势就更加令人怀疑他杀的可能性。
“说不定是这个小姑娘自己喜欢空的手机。”陆云羽睁眼说瞎话,“韦超这种人,何必替他洗白。”
“陆警官,你越界了。”
众人转头望去,发现严玉疏站在门口,怀里还抱着一件大衣,在一堆疲惫了一天的人中间显得格外精神。
“哟,原来你也有私心?不舍得自己的弟弟?”陆云羽极尽讽刺,林宓皱眉想要去阻拦,却被严玉疏眼神制止了。
“陆警官,犯了什么错,就受什么罚,他的恶确实罄竹难书,但你不是能够审判他的人。”严玉疏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几乎暴走的陆云羽身上,“你只有走在废弃的轨道上,你才有资格劝谏走在运行中轨道上的人,一旦你跨过了那道界限,你就是错误本身。”
其他人听的都有些茫然,但陆云羽听懂了,神色颇有几分挣扎,最终偃旗息鼓,窝在角落里把材料翻得哗哗作响。
“林宓,我差不多得去公司了。”严玉疏把大衣还给他,“你现在忙,暂时请其他警官送我一下吧。”
林宓也不矫情,点了几个信得过的警员把人送走,然后快速分队去找学校里和这两个人相熟的同学以及沿路和严玉疏有合作的商贩了解情况,并且软磨硬泡找王局开到搜查令去检查韦超和莫焠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