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儿村地处栖山山腰,住在那儿的人和外面的人沟通只能靠着一条陡峭的山路。
那山路站在上面瞧一眼腿肚子都会打转,可村民下山买米买油,送孩子上学放学,到山下那条河里摸鱼捉虾打打牙祭,都习惯了。
平时这条路还好,可遇上下雨可就遭了,一脚下去带起一脚泥不说,稍不留神还很容易滑到旁边山沟沟里去,所以村里只要是有雨天还是出去做活的家人,遇上雨天心都不会踏实。
吴玉凤推开门发现今天山上冒小雨,她麻利的给妈妈和弟弟做好饼热在锅里,接着去看建在山上的鸡窝棚和羊圈。
数来数去一只不少,就是鸡窝棚的一脚破了个洞,周围还有些凌乱的小爪印,十有八九又是黄鼠狼干的,她想了想决定先撇了树枝堵上。
小道上远远走过来的女孩看见她还在忙活,扯着嗓子喊:“玉凤,马上就要迟到了!你还不赶紧拿书包去!”
“晶晶,你等会儿我马上来!”
吴玉凤撒上鸡食,拍拍手飞快往家跑。
屋里传来低低地咳嗽,大概是妈妈醒了,弟弟在哭,听见她回来,妈妈立刻大声骂她:
“死丫头,你要饿死你弟弟啊?!还不赶紧进来给他喂点吃的!”
吴玉凤赶紧把热着的饼和粥盛了端进去,结果那粥还没凉透,妈妈张嘴一口就被烫了嘴巴,她抬手拧了吴玉凤的耳朵一下:
“你要烫死我啊!”
妈妈自从生下弟弟就落了病,见风就头疼,站得久一点就头昏,山下诊所的医生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只能让她静养。
她本来脾气就不好,现在躺在床上什么活都不能干,哪儿都不能去,心里就憋出一肚子邪火,而笨手笨脚的操持家务的女儿自然就成为她的出气筒。
吴玉凤正给弟弟穿衣服,当下疼得眼圈红了一圈,她也没发脾气,赶紧出去舀了瓢凉水给妈妈。
妈妈喝了水终于没责骂她,弟弟却一个劲的哭,怎么哄也哄不好,吴玉凤有些急了,再这么下去她非迟到不可!
“算了我来,你走吧,上课去!”妈妈说着接过她手里的弟弟抱在怀里。
吴玉凤赶紧抱着书包跑了,出门一看,马晶晶早已经走了。
他们班上的班主任丁老师很严厉,谁要是迟到被她抓到,那做一个星期的值日跑不了,而且还要当着全班的面念检讨,非常丢人。
吴玉凤赶紧沿着小路追赶,紧赶慢赶一直到山脚下才追上她。
马晶晶看见她追上来,嘴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还惨白惨白的,赶紧从包里翻出一颗水果糖给她。
“你下次再晚一点肯定会迟到的!快吃了吧!”
吴玉凤一早上只喝了一点米汤,这会儿肚子真饿着呢,也就没客气,接过糖剥了糖衣丟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橘子味在她舌尖上炸开,她吮了一下又一下,问马晶晶道:
“你哪里来的糖啊?好甜。”
“甜吧,我姐的喜糖!”
马晶晶的姐姐比她大两岁,去年才初中毕业就跟着大人出门打工,吴玉凤听说她好像在一家酒店里当服务员,每个月能拿好多钱,妈妈之前还总在她面前夸她有出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结婚了。
吴玉凤含着糖,脚下生风地往教室赶,马晶晶不及她腿脚快,小跑着跟着她边咳嗽边在吴玉凤耳边叽叽喳喳:
“我姐夫可瘦了,跟枝竹竿儿似的,抱着我姐出门的时候还摔了一跤,笑死我了!”
“听我姐说,我姐夫是镇上干厨师的,在很大的餐馆儿里上班呢,我妈上次带我去他们家,他还给咱们包了之烤鸡带回来,可香了!”
她兴头一起来就怎么也止不住,吴玉凤听她接连咳了好几声,问:“你要不要?不是着凉了吧?”
马晶晶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我就早上多喝了一瓢冷水,不至于吧。”
说话间,学校已经近在咫尺,两个人刚进教室落了坐,江老师后脚走进了门。
一个皮肤黝黑,鼻头上长了个红疖子的男孩子迟到被抓个正着,江老师不客气地拿着厚课本拍了拍他的头,拧着他的耳朵把他赶出了教室。
马老师是语文老师,这堂课是讲考试卷子,可能是班上的成绩不理想,他一直板着一张马脸。
试卷一张张发了下去,轮到吴玉凤的时候他看了她一眼,说:“你下去吧,这次考的不错,继续努力。”说着拿着她的卷子讲起来。
马晶晶朝她笑,眼里满是羡慕,下午放学后还要拉着她给自己讲题。
吴玉凤握住她的手,心里一惊,“你是不是发烧了?”
