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槐树街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平时就负责七星街那一块儿的群众工作。
事情嘛说多不多,说少绝对不少,我们可不是喝茶看报就算混一天的人。
最近我们街道有个任务,就是人口审查的事儿。
这种事能打电话当然好了,不过你也知道,很多人被各种装修的、买房的、搞金融的还有卖婴儿用品的推销电话骚扰怕了,看见一个陌生电话大都不高兴接。
但是必须每家每户都访到位啊,我没办法,只能挨家挨户的上门。
好在我们的办事处离七星街那条道近,办事方便,所以也不需要走多远的路,想到同样搞普查,却必须在翻山越岭的同学,我心里不禁又觉得幸运起来。
周一,我的打算是先走访槐树巷子那一块儿。
槐树巷子就在我们隔壁一条胡同,里面住的也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里头的老头老太太平时闲着没事儿就聚在巷子口打打牌,有什么事朝里面招呼一声,左邻右舍多半就会从各个屋檐下面出来。
我抱着东西,还有一些小礼品往巷子口一站,和我相熟的许大妈立刻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
等我把来意一说,她立刻朝后面巷子喊了一嗓子,三三两两的人果然从家里出来。
我一个一个问他们家里的情况,完事儿之后送她们一些小东西,他们一个个喜滋滋的,让我下次来的时候招呼一声就行。
我点点头,对了一下手里的名单,结果发现有两户人家没来。
一户是巷子最里头的张大妈家,一户是巷子里开诊所的蔡大爷家。
我问消息一向灵通的许大妈,许大妈说她也不清楚。
自从她在这巷子里跌了一跤,就很少看见她出门了咧。许大妈这样说道。
其他的大爷大妈七嘴八舌的。
有人说,她自从那次之后就神神叨叨的,还往家里请了个道士,为这事儿还和家里的媳妇儿吵过嘴呢!
也有人说,她们家那个小孙子最近不老往医院跑了,倒是那个小丫头病了好几次,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风水有什么问题。
反正说来说去也都是听别人说的,我便问起蔡大爷的事。
说起蔡大爷,许大妈就摇头:
我看他记性是越来越不好了,之前我上他家瞧病,结果他一个皮肤病,他却给我开了个治牙疼的药,反正我是不会再找他了,他那里出毛病了。
许大妈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说完又摇了摇头。
旁边一个大妈接过话:
老蔡平时就不怎么和咱们说话,他家那孩子也是,能说上几句话,但从来没带咱们巷里的孩子去过他家,他们俩口风紧着呐,你要问他什么事,还是自己上门去问吧。
我也正有这个打算,于是和他们又客套了几句后就先去了张大妈家。
到张大妈家的时候他们家好像没人,院子门锁着,窗户上的窗帘也拉着,里面什么情况都给遮的严严实实的。
我敲了敲门,没人应声。
就我知道的,她家儿子白天上班,儿媳妇好像有时候白天在家,有时候也上班,两个孩子都是张大妈带着,不过现在大的那个丫头已经开始上学了,但小的那个孙子一般都和奶奶在家的。
我走到窗户那边,想看看里面什么情况,结果却被吓了一跳。
张大妈瞪着俩浑浊的眼珠子正掀开窗帘子一角,眨也不眨地盯着我呢!
