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满天酒店是坐落在警察局附近的一间不起眼的小旅馆,当你站在窗外的时候,你看见将近在咫尺警局尽收眼底。
远处,路边买水果的摊贩躲在遮阳伞下面吃冰棍,接送孩子的家长急匆匆赶着回家吃饭,下班的人神情麻木地钻进公交地铁里。
就近的警察局寥寥几人在进出,有时候如果幸运的话,还能看见那些遭遇不幸的人或哀痛或痛哭着走进警局的样子。
徐宇彬喜欢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感觉。
“你去哪儿了?”
光线晦暗的房间里,他的眼睛注视着窗外,漫不经心地问。
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本来不打算惊扰他的徐梦眉脖子一僵,转身扯着笑容对他说:
“你不是爱吃草莓吗?我去市场挑了一点回来,你放心,没人看见我,我很小心......”
“你撒谎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捻右手手指。”
徐梦眉捻动指头的动作一僵,果然还是瞒不住他。
徐宇彬注视着她,笑眯眯地问:“又去送信了吗?看来你真的很想让我死啊。”
徐梦眉摇头,眼泪一下子落下来,她扑过去抱住他的腿,低声哀求:“咱们走吧,在他们查出来之前,咱们逃得远远的不行吗?”
徐宇彬看着自己已经废掉的腿,脸上仍是笑:“他们要是能抓到我就最好了,姐姐,你送信给他们不就是想让他们抓住我吗?
害自己的弟弟双腿残废不说,还要将他亲手送进监狱,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宇彬,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不要做多余的事!”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再错下去!宇彬,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知道得很清楚!不用你多管闲事!你只要像之前一样挑选好猎物,剩下的事继续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些人,那些被你欺骗的人都遭遇了那么可怕的事,我没办法......”
“什么都别管,或者看着我死,你只能选一个!”
徐梦眉看着他执拗的脸,想起他小的时候。
那时候他那么小,那么可爱,只有轻轻用力就能拥在怀里,朝你无辜地眨一眨眼就让你恨不得将他所有想要的都送到他面前去,而她和爸爸妈妈也确实都这样做。
被父母姐姐娇惯着长大的他在外人面前是人人夸赞的别人家的孩子,可是在家人面前,他越来越可怕。
得不到想要的就将家里乱砸一通,违背他的意愿他就通过惩罚自己来惩罚违逆却宠爱着他的家人。
一场车祸带走了他的双腿,他从前途光明的名校学生一夜变成一个连路都走不了的残废,徐梦眉是害怕他想不开才有了让他在网络上帮助同样不幸的人的想法。
也许因为同样的苦难,他们能够彼此敞开心扉吧。
她最初是抱着这样单纯的祈愿,没想到却......
也许弟弟说的对,这一切要不是因为我,一切都不会发生。
徐梦眉闭上眼睛,声音轻得仿若游丝,“......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徐宇彬伸手抱住她,笑着答应她,“嗯,最后一次。”
百米之隔的警局,查出关键人物徐宇彬后,他们很快就对当地的刑警请求协助,但是那边回过来消息,说一周前对方退掉了租住的房子,已经不知所踪。
“他的家人那边怎么说?”
“他父母出车祸去世了,姐姐一周前辞掉工作,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徐闻达放下听筒,看向苏鹏,“怎么办?”
苏鹏正在出神,等意识到所有人都看着他时才回过神,“啊,其实,我在想一件事。”
徐闻达是个急性子,催促道:“老大你有话就说嘛!”
苏鹏笑了笑,说:“现在已经收到几封信?”
蒋俊宏:“四封。两封寄到警察局,两封寄到《推理报》。”
苏鹏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目光悠远,“送到警局的两封信,一封想要提醒我们避免坏事发生,一封让我们不要冤枉了别人,和那些寄到《推理报》充满挑衅的信完全不同。”
蒋俊宏接过话头,“你的意思是......这些是两个人做的?”
外面忽然有人敲门进来,“苏队长,有人找。”
苏鹏问:“谁啊?周局吗?”
那人摇头,“是个小孩,说要见你。”
苏鹏点点头,立刻前往大厅。
一个寸头踩着夹板鞋的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正焦急地张望着来来往往穿着制服的人,看见苏鹏,他立刻高兴地跑过来,拉住他的胳膊就要跑:
“叔叔,我看见那个送信的人了!快跟我来!”
苏鹏一怔,接着一喜:“你没看错?!”
男孩用力地点点头,“上次我没有撒谎,信就是那个人让我送过来的!快跟我走!”
