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J,我订了凌晨三点的航班。”
别墅里,鲁哲正在通过加密线路进行视频通话,电话那一头赫然就是警方苦苦追寻之人。那是一个与他差不多年岁的西方人,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模样极为英俊,一点都看不出正在被全球追捕的慌乱。
“My dear Jale,”西方男人挑唇微笑,“你要相信你的专业能力,她不会供出你的。”
鲁哲勉强地笑了下,原本儒雅亲和的面容看起来有些颓唐,“希望如此。”
“我在A国等候你的到来,真是久违了,我的朋友。”背对着刺目的阳光,J先生伸开自己的双臂,像是恶魔张开了的翅膀。
通讯挂断之后,鲁哲在昏暗的书房里呆了会儿,深吸一口气,这才抹了把脸,忧心忡忡地站起身来。
J先生的全名是James,鲁哲青年之时与他在大学相遇。愤世嫉俗的年轻人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Justitia这个组织的雏形正是源于他们两个人。
快毕业前夕,鲁哲为了帮助在一个大学的同乡讨公道,却被打了个半死,而James为了帮他,也被一视同仁地揍了一顿,可最后当他们找去校方的时候,校方却偏袒本国人,只把这次事件归类为年轻人之间的打闹。
他们怒上心头,准备用自己的手段,让那些人获得应有的惩罚。James是天才黑客,而鲁哲是心理系的高材生,而且巧合的是,两个人的英文名字中都带有J,组合的名称就在这样近乎随意的方式中定了下来。
强强联手,两个人很快就惩治了伤害他们的人。他们随后又开始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有同样的遭遇的人,并暗中施以援手,鲁哲负责筛选出需要帮助的对象,James则是调出加害者的资料在网路上大肆宣扬,通过舆论杀死他们。他们从这样正义的行为中,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满足与成就。
但早年的他们行事还是不够谨慎,有一个私家侦探通过受害者的共性找到了被他们伤害过的人,又通过交叉比对发现了这些人共同接触过的人,从而发现了他们的行径,慌乱过后,他们下意识就要隐瞒,也因此,他们第一次把屠刀对准了一个无辜的人。
鲁哲催眠了这个私家侦探让他在开车的时候撞上了护栏,James则是把所有这个侦探存在网上和备份的文件全部删除。他们获得了短暂的安宁,却埋下了更恶的种子。
因为,无论是救人还是害人都会成瘾。
组织的宗旨也从最开始惩戒恶人,帮助弱者,变为一场大型的人性实验。有了先前的教训,他们做事愈发隐蔽小心,James沉溺于操纵人性和警方的快感,而鲁哲也通过这些“实验数据”让自己的毕业论文大获成功。
博士毕业之后,鲁哲便回到母国,通过远程的方式替James做事。但随着离开James的时间越来越长,人也步入中年,他当年那些愤世嫉俗的痛苦与执拗也渐渐消散。可James却在网络世界中风生水起,他不再满足两个人的行动,便开始吸纳成员,由这些人为他筛选合适的实验品。
直至五年前,James在犯罪界打响了名头,真正意义上成为一名犯罪顾问,进入警方的视线。
虽然两人还保持着联系,但因为组织内部同样吸纳了不少心理专家,James越来越少地拿Justitia的事情来麻烦鲁哲,所以当对方在几年前突然提出要进入本国之后,鲁哲心里一跳,滋生出了几缕不情愿。而这一次站到明面上,公然伤害严玉疏的行为,他更是不赞同。
他把随意筛选出的名单交给James,对方却一反常态,没有让中间介入,直接让他在心理治疗的时候试探病人是否符合Justitia理念。没有长时间的接触和影响,他转达完指令后便是立于危墙之下。James却安慰他说事成之后再集体催眠他们遗忘自己就可以了,他也靠这个侥幸心理睡了几天的好觉。但他根本没料到,谷春梅竟然被植入暗示之后还能擅自行动,显然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也因此他对谷春梅是否招供,心里一点儿也没有底。
James虽然精通电脑,或许通过这么多年的实验也懂得人心,但他却并不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出事之后那兴奋和满意的微表情,鲁哲并没有错过。这也让他不得不怀疑现在的失败,是否是James有意引导的结果,最起码也是乐见其成,他或许已经察觉到自己想要脱离组织的决心,才用这样的方式逼迫自己回到他的身边。因为他们两个是一起开始这一切的人,James性格又存在缺陷,极度偏执,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离开。
想到这里,鲁哲只觉得报应,但他服从James的指令都成了习惯,只好开始销毁起文件。房间里所有电子设备的储存卡全部都被他找了出来,要么烧了砸了要么冲进下水道。最后,他颇有些伤怀地看了眼自己平时的工作室,那张诊疗椅上曾经躺过千千万万个心理不健康的病人,却也一次次站起来过无数个被他治愈好的人,如今却更像是嘲笑。
当初那篇论文虽然得到了极其热烈的反响,刊登在核心期刊上被多次引用,但他的导师却说,他的内心太过偏激,因为人心并不能用简单的对错来衡量,并且开始追问他这样的实验数据到底从何而来。他当时并不明白这番话的意义,甚至还因为害怕暴露和导师断了联系回到母国,可现在他却是渐渐明白了。
鲁哲随意收拾了一番自己的行李,最后把桌子上病人送的一些零散的小物件也压入了行李箱。拉链拉上的那一刻,他终于决定删除拨号界面上的三个数字。
凌晨一点,万籁俱寂,鲁哲疑神疑鬼地挑开窗帘一角看着屋外,或许是今日非同寻常,往日夜间会停在树上粗嘎大叫的乌鸦并没有出现,也没有过路的夜猫不知疲倦地发出求偶的声音,可手机上显示的监控场景并没有任何异常。鲁哲将不详的预感归咎于自己过于敏感的神经,他吞下因紧张而分泌的唾液,把汗湿的手心抹在在裤腿上,疑神疑鬼地走入地下车库。
似乎一切都在和他作对,鲁哲扭动着车钥匙,却发现引擎熄火,怎么都打不起来。这辆当初为了环保的好名声买的车现在只能让他火烧眉毛,鲁哲懊丧地锤了一拳方向盘,只好摸出手机叫了一辆加急的出租。
半夜出租车很少,他等了一刻钟才看到车子从昏黄的路灯中缓缓驶来,快要濒临极限的耐心终于得到了释放。他看着那个年轻的司机讨好的笑脸勉强客套了几句,把行李箱扔下就坐进了后座。
“先生,去哪儿?”司机询问道。
“东区国际机场T2航站楼。”温暖舒适的环境里,鲁哲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不由倦怠起来。
“哟,先生要出国?”那司机像是根本不懂得看人脸色,还在絮絮叨叨找着话题,“先生去哪个国家玩啊?”
