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听连结着所有人的心绪。
吴端正为人阴险，说话也晦涩难懂。对于那些不了解内情的警察来说，听来听去绕不明白，只知道局势远比想象中的要严峻很多。但陆宸骁却是很快就捋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二十年前，狼的村落开始大规模研发新型毒品，警察介入调查。后来狼的内部出现派系之争，导致新型毒品的分子式被人为销毁或是意外遗失，但这并没有打击新一代头狼的野心。在他上任之后，很快做了第一笔生意，就是把手头上留有的新型毒品，卖给一个叫邱叔的人。恰好警方盯死了那一次交易，想要趁机抓一个人赃并获。没想到事态失控，最后造成一场混战，害得邱叔拿不到货还赔了几个人。
而后狼整整蛰伏了二十年，直到如今手下的村落才重新研发出Fenian，在南柯梦这类场所，将其包装成“保健品”等，进行低成本低风险并且还能马上产生收益的活体实验。估计邱叔这二十年来也是一直盯着狼的动作，所以才能直接找到第一个将Fenian基本复原的人，也就是孙烨。然后在接触过程中，利用他的私心，将他引诱成为一名杀人犯。这样一来，警察要破案，就得抓人。而狼若想保住好不容易重新问世的Fenian，就得保人。最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邱叔不费一兵一卒，只需要找人杀了柳灵芝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三陪女，就能把狼引入警方的视线，在夺回Fenian的同时，借警察的手，消耗狼的实力。恐怕最后警方沿着一个又一个的村庄铲除了狼，邱叔也能坐享现成的Fenian，成为垄断毒品市场的霸主。
其实原本黑吃黑，只要出手总能留下马脚。问题就在于邱叔找了吴端正帮自己露面做事。这个吴端正也是一个人物。在警校学习空有一腔代表法律惩奸除恶的热血，等出了校园，进了社会，才发现恶人都在物欲横流追求享受，反倒是警察拼死拼活做牛做马。还别说侦破大案特案，有时就是为了抓个小贼，证据得一点点找，程序得一步步走，完了还得忍受舆论的攻击。现在心态崩了，索性质疑制度，仇视社会。说什么杀人是为了给警察找事做，这都是安慰自己的胡话而已。
亏得警校和市局教了他那么多知识，现在全让他用去报复社会了。
陆宸骁贴地一滚，闪身钻进架空层下。枪口一扫，确认安全之后，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起身直奔停在对面的警车。
真是他妈的见了鬼。
坚硬冰冷的枪口抵在太阳穴上，林晞眼睫轻颤，声线却是平稳的没有起伏，“二十年一次的好戏让你遇上了，难道还不够痛快？”
吴端正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逼迫林晞侧脸撇开视线，“痛快。只不过还可以再刺激一点。”
林晞垂眼看着李莎挨在边缘的脚，还有楼下堆出来的机械废品，延伸在领口之外的线条，从下颚线到颈部肌肉线条，无一不是绷紧的，“什么......”
林晞的皮肤本就白的亮眼，薄薄的一层冷汗挂在额前颈间，仿佛光亮的透镜，将若隐若现的血管纹路衬得清晰可辨。
吴端正似乎变得兴奋起来，“你猜狼都在哪里呢？”
枪口往前一推，怼得林晞往左一靠，差点一只脚滑了出去。
“他们要从我这保住孙烨。”吴端正贴在林晞耳边，用气音问道，“你觉得为了让他们付出代价，我会建议他们什么时候动手呢？”
话音戛然而止，吴端正扶在李莎肩头的手指一根根的抬起，完全离手的那一刹那，只见李莎就如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感觉枪口一松，林晞蹬地一个飞扑，一把将李莎牢牢护进了自己怀里。耳边吴端正的笑声尚未散去，紧接着一声枪响，从远处山腰上传来骇人的轰鸣声与枪击声。伴着骤至的枪林弹雨，连成一片的黑色防弹越野车如同黑云一般压了过来！
一片混乱间，“哐当”一声巨响，护着李莎的林晞勉强调转姿态，直直砸在刚硬的废铁之上，当即震出一口鲜血！
又是一声闷响，孙烨跟着摔了下来。
顺着坡势下滑，躲在成堆的破铜烂铁之后，子弹飞溅落地的声响让林晞的心突突直跳。
“没事了......我接住你了......”