苏鹏给其他几人发了消息,赶紧跟着他跑出去。
男孩领着他穿过满是污水的暗巷,站在一间摆着“情满天”的破旧灯箱的旅馆门口。
“就是这儿,”他指了指里面,很肯定地说。
苏鹏拍拍他的脑袋让他先离开,然后等后援都到了之后和众人一同进去。
按照旅馆老板的示意,他们悄悄上了二楼,停在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门口。
蒋俊宏上前敲门,门没关,顺手就敲出了一条缝。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顺着缝隙从里面飘出来,蒋俊宏神色一变,抢先冲进去,眼前所见让他一下子震住了。
只见一个女人神色木然地坐在床上,吃透了血的床垫一滴一滴往下渗出血。
女人像抱婴儿一样轻柔地抱着一颗头颅,好像问候受邀的客人一般对站在离她几米之外的众人说:
“你们来啦。”
审讯室里,徐梦眉对发生的一切如实坦白。
前年十月,她开车载着一家人出游,结果路边遇上一辆酒驾车,父母当场死亡,弟弟落下残疾,情绪非常低落。
后来在她鼓励下结识了网络上的女生,一个是之前的受害者周美悦,一个是熊倩倩。
周美悦家庭并不幸福,现实中相比于妹妹,没有人真正地关爱不起眼的她,徐宇彬的几句嘘寒问暖很容易就获得了她的全然信任。
起初他只是听她抱怨,及时给她回应。
“爸爸和妈妈又吵架了,还打了妈妈,然后离开了家。
我希望妈妈离婚,妹妹也和我一样,可是妹妹对妈妈这样说完,妈妈抱住她说不可以离婚,为了我们有爸爸,不可以离婚。
‘我都是为了你们,你们要记住,妈妈受这些委屈都是为了你们!’
妹妹悄悄和我说,她讨厌妈妈这样说。我也讨厌。”
“大人总是自以为是。”
“对啊对啊!”
后来他试着怂恿她。
“妹妹弄丢了妈妈给我们的零花钱,可是她却对妈妈说是我弄丢的,妈妈很生气,罚我在客厅里跪了一夜。”
“你为什么不和妈妈解释呢?”
“如果我顶嘴,妈妈会拿开水烫我的嘴!”
“真可怜啊,下次你把妹妹的东西也丢掉好了,让她也吃吃苦头。”
“妈妈不会生妹妹气的,她很喜欢妹妹。”
“这样啊。”
............
“妹妹的铅笔盒和作业本丢了,不是我做的哦,妈妈扇了她好几个耳光,哭得好惨!”
“你开心吗?”
“......开心,可是......她毕竟是我妹妹。”
“她看着你挨打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帮过你,甚至还会在一边幸灾乐祸;挑娃娃的时候她从来把不好看的那个留给你;做错了事总会第一时间推到你身上,即使知道你会挨打也不会告诉妈妈真相,这都是你告诉我的,我也有姐姐,她可不会这样对我,姐妹应该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对方。”
“......这样吗?原来,她从来没有把我当姐姐吗?”
“是啊,所以不要再忍耐了,她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她打你,你就要狠狠打回去。”
“......这样妈妈会生气。”
............
“妹妹弄坏了我的钢笔,我把她的笔全部扔进了马桶里,她没想到我会这么做,当时她的表情太好笑了!”
“做的漂亮!”
后来的后来,事情一步步走向了他所希望的样子。
“今天合唱演出,妹妹故意把我的演出服泡进水里,我恨死她了!”
“太惨了吧!老师应该很生气吧?”
“老师直接和妈妈告状了,说了我好多坏话,今天我不敢回家了......”
“没这么严重吧?”
“她会打死我的!都怪那个讨厌鬼!我恨她!我恨她!”
“要是她死掉就好了。”
“......”
“有时候我和姐姐闹矛盾也会这样想,如果姐姐死掉就好了。不过我只是想想啊,你可别当真,虽然未成年不会怎么样,但是你可不要做错事啊。”
“......”
“我发现他做了什么的时候曾经也试着阻止他,”徐梦眉捂住脸颊,低头小声啜泣,“可是他说,没事的,不会有什么事的。我找到那个小姑娘妈妈的联系方式,我试着给她提醒,可是对方骂我神经病,我尽力了......”
“我一直关注着那家的消息,后来果然发生了很糟糕的事,”徐梦眉竭力避开‘杀人’这个字眼,“我当时吓坏了,立刻将消息告诉宇彬。”
徐梦眉的脸抽动着,眼里泄出一丝惊恐,“他笑得好开心,自从车祸以后,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得那么开心,就好像那个女孩死掉是一件特别搞笑的事。”
“我生平第一次大声地吼了他,让他别做这样的事了,可是他又拿着刀子威胁我,像以前一样,不让他做他想做的,他就折磨自己也折磨我。”
“第二次的时候,我以为那个成年女孩可以摆脱他的,可是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么惨烈的收场,我已经不怎么知道办才好,最后他央求我带他来到这里,他想亲眼看着一切的发生,离自己的‘作品’更近一点。”
“......我确定他已经疯了,可我大概也疯了,竟然乖乖听了他的话。呵呵,现在,我终于解脱了。”
后来处于好奇,周崇联系了周美悦的妈妈。
起初的时候她很抵触,后来在表明身份后,她认真地回忆了很久,才不确定地说好像是有一个男人在出事之前给她打过电话。
周崇和她确认:“确定是男人吗?”
对方想了想,仍旧给予了肯定答复。
周崇重新翻了卷宗,发现徐梦眉曾经有过一次就业经历,在一个私人心理诊所,后因不明原因被辞退,之后才从事如今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