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事出突然,发布会安排地极其仓促,但更糟糕的是,J先生或许是真的急切,短短几小时内警署就接到了不下十起的报案,有几个身体比较虚弱的老人到现在都没抢救过来。最令专案组气急败坏的是,Justitia竟然寄了犯罪申明到各大媒体的编辑部,声称Justitia将在所有瑞雪生产的药物中投。除非让瑞雪的总裁严玉疏亲自面对媒体,承认加入Justitia,否则投毒行为将不会停止。
媒体得了口风,纷纷涌到警署,话筒都快伸到大门里,一个个神情激动,半点没有为严玉疏这个无辜的人感到忧心。
林宓气得够呛,笔都摔了好几根,但目前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好提前发布会的时间。
记者们宛如在进行一场狂欢的盛宴,推推搡搡地挤进待客室,若不是还有维持秩序的警员,怕是他们直接就要把严玉疏剖开来一探究竟。
这是第一次严玉疏要出现在媒体面前,看着会场里正在布置的过于明亮的镁光灯,眉头不由微微蹙起。
“不舒服?”林宓也从来就不喜欢这种发布会,警方尽心尽力办案,到头来还要被这些记者指着鼻子质问是不是玩忽职守,像是默认他们个个都该是全天候无休的超人。
“我没事。”严玉疏将一枚领带夹别上,轻轻拥住他,“你不用担心我,这里有其他人保护。”
他们挤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没有人看到他们的窃窃私语,林宓有些出格地咬了一口他的下唇,说道:“我再看你一会儿,等开始了,我再走。”
两个人静静地靠在一起,听走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忙碌却让人心安。
临近开始,严玉疏听到有人在找他,才结束这偷来的几分钟闲暇,对着林宓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等我。”
晚上六点,在雷厉风行的警署人员忙活下,发布会终于开始了。
按照惯例,王局先行开始发言,介绍了目前的侦查结果,以及警方对投毒事件的回应。
不过这对于记者们而言不过是开胃小菜,他们左等右等没有等到警方对于Justitia这个组织的报告,纷纷躁动起来。王局才刚刚读完那十几张文件,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下面就举起了一排排的手。
“请问,关于Justitia的犯罪行为您怎么看待呢?根据消息,其组织内部许多成员其实解决了警方能力所不能到达的地方,Justitia此次行为是不是在向警方条挑衅呢?”
王局的脸色变得不怎么好,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语气严肃,“这位记者朋友,他们就只是一个犯罪组织。近些年来,我们警署也在尽全力提高破案率,保证花临市的安全。某位知名的法律专家说过,我们现在的律法的确有瑕疵,但你们还在相信我们,服从我们,正是因为程序的正当性(注1)。而Justitia企图越过正当性只追求结果,无论他们做的事情给自己冠以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都是在犯罪。好了,下一个问题。”
“王局长您好,请问目前对Justitia的抓捕行动进行到什么程度了呢?”
“这是机密,无可奉告,不过我们C国已经联合其他国家的警方,一切行动都进行得很顺利。”
一来一去解决了四五个问题,王局游刃有余。不过关于Justitia的确没有什么消息可说,他们先前犯下的案子也已经在案件报告里简略叙述过。很明显,这些记者不是冲着Justitia的抓捕行动来的,王局看到底下的记者在问题告一段落之后稍微安静了一些,神经顿时紧绷起来,他瞥了眼气定神闲的严玉疏,心里不由为他捏了一把汗。
“请问,此次严先生出席这个发布会,是打算对Justitia的宣言做出回应吗?”
严玉疏打量了一下那个记者,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留着有些古怪的梨花头,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黑框眼镜,即便她有所掩饰,也能看到她的兴奋。这样的表情对于一个记者而言,太过失职,先前的记者问的问题再怎么尖酸刻薄,脸上总是面无表情甚至彬彬有礼,毕竟这是他们的职业素养,两相对比之下,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他合上手中的钢笔,眼神锐利地看向那个记者,“女士贵姓?”
那记者抬起自己的胸牌,不经意间看了眼,“免贵,姓褚。”
“褚女士,先前王局长也回应了,这不过是犯罪组织为了博取人的关注而做出的事,我认为我没有必要对一个犯罪组织妥协。”
“这么多因为您而受到伤害的人,难道严先生一点愧疚都没有吗?”记者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况且……据我所知,严先生您现在身上还背着非法制药的罪名,您本身,就是一名罪犯吧?”