林晞抱紧李莎，喃喃自语着。恍神间，他听见对面有人竭力朝着自己这边呼喊着。声音冲破喉咙，划开架空层下彼此之间所有的阻隔。
浑身一颤，林晞不定的心神突然找到了归依之处。
是陆宸骁。
他来接自己了。
等缓了两口气，正要起身时，孙烨匍匐着爬了过来。林晞看了看他，手上还带着手铐，手臂有一小块血肉模糊，正汩汩往外冒着血。刚刚第一声枪响应该是吴端正朝他开了一枪。
精神重归平静，随即高度集中，林晞看着吴端正冷静道：“受伤了吗？还能站起来走路吗？”
孙烨没有了之前的气焰，但嘴上还是不饶人，“比你好。”
林晞没和他计较，“扶一把。李莎走不了，得有个人背她。”
孙烨见林晞单膝跪在地上，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搭了一把手。
等确认把人背稳后，林晞出声叮嘱道：“等我数完三下，站起身只管往前跑。上车后老实守着李莎，别乱动。”
孙烨没搭他的话。
数过三下，两人起身弓腰一路前冲。
明明身后是令人惊骇紧张的枪响，心底却是一片安谧，静到仿佛满心只有陆宸骁的声音。寻声而去，林晞能看到陆宸骁红着一双眼，声嘶力竭地喊着。
就要冲出架空层时，吴端正从天而降，“嘭”一声落在警车车顶，站定抬手就是两枪！
不等他有其他动作，陆宸骁脚踩油门，在警车一冲而出时，抬脚踩死刹车，猛打方向，失去抓地力的车尾被甩的向外横移，车身猛然倾斜，将人狠狠甩了出去！
随着一声尖锐的挠胎声，警车重新停稳，陆宸骁推开副驾驶车门，“林晞！快！”
林晞护着李莎和孙烨坐上后座，而后钻进副驾驶，摸出藏在车座底部的□□，推弹上膛。在陆宸骁调转车头的那一刹那，他举枪瞄准，还了吴端正两枪。
躲回架空层下的吴端正一个闪身，一枪从他耳边擦过，一枪落在鞋尖之前，尘土四溅。吴端正暗骂一声，一把掀开手边的废弃蓬布，推出一辆ADV摩托。
吴端正猜到陆宸骁会带人接应，但是没想到他能无声无息一个人跑到他的眼皮子底下。别的都无所谓，要是这批货丢了，邱叔饶不了他。
一直守在近处的警车看到陆宸骁这边有了动静，立马就要赶上。可吴端正骑着摩托，拧过身子就是一枪，而后硬生生地挤了进来。
不大的村子里，边沿小道上前后各一辆警车，中间夹着陆宸骁的警车与吴端正的摩托。狼的人则分成了两股，一股紧咬在警车车尾，跟着追上了边沿小道，一股冲进了农田里的小路，从侧翼攻击警察，企图包抄。
枪声此起彼伏，陆宸骁抽空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林晞，鲜血从他的鬓角流出，淌过面颊，五官难受地皱在一起，嘴唇有些发白。身上没有其他显眼的伤痕，但全是李莎身上留下的血迹。
沉闷的空间里，血腥味早已弥漫开来。
陆宸骁心里难受得紧，双眼警惕着周围的情况，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艰涩的声音，“林晞......你刚摔哪了？人难受吗？”
林晞淌满鲜血的手在他的小臂上搭了搭，“我没事。安心开车。”
狼的势力一贯凶猛，攻击一波接着一波，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前后两辆警车所能做到的反击非常有限。陆宸骁看到林晞走之前还是干干净净的，现在就被吴端正害成了这样，一时满身都裹挟着怒气，一手控住方向盘，一手按住耳麦，“报告指挥中心......”
一句完整的话还未出口，声音就被斜后方的枪声撕裂开来。
陆宸骁侧身一躲，回头去看，吴端正一双瞳孔如枪口般黑漆漆的不见光亮。
“这么多子弹都没把他打成筛子，狼还真是护着他。”陆宸骁猛一打方向，把挤进警车与山壁之间的吴端正逼了出去，“林晞，系好安全带。”
林晞上车后，除了刚刚回应陆宸骁没事之外，其余时候都是身子坐得板正，好像整个人都僵死了一样。
陆宸骁从后视镜看到吴端正握枪的手动了动，于是下意识加重了语气重复道：“林晞！我叫你把安全带系上！”
这回林晞听到了陆宸骁的声音，眼眸一颤，双手机械地将安全带扣上。
下一秒，吴端正抬手朝着正在疾驰的车轮就是一枪。
车身后角一沉，随即失控打转，撞上一旁的路堑，侧翻摔了下去！
飞出滚落的警车毫无缓冲地砸向下方栋栋紧挨的弃屋。在撞碎了数面岌岌可危的墙体之后，在一方逼仄的空间里，警车一个翻身轮胎着地，终于平稳地停了下来。
陆宸骁勉强撑开眼皮，只觉得踩死刹车、控死方向盘的手脚像是没了知觉。偏过头去看林晞，只见他垂着头，原本清秀的脸庞被猩红的鲜血糊了半边，就连眼睫都滴着血。
“林晞......”