“B国。”鲁哲被烦得不行,随意扯了一个国家,寄希望于这段对话能尽快结束。
但大半夜拉一回客的确难,司机闲不住,没多会儿又说道:“我之前拉过B国人,不会说中文,跟我拼命比划。要说还是我们C国厉害,啧啧啧,出去都会说外文,倍儿有面子!”
鲁哲拧着眉,摁灭手机的屏幕,双眼一闭,“师傅,到机场喊我。”
如此明显拒绝聊天的提示终于被接收到,那位司机终于闭了嘴。单调而重复的轮胎压过路面之声配合柔软的座椅,鲁哲竟然真的睡着了,黢黑的梦境里似乎隐藏着无数看不清模样的怪物,无声嘶吼着想要拖着他坠入深渊。
“醒醒,先生,先生?”
鲁哲艰难地睁开眼,就被刺目的灯光闪了眼,他反复眨着眼睛,才算看清眼前的景象。
——花临市警察总署
“鲁哲先生,目的地已到达,车费就不必了,进去聊聊?”年轻的司机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清俊的脸,把证件出示在他的眼前,“刑警大队队长林宓,您有传播危害公共安全信息罪的嫌疑,请配合调查。”
鲁哲刚刚从噩梦中醒来,手脚跟灌了铅似得沉重,闻言一时间竟没做出任何反应,反而有些呆滞地坐在原位。
“您还好吧?”林宓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车像是只拉来了一具肉身,灵魂不知道飞去了何方。
林宓也不敢硬拽,怕他暴起,顿时有些傻眼,这人是悄无声息地送到警署了,但似乎问题仍旧没解决。
“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你现在满足了吗?”陆云羽看不过去着大眼瞪小眼的场景,抱着胳膊哆哆嗦嗦走过来,声音也被冻得有些抖,却难掩嘲讽,“我看了你的博士论文,现在一次次证明你当年的远见,你满足了吗?”
鲁哲依旧没动,眼中却逐渐失去神采,灯火通明的警署也没能点亮他的眼睛,他嘴唇翕动着,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林队,鲁哲家里搜过了,重要文件基本都被损毁了,一些电子设备抢救回来之后,我问了小顾,他说有办法修复,你……”魏蕤提着一大袋子破损的设备,看到鲁哲竟然还在警署门口有些惊讶。她是看着林宓的车离开才进了鲁哲的家,搜完有价值的设备先拿回来,哪知道他们竟然还待在在门口。
“这是……什么情况?”魏蕤有些好奇地探头探脑,眼前的场景和默剧一样,莫名的滑稽可笑。
“大家让让,让一让……那边的车,让一下!”
众人扭过头去,就见门卫正挥着荧光指挥棒,把周围的人和车疏散开来,应该是徐长鑫他们带队要回来了,而他们这辆停在警署门口正中的车,简直突兀至极。
“鲁先生,烦请挪一下吧。”陆云羽继续发挥嘲讽技能,“还是说,你想见见那些被你随便抛弃的同伙们?”
随着越发清晰的警笛声,鲁哲终于捡回了自己的魂,有些虚软地撑着车门出来,下意识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西装,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嫌疑犯,不自在地捋着衣角的褶皱。
“请让我打电话找一名律师。”鲁哲甩去脑子里的愧疚,想要偷偷发个消息给James,让他想个办法,却发现自己兜里的手机不见了。
“抱歉抱歉,刚刚开车门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的手机摔地上坏了。”林宓扯了一个没人信的谎,随后掏出自己的电话,“哪家律所的律师?我帮您叫。”
鲁哲嘴角抽了抽,警方能这么明确地找到他,说明八成把握是有的,联系James就是痴人说梦了。自知大势已去,多年养尊处优的安逸生活早已磨灭了他的锐气,鲁哲也不挣扎了,随口报了一个经常合作的律所,便跟着林宓他们进了审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