马晶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后知后觉道:“呀,好像还真是。”
“赶紧回家让你爷爷带你上诊所去吧。”
马晶晶摆摆手,很不以为意。
两个人在路口分别,吴玉凤兴冲冲地回到家把考了近满分的卷子给妈妈看,妈妈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弟弟:很不耐烦地说:
“知道了,你看去打点猪草把猪喂了!再捡几个鸡蛋给你弟弟炖碗鸡蛋羹!好啦好啦别哭了毛毛,姐姐这就给你做蛋羹啊,别哭了......”
吴玉凤看了看手里的卷子,最后轻手轻脚把它放在小桌子上,自己转身出了门。
她出门的时候天还没黑透,吴玉凤钻到山林子里打猪草,一不留神四周就全暗下来。
吴玉凤赶紧往家走,结果天上忽然掉下来一颗石子儿正好落在她脑袋上,她哎哟叫了一声,抬头一看,发现一个长着兔牙,穿着背心的男人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吴玉凤认得他,他是山下的吴金宝,是个瘸子。
吴玉凤攥紧手里的篓子,只当没看见他,埋头便走。
“唉,玉凤,走这么快干什么?看见叔叔都不叫一声?”
吴金宝的爸爸在族里辈分高,他又生的晚,所以村上同姓人论理都得叫他一声叔。
“叔。”吴玉凤叫了一声,声音跟蚊子似的。“那我走了叔!”
吴金宝脚刚一落地,吴玉凤人已经跑远了,他腿脚不及她利索,只能跺跺脚看着她跑远了。
“个小妮子!迟到堵着她!”
吴玉凤一口气跑出几百米,看见家门了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她不懂礼貌,她实在对这个叔叔喜欢不起来。
以前弟弟还没出生的时候妈妈曾经带着她上他们家吃过宴席,那时候她还不懂事,妈妈忙着帮他们家照顾客人,便把她托付给那个叔叔。
当时很多细节她都不记得了,唯有部分记忆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那个吴金宝当时拿着糖逗她,“来,亲我一口我就把糖给你。”
她嫌弃他身上臭臭的,不肯亲,他便自己凑过来香了她一口,还要把她抱在怀里。
她懵懵懂懂只觉得害怕,后来和妈妈告了状,妈妈当时身体已经开始不好,闻言很没有耐心,“人家那是喜欢你才那样,亲亲抱抱怎么了,你又不会掉块肉!”
吴玉凤委屈极了,之后吴金宝看见她就喜欢对她动手动脚,她越忍他越来劲,她就躲着他走了。
她回来得迟了,晚饭就做得晚了些,妈妈抱着已经不哭了的弟弟坐在门口的小椅子上,看见她就骂:
“这都什么时候了?磨磨蹭蹭的,这晚饭是不准备吃了吧?”
已经三岁瘦的跟猴似的弟弟趴在妈妈怀里对着她做鬼脸,嘴里叼着一根麦芽糖吮着吃的满脸都是,看见姐姐看过来,他咧着缺了门牙的嘴巴对着她傻呵呵地笑,一边把麦芽糖朝她的方向递:
“吃!吃!”
妈妈把着他的小手将麦芽糖塞他嘴里,“吃你的吧!尽想着你姐,你看看你瘦的,再看看你姐!胖的跟什么样!”
吴玉凤缩了缩脚,赶紧跑后屋厨房去烧火做饭去了。
家里的饭菜很简单,两盘青菜加米饭很快就端上了桌,妈妈坐在饭桌上等菜上齐了,忽然问她:
“马晶晶家里有什么事吗?”
吴玉凤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问,一边给她盛饭一边回道:
“不知道,她没有和我说。”
“那不应该啊?”
吴玉凤忽然想起来马晶晶发烧的事,于是把这事儿和妈妈说了。
妈妈听完长长地哦了一声,“那就不奇怪了。”
吴玉凤知道妈妈不喜欢她多问,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问:“他们家是怎么了吗?”
妈妈看了她一眼,低头给弟弟舀蛋羹吃,“你吴大爹去他们家了。”
吴大爹是他们村里年纪最大的人,平常就在山下那个破庙里住着,也不怎么四处走动,不过村里要是谁家有个头疼脑热或者小孩啼哭不止都会找他看看。
吴玉凤在弟弟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他上他们家来,那时候弟弟还小,一岁还不到,本来很乖的,却忽然半夜总是哭,妈妈怎么哄都哄不好。
后来吴大爹被请来,他撩起弟弟的眼皮看了看,说弟弟是被外面的孤魂野鬼勾了魂,要做做法把魂叫回来。
他叫妈妈端了一碗水出来,将一把干净筷子立在碗里,然后边浇水嘴里边念念有词。十多分钟后,他松开手,那筷子便都立在了水里。
他见状说这是姑婆已经答应他把孩子的魂带回来了,事儿成了,等过个几天就能好了。
妈妈很高兴,给他准备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让他吃得尽兴才走。
在那之后弟弟又连着哭了好多天,后来长出了好几颗牙后就不哭了,妈妈说这都是吴大爹的功劳。
眼下吴大爹又去了马晶晶家,十有八九是他们家又有谁被魇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