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琼下班回到家就看见男友在客厅的沙发上躺尸,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热好的饭菜,小心翼翼地问:
“你吃晚饭了没?”
董玉林手掌蒙住眼睛,摇了摇头,说:“不想吃。”
看着混身散发着“来哄我”气息的男朋友,周玉琼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问:
“怎么了?今天回家受委屈了?”
董玉林被她哄小孩似的口吻逗笑了,伸手将她抱在怀里狠狠地闷了一口,然后很生硬地转移话题:
“之前公务员体检的结果出来了,这次上岸应该是稳了,要不要喝点酒庆祝一下?”
周玉琼看他不想说也就不强迫了,顺势点了点头:“行啊,好久没喝过酒了,你等着,我给你去拿啊,咱们提前说好了,只能来一点,不能喝多了啊!”
董玉林笑着保证说肯定不会,结果两杯酒下肚,他晕晕乎乎就醉了,嚷嚷着在家里开party,还要给她唱情歌,她拦都拦不住,在他吼了几遍好汉歌后才勉强把他拆腾到床上睡下了。
这一折腾不是一般的累,周玉琼洗完澡出来护肤也没做,直接一头倒下,眼一闭就入梦了。
她做了个和董玉林在一起的极好的梦,另一边董玉林却睡得有些不安稳。
大概是因为回了一趟家的缘故,他又做了一个关于过去的梦。
梦里又是那条繁华的街道,家家户户门口都贴上了春联,有的还挂上了红灯笼,整条都飘着炸肉圆子和卤猪肉的味道。
他又变回了五六岁的年纪,还似乎特别高兴,一直围着妈妈打转,想要妈妈给钱他去外边小卖部里买响炮玩。
妈妈笑着说了什么,他高兴地直蹦哒,两个人正准备回屋拿钱,门忽然被砰砰地砸响了。
他一下子躲进妈妈的怀里,缠着她不让她开门,他直觉开门之后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可妈妈不听小孩子的话,还是跑去开了。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高高大大,像怪物一样的黑影从门外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怪物喷吐着散发着酒味的气息,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似乎在指挥妈妈去干什么事,语气很不好。
妈妈拉着他让他回屋子里去,他不愿意,被妈妈一把推了进去。
他害怕又担心,却只能挤在门缝里往外看,然后他就看见妈妈从厨房端了东西出来,似乎要给那个怪物吃,那个怪物却不领情,而是忽然暴怒,起身一把掀翻了她。
妈妈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的哀嚎,好疼,好疼啊!
他忍不住了,他要保护妈妈!
他推开门,像一头小牛犊一样朝着怪物的肚子顶了过去,可是怪物力气好大,直接一只手就拨开了他。
它被激怒了,对着妈妈大声地吼叫,发疯,用它发怒的脚狠狠地踹妈妈的脑袋。
他好害怕!
他想让它停下!
他想让妈妈快跑!
妈妈却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
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跑出门去,想要将那些打怪兽的人叫过来。他相信,那些人来了,妈妈就能获救了,怪物就会被打跑了!
猎人终于来了。
他们把怪物抓了起来,要把它关进笼子里去,他好高兴好高兴,可是妈妈却从地上爬起来了。
妈妈抓住猎人的手,她哭着说不要抓它,它不是坏东西。
他很生气,它打妈妈,怎么不是坏东西!
妈妈却生了他的气,她责备他为什么要把猎人叫了过来,她骂他不懂事。
他生气地大吼,可是我在保护你啊!它是怪物,它打你,可能还会杀了你!
妈妈却说,你别胡说,那是你爸爸!
