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林今年二十七岁,去年从销售公司离职之后就租了一间房子,好像在准备什么考试。
他自从出来上大学以后基本就和家中的人断了联系,周围的邻居对他的情况也不怎么了解,最后王进良还是托了警察局内部的朋友才找到了他现在的联系方式和住址。
对于陌生人的造访,董玉林表现的并不怎么热络,在知道是为了家里事之后更是丝毫没有犹豫就要关门。
王进良赶紧把迁拆的事告诉他,希望钱帛能动人心,但董玉林只丢下一句“与我无关”,就要摔上门。
王进良不禁有些急了:“你奶奶身体不好,你妈妈又做不了主,这事我也只能找你商量了,这拆迁款可不是一笔小钱啊兄弟,够你在市中心买套房了,你再考虑考虑吧!”
门在他眼前哐啷一声合上,差点将他的鼻子砸的够呛,王进良却无计可施,只能忍耐着脾气离开了。
董玉林回过头一眼就看见女友周玉琼正穿着粉色睡衣,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谁啊?怎么发那么大火?”
董玉林迟疑了片刻,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周玉琼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你真的不回去看看?你奶奶都生病了,我记得你说过你妈妈身体也不怎么好吧。”
董玉林从茶几上的烟盒里磕出一根烟点上,没说话。
周玉琼也不催他,她知道一些他们家的事,他有自己的想法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她总归不想他到最后后悔。
这世上后悔药最难吃,她也想等他们结婚的时候能得到他家人的祝福。
董玉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女友一把抱在怀里,说:“那明天我回去看看吧。”
周玉琼问:“要我陪你吗?”
董玉林摇了摇头。
第二天天下起了小雨,董玉林送走了去上班的女友,随意穿了件薄外套就出了门。
他家在长宁街,以前这附近有个大集市,各种各样的小摊子占满了长长一条街,特别热闹,也特别乱。
后来政府搞整改,集市搬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那里就慢慢没落了,只有一些固定的小铺子还□□在这个地方,寂寞地散发着岁月的味道。
董玉林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他家不远的那家卤味店,牌子小,店面像是硬生生从旁边两件早餐店中间抠出来的。
他一直记着他们家卤鸡腿的味道,以前每次妈妈和爸爸……
想到那些事,一种无法抑制的烦躁从骨头缝里再一次涌了出来,他紧了紧衣领,埋着脑袋从铺子门口快步走了过去。
董家的房子就在不远的地方,董玉林走了几步就到了。
董玉林站在家门口,怅然地发现那株攀在院墙上的爬山虎还是那么绿,大铁门上的锈迹更加肆意横行,他抬手攘了攘,铁门立刻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谁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里面问道。
董玉林一声妈妈在嘴边含着,怎么也叫不出来,便没做声。
里面的人奇怪地探出脑袋,混浊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不怎么确定地问:
“你是……林儿?”
董玉林点了点头。
头发花白的女人张了张嘴,赶紧把人往屋里让:“快进来!外面雨这么大,赶紧进来喝点热乎的!”
她说完兴奋地擦了擦手,说话间就要往厨房里走,董玉林刚准备拒绝,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了的老太太扬声问道:
“是谁来了?又是拆迁那边的人吗?让他们滚!”
女人赶紧进屋去,不知道说了什么,过一会儿出来时便对他说:“你奶奶知道你回来了很高兴,你赶紧进去陪她说说话,这些日子她一直念叨你呢,现在不知道有多高兴,要是你爸也回来了……”
看见董玉林沉了脸,女人知机地闭了嘴,手却打开了卧室的门。
心中那种无力感又一次涌了上来,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忽然觉得无话可说。
他看也没再看她一眼,抬步走进了那间阴暗的房间。
房间里有股年老陈腐的味道,让人有种时光在这里停滞的错觉。董玉林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满脸老气,脸上布满老年斑的女人,他的奶奶。
老太太伸出手,紧紧地攥着他的,她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声音颤巍巍地说:
“真像,和你爸爸真像,林儿,你爸爸找过你没有?”
董玉林恨不得他死了,就算他找过来他也不会认的。
“没有。”他干巴巴地说。
老太太失望地叹了口气:“他还和我赌气呢,这孩子,等他回来看我不揍死他。”说话间她拍了拍董玉林的胳膊,“你现在出社会了,也有自己的门路,要有时间,也帮奶奶打听打听你爸爸在哪儿,奶奶没几年好活了,不见他一面我死了都不甘心。”
董玉林心里怎么想只有自己知道,面上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老太太安心了,忽然狐疑地问他:“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董玉林实话实说,把王进良给拱了出来,老太太一听这话,看他的眼神顿时不对劲了。
“你是为了房子回来的?好哇,我说呢,我说呢!十几年没回来,现在突然找得着家门了,合着是为了钱呐!”
女人从外面进来,很惶恐地看着两个人,话是对着董玉林说的:“林儿,你对你奶奶说什么了?你别惹你奶生气!”
老太太顺手抄起桌子边的水果盘子就对着她砸了过去:“滚!谁让你进来的!果然儿子像娘,都不是好东西!”
董玉林豁地站起身,拳头紧了又紧,嘴里的话就要冲出口,被母亲一把扯了出来。
女人弓着背给儿子道歉:“你奶奶年纪大了,脾气越来越不好,你体谅体谅,别生她的气。”
她越这样没脾气,他越生气。他从小到大,他最恨地就是她这副没脾气的样子。
“她都那么说你了,你还供着她?”他憋不住火气,问道。
女人拢了拢鬓边的银发,一脸的温顺懦弱:“她是长辈。”
董玉林气笑了,他觉得自己回来就是他妈的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爱咋地咋地吧,管她去死。
董玉林嘲讽一笑,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抬步朝大门走去,女人淌着泥泞追出去,急切地问道:
“怎么这就走了?吃个饭再走啊!”
董玉林回过头,看着她,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话:
“你在这个家,哪一天过得痛快舒心了?你过着这种没尊严的日子,为什么还不离开?”
他可以养着她,他小时候就不知道想了多少回,等他长大了,一定要接她出来供养着她。
女人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声音如一缕细烟,一吹便散了:
“我要等着你爸。”
董玉林气笑了:“等着他干什么?等着他回来打你踹你吗?”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你别这么说,他毕竟是你爸爸。”
董玉林闻言狠狠朝着对面唾了一口:“可去她妈的吧!”说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幕里。
女人倚着门,站在外面良久,直到房间里的老太太嚷嚷着要喝水,才一步一步又挪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