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回答任何问题。”林晞压根没心情正眼去看坐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白蚌珠，只是不急不慢地带上蓝牙耳机，“那就先从姓名、出生年月日、户籍所在地、现住地、籍贯、出生地、民族、职业、文化程度、家庭情况、社会经历开始吧。”
白蚌珠被林晞说的脑子里一阵一阵嗡嗡作响，于是不一会就全都老实交代了。
这是走流程的工作。
林晞听了半天也没什么兴趣，只等白蚌珠唠叨的差不多了，他才多少变得认真起来，“柳灵芝最后一次交易的对象是谁？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
白蚌珠完全是基于惯性张了张嘴，可来回犹豫了半天，才慢慢地吐出一句，“我们做这行的经常有人帮忙介绍，而且他们直接就说了柳灵芝的姓名，我还以为是熟客，所以就没多问。”
这个回答本身很平常，并没有刻意推卸的嫌疑。
林晞本来也在心里琢磨着，如果白蚌珠是个三进宫的滚刀肉，那当时赫然袭警，未必就是因为惦记着还有一笔收益不菲的生意，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对警察抱有仇恨心理，所以才气不过想吓唬一下警察。
可是白蚌珠刚刚短暂的犹豫，和他脱口而出的“他们”，让林晞立时又多了几分怀疑。
于是林晞一撩眼皮，终于正眼看了白蚌珠一眼，“他们？”
白蚌珠突然咧出一嘴黄牙：“警官，您不会不知道还有一凤双龙这种玩法吧？”
看着白蚌珠一脸猥琐的模样，林晞无所谓地大腿翘二腿，一刻也不等地打断道，“玩完以后，是你自己去收的钱吗？”
白蚌珠本以为自己虽然在林晞面前豪横不起来，但多少可以恶心他一下，不想林晞丝毫不为所动，再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已是令人心惊的冷酷和强硬。
这一下让白蚌珠措手不及，硬是支支吾吾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林晞不耐烦地握了握拳，指骨顿时发出阵阵脆响。
白蚌珠条件反身地一颤，彻底明白了林晞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像这种在家接客的情况，一般都是她把钱交给我。”
林晞几乎是咬着白蚌珠的最后一个字开了口，“那这一笔交易的钱呢？她交到你手上了吗？”
白蚌珠整个人一定，“没......”
“你免费让人玩了一次一凤双龙？”林晞知道白蚌珠个性恶劣，所以故意怼了回去，随后垂眼收回视线，轻蔑地哼了一声，“柳灵芝每天早晨都会和你通话，也就是说她一般都是晚上接客，第二天就会把钱给你。”
真没琢磨清楚警察的脑子为什么都转得这么快，白蚌珠只能认命地点了点头。
林晞将视线掠过白蚌珠短小的下巴，厌恶地一蹙眉：“我们看过柳灵芝的话单。2月18日，柳灵芝接了最后一笔生意，而当晚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你，却是刚接通就被你挂断了。次日，她没有按照寻常的规律，联系你交钱，往后也再没联系你接客，你却对此不闻不问。为什么？”
一片寂静间，林晞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淡然开口问道，“还是说你早就知道她永远都不可能再把这笔钱交到你的手上了？”
饶了一大圈，最后竟然是从这里找到了些许破绽，白蚌珠一下子彻底没了声音。
看白蚌珠缄口不言的架势，站在外面的罗旭不自觉地撇了撇嘴，满腹牢骚地憋出一句：“就林晞这寡淡的性子能问出话吗？”
陆宸骁站那跟守在儿童游乐园外面的老父亲一样，一副“这还能闯祸了”的欠揍模样，“你让他试一次不就知道了？”
罗旭看着年轻人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来火，不过来不及说教，林晞那边就又有了动静。
“不想说？”
白蚌珠不敢在林晞面前骂骂咧咧，索性闭口不说。
林晞等了半晌，似乎是在斟酌用词，这时耳机里恰好传来陆宸骁的声音，“你放心大胆地问，问出来了你的功劳，问错话了我来担着，不要有顾虑。”
讯问室里没有一丝声响。陆宸骁的声音响在耳边，就像是他本人正贴着自己的耳廓说话一样，声音低沉安稳，让林晞不禁愣了愣神。
不过他很快不动声色地把不适宜的神色掩饰了过去，不再犹疑地接着之前的话继续问道：“是为了戏耍警察故意不说，还是为了那点货，所以不敢乱说？”
林晞尾音轻轻一拨，恍若挑断了在场所有人都时刻紧绷着的那根弦，甚至就连原本面无表情只顾着记录的书记员都随之抬头，露出了微微吃惊的神情。
罗旭也越发急躁起来，“这哪里是讯问，这简直就是瞎搞！这么重要的案情是能作为套话的赌注，让他随便挂在嘴边的吗？你刚还说他问错话了，你替他担着，你看看他这样，你有多少本事能替他担责啊？”
跟遛弯突然停下来看斗蛐蛐的大爷一样，陆宸骁抬手一晃一晃地瞎摆着，“稍安勿躁，老罗。要不咱来打个赌？我觉得这白蚌珠不出三分钟就会开口，你赌几分钟？”
“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罗旭一把甩开陆宸骁在一旁戳来戳去的手，“他一外来人，你少替他打掩护。等下他和没事人一样回省厅述职了，你还得留在市局给他善后。”
陆宸骁一脸惊讶，“你这也想的太严重了。”
“你懂个屁。”罗旭黑着一张脸看着坐在讯问室里的林晞，“人从省厅下来装模作样地锻炼，那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就你这种傻不拉几的还一个劲地往上贴。”
“我认真分析过了，我觉得小林哥那多半是因为面瘫......”