他说,它是怪物,不是爸爸,我没有爸爸。
妈妈狠狠地瞪着他。她说,小孩子都有爸爸,没有爸爸的孩子会被人笑话。
他才不怕别人笑,他只想把怪物抓起来就好了,他可以不要像怪物一样的爸爸。
他告诉猎人怪物有多坏,告诉他们怪物打妈妈,打得妈妈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他求猎人把怪物抓走,再也不要放他出来。
猎人听了他的话,给怪物带上镣铐,要把怪物关进笼子里去,妈妈却哭着冲出来拦住了他们。
她大声咒骂他们多管闲事,她拦住他们说那些伤口都是意外,她央求他们把怪物放回来。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都是瞎说的。她对猎人这样说道。
他只是喝了酒,在发酒疯呢。她说。
你们要是带走他,我就不活了。她说。
猎人只好把怪物放了回来,怪物在地上打了个滚,呼哧呼哧的睡醒了,它睁开眼睛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走到房间里扑通一声倒在床上,又香甜地睡着了。
他躲在门后面看着躺在他家里的怪物,心里害怕极了。
董玉林醒过来时才半夜三点多,外面的夜色正浓,女友在自己身边睡地打起了小呼噜。
他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小时候的那些破事,越想越心烦,他又有些睡不着了。
他默默在心里发誓,下次再多管闲事,就特么出门被车撞死,谁爱管谁管去吧。
结果没过几天,医院那边打来电话,说他母亲生病了,癌症晚期,就这几天了,让他去医院看看。
董玉林怔了好一会儿,洗把脸后还是按照电话里说的地址跑过去了。
医院是个充满不幸的地方,时刻都散发着苦涩的味道。
董玉林到的时候前台护士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的,问完病人姓名,就将他指到了病房最角落的位置。
病房走廊开着刺眼的白炽灯,尽头塞着一张小床,他的母亲就蜷缩在那张狭小拥挤的白色病床上,除了她自己再没有别的人。
董玉林在心里告诫了自己好多次不要再管她的事,可看到这一幕却还是心里酸涩的不行。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女人却在他靠近的一刹那睁开了眼睛。
病痛在琢磨着她的五脏六腑,挑动着她每一根感受疼痛的神经,她睡不着。
看见儿子来了,女人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很高兴。
她说:“最近工作的事定下来没有?”完全是一副对他的近况了如指掌的语气。
董玉林点了点头,多余的话不知道说什么。
“考公务员似乎很严格吧,还要各种背景审查,你没问题吧?”她又问。
他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问,毕竟家里几个人什么情况,有没有人有犯罪记录她比自己清楚,却还是点了点头。
她继续说:“这工作考上了就丢不了了吧?”
他忍不住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她笑了笑,喃喃道:“我只想知道我们有没有给你添什么麻烦,还好,还好。”说完她像放下了什么心事,笑得很舒心。
董玉林心中一涩,道:“好好养病,医药费我来想办法,你别操心。”
她又笑:“哪需要你,房子我准备拆了,应该会有不少钱。”
董玉林惊诧地看着她:“奶奶不会同意的。”奶奶要留着房子等她儿子回来,怎么会答应。
“房本在我这儿,不用她同意。”
她好像变了个人,语气轻描淡写,对家里那位老人的畏惧好像也一瞬间不复存在了,仿佛放下了什么包袱一样。
她性格懦弱,但认定的事一向不会轻易改变,董玉林看透了这一点,也不想多说什么了。
事情一旦定下来,办起来就很快,没过多久拆迁的事走了程序,钱的事就都办妥了,还在女人的坚持下全打到了董玉林的账上,老太太撒泼打滚,哭闹上吊都不管用。
老太太气坏了,跑到病房闹。女人只是冷漠地看着她,等保安将她叉出去的时候才丢出来一句:
“那房子可是个宝贝,拆的时候您可一定要睁大眼睛好好看,一眼都别漏了。”
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女人带着笑,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太累了。
老太太不用她说也会去看,她一会儿用罪恶的话咒骂着那些施工人员,一会儿又哭嚎着她不回家的儿子。
工程队最开始也有点放不开手脚,慢慢的也就那样了,该干嘛干嘛。
一切准备就绪,正午时候一声巨响,屹立了几十年的老房子轰然倒塌,尘埃扬了老高,高兴坏了一众没见过这大场面的孩子。
其中一个眼尖的孩子站在外围看了又看,忽然指着墙里露出的白色的东西惊声叫道:“骨头,那里有好多骨头!”
施工人员也吓了一跳,赶紧报了警。
法医很快到达下场,走的时候带走了那具完整的男性骨架。
老太太等着在她曾经的卧室墙壁前忙碌的警察,瞬间傻了眼——她终于找到了儿子,却宁愿从来没有。
她疯了一样跑到医院,质问奄奄一息的女人:“是不是你干的!”
女人笑了,她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她说:“你不是一直在找儿子吗?现在找到了怎么还不开心?”
老太太目眦尽裂,扑过来就要掐死她,周围的人全都上去拦她,女人却只是笑,她说:
“你给我下药逼着我嫁给你儿子,你拿我儿子前途威胁我不许离婚,你还帮着你的好儿子打我,现在,这只是你的报应而已,你就好好受着吧。”
老太太哭天抢地,非闹着要警察枪毙了她,不然她就一头撞死。
医生,护士,看热闹的病人家属,守在一边的警察拦的拦,劝的劝,乱成了一锅粥。
病床上的女人看着老太太疯魔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他工作稳定了,再也不用受她连累了。
她这样想着,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