心脏在胸口咕咚咕咚直蹦哒,我稳了稳心神,和张大妈说明来意。
张大妈看了一眼我身后。那天的太阳正好,我站在太阳底下,在身后的地面上投下了淡黑色的影子。
我正寻思她看什么呢,张大妈打开大门,让我进去。
我犹豫着跟在她身后,刚一踏进去,我立刻留意到屋子对着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副钟馗画像,画像上面挂着一个大镜子,画像下面摆着一个小香坛子,里面正燃着几只线香,原来屋子里那股香味就是这么来的。
我简单地问了几句她家里的情况,她一一都答了,但好像是心不在焉的缘故,答得很简短,好在都答完了。
之后我把礼品送给她,她收了,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眼神不住地看看屋子里快要燃尽的线香,又接着看看我身后。
那大概是逐客的意思,我也不好多留,提出告辞。
她站起来,没有送我的意思,眼睛仍旧盯着我身后。
她似乎,在看我的影子。
在快要出门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身后,眼睛被镜子的强光闪了一下眼,我眨了眨眼睛,对张大妈说:
大妈,现在是现代社会了,封建迷信可要不得啊。
张大妈脸色难看地看了我身前身后那颗高大茂盛的大槐树,半响没搭腔。
我只好尴尬地走了出去,接着去了蔡大爷家里。
蔡大爷家的诊所最近生意不怎么样,我上门的时候他不在前面。
我朝诊所后面喊了一嗓子,蔡大爷慢吞吞从里头钻出来,问我有什么事。
我笑着问大爷躲在里面干嘛呢?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说在里面看电视。
看着他冷冰冰的一张脸,我觉得有些尴尬,于是直接和他说明来意。
他说到前面坐着聊吧,然后带着我带前面去。
接下来我问什么他答什么,绝对不说多的话。
——家里几口人?
——两口人,我和一孩子。
——那孩子是您家......
——有人放在我诊所门口,我就养了。
我记得是有听过这事儿,之前有人还说,别看老蔡人阴沉沉的,倒是个好心人呢!
我问了他的情况,再问了孩子的情况,然后提议如果可以的话想和那个孩子通一下电话。
蔡大爷没有推辞,当着我的面和那孩子打了电话。
我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然后问他现在的状况,在哪儿?家里几口人?
他说住在那里那里,又说家里只有他和舅舅。
我问完了话,觉得有些奇怪——那孩子怎么叫蔡大爷舅舅呢?
我憋不住话,直接问了蔡大爷,蔡大爷也说是因为他不想让那孩子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所以告诉他爸爸妈妈车祸去世了,舅舅接手抚养了他。
原来是这样的打算,我点点头,整理好资料之后离开了。
后来老公所里的事情消停了,我和老公说起今天搞普查的事情,提了张大妈还有蔡大爷一嘴。
老公是派出所的,听了之后立刻问我那个张大妈全名是不是叫张惠娟,我说是啊,结果他告诉我说昨天死了。
死了?之前我去看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死的?我惊奇地问。
老公说,好像是心脏病发作死的,他们所里怕是刑事案件,还特意上门盘问了一遍,结果说是死前一段时间老太太就有点神神叨叨的,老是说自己被鬼缠上了,还说睡觉的时候被鬼压床,估计就是那个时候就有点征兆了,不过他们家里人没在意,以为老太太迷信呢,后来忽然就死了。
可能是心脏问题吧,老公最后这样说。
我唏嘘了好一阵,觉得真是世事无常啊,之后这事儿也就放下了。
后来老公忽然被刑侦大队的抽调过去了一段时间,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回去,却发现这家伙正躺客厅沙发上打瞌睡呢。
我笑他,你事情忙完终于找着家门在哪儿了?
他却神秘兮兮地说,老婆,有个事你一定感兴趣。
我一听,胃口顿时被吊起来了,让他别废话,赶紧说。
他拍怕身边的位置让我先坐下,然后问我认不认识槐树巷子里面那个蔡大爷。
我说之前我还上他家做过调查呢,怎么不认识!
你去过他家,那你知道他们家后面有间屋子一直关着个人吗?