大概是和陆宸骁有心灵感应，林晞在里面掐着点地骂道：“屁话一大堆，正经话不会说。”
看不到陆宸骁在外已经石化的林晞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喂，不会这时候还让人从牙牙学语开始教你学习说话吧。”
白蚌珠就是一只被猫咬住喉管的耗子，只能应声挤出一声干涩的疑问，“你们也知道那批货的存在了？”
这句话一出来，陆宸骁和其他在场的警察简直是原地满血复活，唯有罗旭一时语塞，悄声骂了句国骂。
“所以你确实是早就知道了他们的目的。”林晞没有理会白蚌珠的疑问，只是通过他的反应，定下结论，然后迅速质问道，“他们都和你说了什么？你从中分了多少货？”
在林晞严厉追问下，白蚌珠的第一反应是抱怨，“我没拿他们的货！这两人说的压根就没一句真话！”
正等着他一口气把前因后果都吐出来，结果白蚌珠像骤然噎住了似的，一看就是内心正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此时此刻，他多耽误一秒钟，林晞就得陪着他，在一屋子警察的审视之下，多坐一秒钟。
耐心耗尽的林晞皱眉一叹气，“白蚌珠，这样挤牙膏似的讯问真没必要。暂且不说你现在已经坐进来了，以后再想去拿货也已经是不现实的事了。就算我们没搅黄你这单大生意，就凭你这点头脑计量、人脉资源，你以为对方是真心要找你合作？拖着不给还算好的，万一哪天约你一个人交货，最后在荒郊野岭把你做掉，杀人灭口，都不过只是小事一桩罢了。”
“与其来来回回地与警察置气，想着反正我逃不掉，但我也不会让你们有所收获，最后却便宜了那些人在外面快活，倒不如拉着他们一起。”林晞一扫白蚌珠动摇的模样，“反正警察对于我们来说也就是一份职业，多抓你一个，少抓他们几个，都是一样的上班做事。但你一个人吃牢饭，他们在外自在，和他们多吃几年牢饭，你却能戴罪立功，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白蚌珠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是有几分道理，可自己刚想回答林晞的问题，就被他淡然地制止了。
“我要听的是你的实话。”林晞终于直视白蚌珠的目光冷峻明锐，“罪恶从来都不是能与正义相较的筹码。现在这种情况下，能够相互比较的只有你和他们。而能让胜利的天秤向你倾斜的唯一方法就是说实话。”
被林晞武力与智力双双压制的白蚌珠幡然醒悟，“之前是我没想明白......从现在起，我一定交代清楚，绝不欺瞒！”
林晞看他那样，只好重新耐下性子，“那你说吧。”
“我们这行消息渠道杂，他们当初联系上我的时候，我的确是没多问。但是他们当时要约的那个时间点，柳灵芝早就有自己的安排。我说要不换个其他的时间，他们不答应，就非让我去劝。您是不知道柳灵芝这个人，她总是有自己的条条框框，还别说让我去劝，那就是天王老子来劝都是个屁。我要不是看她有点姿色，服务也确实厉害，早就让她滚蛋了。”
白蚌珠每说一句都要停下看看林晞的脸色，眼看着林晞突然面色一沉，他声音跟着一抖，马上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说那我也没辙，他们就说之所以非要柳灵芝，是因为听说她手上有给男人补身子的好东西。他们就想等玩完以后，把货骗出来，实在不行就分我一部分。起初我还有点怀疑。可后来他们说那玩意不违法，就像是把咖啡粉和肾宝片压成的粉混着装进烟油，既能壮阳，还能让人慢慢上瘾，以后在市场上一定会越来越抢手，价格也一定会越来越高，我本来又是做这一行的，要是能拿到手做个特色，肯定能吸引更多顾客。”
“所以你就舔着脸去劝了？”
这要是换个警察对着白蚌珠这么说话，他早就问候人家祖宗十八代了。但他怕林晞直接把他的鼻骨打碎，于是只能闷声接着往下说，“后来等柳灵芝来交钱的时候，我就和她商量了这事。她刚开始死活不答应，最后提出如果对方出三倍的价格，她就考虑一下。结果我把这话告诉对方，他们竟然还真的答应了。再往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看林晞并不搭理他，白蚌珠急的连忙发誓，“真的，我真不知道，要是我成心骗你们，我白家就断子绝孙！”