此话一出,其他记者都投以诧异的目光,不仅是因为这极具主观色彩的问题,更因为那个闻所未闻的消息,场内一时间一片哗然。
这下子,连王局都忍不住了,凑到他耳边,问他是不是要让警卫把人请出去。严玉疏婉拒了他的好意,微微侧头,对上了藏在门后陆云羽的目光,两人颇为隐晦地交流了一番,像是确认了什么。虽说猜到缘由,但候在一旁的林宓依旧莫名有点吃醋,不过,随即他就见自己的爱人又瞥过来朝他微微眨眼,带着几分狡黠与安慰。
“玉疏,你可真是……”林宓悄悄感叹了一句,就感受到陆大专家强烈而嫌弃的目光,顿时心神舒畅,连带着看那些记者都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眼神传递一段对话不过是短短几秒,严玉疏重新把锋锐的目光落回那个记者身上,“关于您后一个问题,我并不否认,涉及到一些保密的原因,这份档案暂时没有对外公开,各位记者朋友若是想要了解,可以向各大机关提出请求。不过我可以保证的是,无论是您说的非法制药案,还是Justitia对我的威胁,如今我都问心无愧,我不会为我恪守底线而感到愧疚。”
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是记者想要的,她眼神带着扭曲的狂热和渴望,声音甚至微微发颤,“严先生,您曲解了我的话,我是想请问,您本来就犯过罪,但那些因为您现在所谓的清高而被Justitia伤害的人,您不对他们感到愧疚吗?您只要回到原轨就能让这些无辜的人免受无妄之灾。”
这话可谓恶意满满,一些对严玉疏有所了解的警员各个义愤填膺,纷纷看向王局,就等一个指令就能把这个人请出去,却没想到,当事人仍旧四平八稳,既没有动怒,也不曾有过动摇,他反而慢悠悠喝了口水,对着正在警戒的警员们露出一个感激而善意的微笑。
“褚记者,您需要知道,Justitia以这么多瑞雪的客户作为人质,本身就是犯罪行为,我不需要为一个罪犯的行为感到愧疚。非法制药一事我并不准备辩驳,我曾经做过错事,也正因如此,我知道违法行为无论何时都并不可取。况且倘若我真的按照他们的要求加入犯罪组织,我恐怕是没有愧疚的工夫,在场这么多警官,一个都不会放过我吧?”严玉疏说到这里,做了一个夸张的惊恐表情,让近乎僵滞的空气再次流动起来,他等场内再次安静,继续说道,“当然,这些是作为法律层面,在道德层面上,我难免会有不安,但这并不是我向犯罪组织妥协的理由。”
“那你是要眼睁睁看着还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吗?”褚姓记者迫不及待地发问,连先前的敬称都忘了。
严玉疏没有急着回答,反而再一次和折返回来的陆云羽对上了视线,对方朝他点点头,表情有些严肃。
室内好不容易又些松动的气氛再一次凝固,严玉疏拿起自己的桌签,仔细端详了一遍上面自己的名字和瑞雪总裁的身份,又轻轻放了回去。
塑料底座和桌子相碰发出极轻的声响,像是引燃炮弹的导|火索。
“我作为一个上市公司的总裁,作为一家医药公司的所有者,也作为一个普通的,想要贯彻我父亲理念的儿子,我必须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严玉疏面无惧色地看着所有的记者,“一周前,我得知消息后已经命令瑞雪旗下的药厂和仓库停止生产与运送,现在各大医院和药房储备的都是之前的库存。”
“一周前,发生案件后,我司已与警方联系,医疗地点随后接到通知,反复检查药物是否有包装破损后再进行售出,并减少销售量。”
“对于目前这一情况,我司之前刚刚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全面召回售出的药物。”
“若未拆封的药物,可通过药物包装上的防伪码去任何一家药房进行退货,拆封过的药物若无不良反应,则可按照比例退钱,若出现被投毒的状况,请出具相关医院证明,我们对此深表歉意,将全额退款并负责治疗费用。”
“此次召回,将会把市面上所有的瑞雪产品下架,直接杜绝犯罪组织利用它们的可能性。该方案将直接持续到警方侦破此案,为了防止有客户长期使用本公司产品,我司研发部根据市场上药物特性罗列了所有药品的替代药物,比如治疗胃病的‘好胃来’,可用明宏药业的‘安喜片’替代,诸如此类的信息已全部刊登在我司官网,微博等平台上,可以自行查阅。”
“关于协助案件侦破,我司……”
严玉疏最终并没有看秘书准备的演讲稿,迎着那些记者的眼神分毫不退,侃侃而谈。明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他却没有不舍和心痛,目光灼灼,浑身都是令人信服的力量。
林宓抱着胳膊听了一会儿,便准备转身离开。
“你怎么不听下去了?”陆云羽叫住了他,“不怕他之后被那些话筒戳死?”
“他做了这么多,省出让媒体不要追着警方干预破案的时间,不是为了让我在里看戏的,而是让我去侦破案件的。”林宓没有回头,一拳砸在身侧的墙壁上,“我不能让他的好心付诸流水。”
这次,陆云羽没有拦,他抱着胳膊看着那个笔挺的身影远去,有些慨然。
新闻发布会后半段几乎是严玉疏的一言堂,因为他说得过于滴水不漏,导致记者一时间竟然问不出问题,连那个姓褚的记者都在半路悄悄离场。
或许是严玉疏获得了尊重和敬佩,又或是这些记者急着回去查资料发通稿,发布会很快就结束了。
等所有记者离开,他才松了一口气,揉着眉心放松脊背靠在椅背上。
“辛苦了。”
严玉疏一看,心里乐了,这么礼貌的话竟然是从说好话要命的陆云羽嘴里说出来的,他俩除了讨论公事鲜少有过其他的交流,一下子倒是真的让他觉着稀奇。
赶在陆云羽彻底发怒前,他把钢笔别回自己的衣袋,笑着说道:“没事,就说些话,费水。”
“你知道林宓说过,你很傲慢吗?”陆云羽像是很随意地起了一个话题,只不过神情不像是不在意的样子。
严玉疏点点头,“他说过,不过,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知道?”
陆云羽手指在桌沿绕了个圈,带着些不知名的得意背过身去,“我怎么知道?对了,刚才传来消息,那个记者身份的确有问题,出会场后就被抓了,林宓大概刚刚过去审问,要等一会儿才能出来。”
这个答复让严玉疏哑然失笑,他也不再追问,向他道谢后就熟门熟路地朝着审讯室走去。
看着渐渐空下来的会议厅,陆云羽靠在墙上,仰头看着炫目的灯光。他知道为什么林宓会说严玉疏傲慢,因为这个用着最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却并不会让其他人也遵守他的准则,他活得清醒,永远不会被其他人动摇自己的信念,难怪当初面对李清的威胁,甚至是Justitia的威胁,他都能如此不为所动。
陆云羽第一次,有些自惭形秽,却又发自内心地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