我惊讶地摇头,说上次我上门的时候没进过他家后边。
想想在我上门的时候,他家后边儿关着个人,我心里顿时毛骨悚然。
老公接着说,我们也是最近接到报案,说有人在附近的七星湖里看见了一具浮尸,然后让警犬嗅着味儿找上他们家的。
他们对蔡家两人进行了盘问,结果老的那个嘴严得很,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他们只好从小的入手,在磨了几个小时之后,小的终于招了。
据他交代,他妈妈有疯病,见人就咬,他舅舅怕她伤人,就一直将她关在家里,后来他舅舅记性越来越不好,有一次直接把门忘锁了,他妈妈就趁机跑了,后来他舅舅还报了警呢。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等知道这里面的隐情,不禁感慨说那孩子也太可怜了。
老公也说,确实可怜,不过前提是他说的都是实话。
后来他们经过DNA比对发现,死者和他舅舅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倒是那孩子和两个大人的关系很有意思,检测显示他和他舅舅才是货真价实的父子。
我想说点什么,却只有张大嘴巴的份儿。
老公接着说,而且他们查了一下,根本没有发现接到过那个老蔡的报警。
我已经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了。我问道:那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老公没吊着我,很快为我揭开了谜底。
原来那个老蔡本来不住在槐树巷子,后来因为在家里实在娶不到媳妇,就跑出来了。
但是因为他驼背,也没什么谋生的手艺,也没混出个人样儿来,还是有人看他可怜,愿意收他在医馆里打打下手,虽然没什么钱,但是有吃有住,还能学门手艺。
他在里面学了几年,岁数更大了些,于是决心用自己的积蓄租个地方开家医馆,所以才有了他们现在槐树巷子里那家医馆。
当时那个年代,医馆的行医证都是随便糊弄来的,再加上也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人,自然也少有人找他看病。
看病的人少了,自然钱包里的进账就少,进账少,娶媳妇就基本没戏。
他思来想去,于是走了一条邪路。
都嫌弃我丑我穷,不惜的嫁我,那我干脆绑一个来,把她关在屋子里,偏要让她给我生儿子。
他用挑一件漂亮衣裳的眼光在周围的人当中挑来挑去,终于挑中了前面隔着几条街的副食店店主家的那个大女儿。
她长得非常漂亮,发现他打量他的时候总是用鼻孔对着他,这让他很恼火,同时打定主意就是她了。
后来他跟着她跟了好几天,终于给她找着机会把她绑来了,他把她囚在后面屋子里,还堵上了她的嘴,一直到她怀孕显怀,他才和她约定,他不捆着她了,但她不许跑,不许叫。
女人答应了,但是后来待着机会就想跑,他索性打断了她的腿,让她瘫在床上。
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和她一样漂亮,还不驼背,他很高兴。
他和孩子说,我是你舅舅,里面那个女人是你妈妈,你妈妈有疯病,见人就咬,所以他才把他关起来。
他怕小孩子不信,有时候故意打开门,让他看见那个女人扑过来对他又踢又打,嘴巴里还脏话连篇的样子。
那应该给小孩留下很深刻的阴影,之后孩子果然就信了他的话,妈妈有病,疯得厉害,一直到长大他得深信不疑。
随着孩子渐渐长大,样子和爸爸越来越像,已经被关的有些神智不清的女人有时候会糊涂地将他认作凶手,对他又抓又咬,孩子被救下来后就越来越不敢靠近女人了。
等到上了大学,谈了恋爱,他反而开始觉得有这样一个妈妈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他爸爸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对女人动了杀心了。
听到这里,我不禁插了句嘴:那平日里如果死者又喊又叫的话,按理说左邻右舍应该听得见啊!
老公摇头说,凶手在那间屋子涂了很厚一层隔音材料,后来还买了一台电视机,平时放很大的声音,也就遮掩过去了。
我忽然想起之前听说的张大妈遇鬼的事,我模糊记得那天的日期,于是问老公死者遇害是不是就在那一天。
老公肯定了我的回答,并说那天他还处理了附近的一起车祸,当时一死一伤。
你猜事情最让人难受的地方在哪儿?老公问我。
我摇头,说不知道。
老公叹了口气,说出车祸的两口子就是死者的父母。
老两口一辈子守着那家副食店不敢挪窝,就是怕失踪的女儿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家了。
可是那天死者从那蔡家逃出来的时候,她爸爸开着车从旁边过,他看见她的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思念女儿产生幻觉又认错了人,精神恍惚之下才发生了那场车祸。
他们和找了半辈子的孩子就这样擦肩而过,而紧随在死者后面的凶手在那之后不久就锤杀了她,并将尸体扔进了湖里,让他们从此天人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