要不是待在讯问室里，林晞早就一个白眼无视白蚌珠了。
“解释一下你与柳灵芝的通话记录。”
“那两个人说了要骗柳灵芝的货。我了解她的性格，遇上这种事，她不可能不挣扎的。所以当晚那个电话，是我在犹豫的时候接的。但我心虚啊，万一她是来质问我的呢？于是我转念一想，又匆匆把电话给挂断了。接下来这几天，我也不想再和她有什么联系。”
那是柳灵芝最后的求救电话。
这话在林晞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些伴随着将要浮现的情绪，却被林晞溺死在了意识的最深处。
“但事实是你并没有拿到他们口中的好东西。”
林晞的话轻轻一点，就像火星挨上了摊在地上的汽油一样，瞬间点燃了白蚌珠怨恨的情绪。
“对！他们骗我！”白蚌珠没忍住瞪了一眼林晞身后坐着的几位警察，整个人恨得牙痒痒，“他们本来是说第二天约个时间，大家把货一起分了。可我左等右等，再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对方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想想我前后替他们做了那么多事，还把柳灵芝这条赚钱的路给断了，我实在是气不过就不停地给他们发威胁短信。他们要是继续这样无视我，我就报警。就算要把我自己赔进去，我也绝不会让他们逍遥自在。”
林晞有一秒简直是陆宸骁附体，悄声吐槽道，“警察真累。就连坏人受了委屈，也都想着要找警察叔叔帮忙。”
白蚌珠正在气头上，一时间没听清楚林晞在说什么，“您刚想问我什么？”
“我说你这思想觉悟真不错。”完全没发现自己正在向陆副看齐的小林哥顺口接过白蚌珠的话，“那你威胁他们之后，有收到回复吗？”
“有。”白蚌珠一点头，“他们原本说今晚要见一面。”
林晞神色一凛，“今晚？”
白蚌珠不知道自己提供的这个信息有多关键，只是一肚子的苦水没处倒，“对啊。但我这不是已经被你们给抓进来了吗......”
顾不上肌肉丑男倾诉委屈有多恶心，林晞肃然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回复你这条消息的？有和你约定具体的时间地点吗？”
白蚌珠完全察觉不到事情的重要性，“就在昨天你们联系我之前回复的。至于具体的安排，说是今晚七点再通知我。”
林晞看了一眼腕表，还有十二个小时三十二分钟。
耳机里传来陆宸骁的声音，“辛苦了。你先出来吧。”
推开门看到陆宸骁站在自己眼前，林晞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老罗，”陆宸骁上前拍拍林晞后背，继而转身看向罗旭，“你帮我去看看查监控的那边，有任何有关孙烨的消息告诉我一声。”
目送罗旭走出门，林晞这才完全放松下来，“你有什么想法吗？”
感觉林晞往自己身旁靠了靠，陆宸骁原本严肃的神情微微缓和了些许，“两点。第一，三天前我们在南柯梦外拦下了一批Fenian，那时孙烨也在场。如果他本人就能接触到Fenian，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必须约在2月18日当晚去柳灵芝家，回收一批只不过是类似于某种试验品的Fenian合成物？第二，当时距离柳灵芝遇害，整整过去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孙烨却一直等到警察找上门才运货逃跑。而如今又过去了两天的时间，孙烨已经被抓，另一个人不仅不逃，反而折回来约人见面分赃，这说不通。”
“与杀手合作，伪装成嫖客，诱骗白蚌珠，不顾忌抓捕......所有这些异常行为的症结究竟在哪......”
陆宸骁话音未落，蔡妮突然推门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面色同样凝重的罗旭。
“陆副，我们刚刚顺着监控查到孙烨的行踪。他.......”
陆宸骁鲜少见到蔡妮如此慌张，不由得绷紧了神经，“你别急，他怎么了？”
“他在2月18日曾与李莎见过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