陆宸骁念叨着林晞的名字，慌了神地推门摔下车。摩挲着起身，还没站稳就磕磕碰碰地直奔副驾驶。
用力拉开变形的车门，陆宸骁一只手轻颤着替林晞抹去脸上的血，“林晞，看看我......睁开眼睛看看我......”
睁不开眼。
侧翻的那一瞬间，每天上演的噩梦挟裹着过往的磨难，如同恶灵一般，骤然闪现在林晞的躯壳里，拖拽着他的灵魂前往熟悉的炼狱。他是儿时那场车祸的唯一幸存者，活在人世，却恍若困在地狱。此刻重返，自厌悔恨的痛苦锋锐如镰刀，在他身上重演着砍去手脚、折断筋骨、剥夺感官的折磨。
就这样吧，他再也不想睁开眼了。
只是......林晞心里一紧，突然想起临走前，他还留了一句话。原本是想等一切结束以后，作为临别礼物，再悄悄说给陆宸骁听的。就凭他对陆副的了解，不用想都知道，那时候的他一定美滋滋地乐得不行。但要是自己现在就走了，他会觉得惋惜吗？刚刚摔得那么厉害，他也受伤了吗？走之前，他还想看看他......
恍惚间，林晞嘴唇轻轻动了动，“陆副......”
陆宸骁惊喜地捧着林晞的脸，指腹一遍又一遍抚过他的脸颊，“我在这。你睁眼看看我，我就在你眼前。”
林晞从没听过陆宸骁这样难过的声音，每一声都像含了泪一样。他放不下心，最后还是睁眼看了看，“你怎么了......”
自己伤成这样还要关心别人，陆宸骁一时哭笑不得，“我没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得厉害？”
林晞的意识还很涣散，只是暂时清醒了过来。他费力地抬手搭在陆宸骁肩上，收紧手指抓了抓陆宸骁的后脑勺，像是在安慰，“没事。”
陆宸骁还想多问几句，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陆副？你和小林哥在哪呢？”
那是吴端正的声音。
陆宸骁一口气闷在心口，手掌却是轻轻拍了拍林晞贴在自己侧脸的小臂，轻声哄道：“别睡着了，等我回来。”
陆宸骁直起身子，看了看四周，这才知道警车闯进了一户人家的小院。有一条石子路通向外面，陆宸骁顺着走出去，看到吴端正靠着摩托站在门口，人模狗样地对着他笑了笑，“呦，不愧是陆副，命大。”
看着陆宸骁面无表情地走近，吴端正还想开口，然而只是一瞬，陆宸骁挥手一拳，只打得他鼻骨裂开，鲜血四溅！
“教了你那么多......”陆宸骁揪着吴端正的领子，把人直接从地上拽了起来，“偏偏忘了教你怎么好好做个人！”
吴端正一口气顺不上来还想再笑，陆宸骁把人甩开，转腰借力，一记鞭腿横扫而来，直接将人踢得连退几步，倒地难起。
即便吴端正有点动刀动枪的能力，但要论一对一打架的本事，他还差得太远。
吴端正挣扎着站起来，左手握拳直攻上盘，却被陆宸骁后闪避开。不等吴端正收手再攻，陆宸骁右手扑进攥住吴端正的手腕，猛然向外一拧，紧接着左步攻出，左手重挑手肘，毫不拖泥带水地卸了吴端正的肘关节。
顺势把人压在地上，陆宸骁一脸煞气，几乎是打红了眼，“是用这只手举枪对着你小林哥了吗？”
吴端正疼地只能倒吸冷气，好一会才挤出一丝声音，“陆副......狼就要来了。你现在赤手空拳，可别让他们把小林哥也一块叼走了。”
陆宸骁起身对着吴端正又是一脚，直踹的他翻了个面，一时三刻再也说不出话来。
抬脚压上吴端正的喉管，陆宸骁按着耳麦沉声说道，“呼叫指挥中心，请求支援。”
四周枪响声不绝于耳，还没等来指挥中心的答复，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呈半包围状疾速靠近。不过几秒，一群黑衣蒙面、手持M16的人将整个院子的出口团团围住。
陆宸骁不慌不忙的摸出别在腰后的□□，对准了吴端正的脑袋。他没想着拿市局配发的□□和世界六大名枪之一的□□硬抗，但他也没想着缴械投降。
这边所有人都还没开□□涉呢，那边林晞就拿枪顶着孙烨，把人给推了出来。
林晞脸上的血还没擦净，刺眼的红与惨白的脸色相互映衬，带着眼里雪亮的寒光，让人见了不由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