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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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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人们暴露在疾病和死亡面前,所有的感官心绪也因此变得脆弱敏感。当黑夜笼罩,一切卸下伪装,归于寂静黑暗,便更是如此。此时,若只身一人,如洪水泛滥的是灭顶的绝望;可若是有人依偎,如潮水涌动的便是缱绻的情感。

陆宸骁坐在林晞身旁,一只手覆在林晞心口的位置,一下一下地轻拍着。过了许久,他才出声问道:“想念父母吗?”

林晞像是只露了肚皮的猫,眯着眼摇了摇头,“他们去世很久了。”

陆宸骁没有回话。这半个多月他对着昏迷的林晞说了很多,仿佛每说一句,都是在卸下一层外表光亮坚硬,内里连接血肉筋骨的甲胄。直到此刻,他露出了自己最沉默也最温情的一面。

“那时我还很小,眼看着一场车祸夺走了所有人的性命。”林晞像是在说另一个人的故事一样,就连情绪都没有太多的波动,“后来被别人领养。一个酒鬼,一个疯子。我就记得自己每晚都是坐着睡觉的,就怕他们谁一时兴起冲进来打我。”

说着说着,林晞语气里带上了一点难堪的笑意,“我有时候在想他们领养一个孩子,不是为了行善,而是为了发泄。他们花钱养着我,就像买下了一个物品的所有权和使用权。一个被锁在房间里从不出声的小孩,可以任由他们宣泄心中的不满,给予他们无法在现实社会中获得满足的控制欲,让他们产生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幻觉与快感。”

“我知道自己是有报复心理的,不然我不会咬着牙考进警校。”林晞闭了闭眼,依旧能感受到陆宸骁的注视,“我觉得我在警校寻求的不是一种足以自保的能力,而是一个可以惩罚别人的身份。再往后进了省厅,来到市局,我也是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去仇视和报复那些作恶的人。”

陆宸骁突然问了一句,“那你有回去找养父母寻仇吗?”

林晞像是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陆宸骁,摇了摇头,“我是背着他们填的志愿,进了警校以后,他们不敢找我,我也没有为难他们,最后通过协议解除了收养关系。”

“所以你所做的一切压根就谈不上报复。”陆宸骁一手牵过林晞握拳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顺势滑落,探入掌心,带着灼人的温度,一点一点推平了林晞扣死的手指,直入指尖,与人十指相扣,“别把自己说的那么不堪......你宁愿以折磨自己为代价去原谅他们,其实你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善良与坚强。就算他们妄想着打断你的骨头,也打不碎你的尊严。因为哪怕是度过了这样的童年,你选择的也不是向恶屈服,而是与恶共存。”

陆宸骁的声音很沉,沉到压着林晞的呼吸,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去提审孙烨的路上,你说我永远也看不见别人对我的好,这话本来就没说错。这些经历在我心里发酵、变质,把我的世界扭曲成一个布满深沟一样的核桃,坚硬到能够抵御恶意,也同样拆解了很多善意。那些对于你们来说,习以为常的接受和付出,我都做不到。我......”

虚空中好像有谁捂住了林晞的嘴,却又被他兀自挣开,“我无法分辨人与人之间接触的目的,也没法感知一个人心怀好意的模样。我以为所有人都是暴力的、自私的,我也知道自己是不值得的。所以我.......我只能模仿别人的喜怒哀乐。”

陆宸骁眼睁睁地看着林晞猛一下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听他低吼出一句,“很久之前,我就已经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摔了粉碎。”

常人说到委屈动容的时候会流泪,但林晞流不出来。在与陆宸骁独处时,他的确敏感脆弱,被陆宸骁护得像个瓷娃娃一样。但事实是他是个已经摔了一地碎片的瓷娃娃,每一块碎片都如星光灿烂,也如刀刃锋利。

陆宸骁替林晞抹去唇上的血丝,“好了好了,咱不说了。越说越委屈,跟在这写小作文似的,一句一句形象生动,带着我的心也一起碎了。”

这样声嘶力竭地剖析自己,换作是个精力充沛的人都会觉得累得慌,更别说林晞现在还躺在病床上。眼看林晞闭眼喘气缓不过神来,陆宸骁勾着食指在林晞鼻尖轻轻一刮,“是不是缺氧脸发麻了?”

林晞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陆宸骁把林晞的手重新牵回来,指尖一寸一寸捋着掌心的纹路,“你刚刚说不清楚别人说话处事的目的,我敢说所有人都一样糊涂。人心难测,只要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好。至于你觉得自己误解了别人的好意,学不会完全的信任,那咱就慢慢来,这本来就是一件复杂也需要勇气的事情。”

“况且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陆宸骁在掌心留下的每一道痕迹都像触到了林晞的心口,“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我看来,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起,大到舍命救人,小到体贴同事,你一直都是毫无保留地替别人着想。你在遵循本心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内心燃着的小火苗就是善良的温度。所以你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是暴力自私的,但你自己就不是这样的啊。”

陆宸骁每一句都落得很轻,但看着林晞手心的目光却像是能穿透肌理,看到内里每一丝情感与命数间的连接,“或许以前为了生存,只能看人眼色,担惊受怕,但你现在要为了自己而活。我这人是很护犊子,但我毫不偏心地说一句公道话,你永远值得最好的,不要看低自己。哪怕你现在做不到接受自己,你选择接受和信任我,那就信我这句话,就算为了我也不能放弃。”

林晞侧身一翻,把脸埋在被子里,点了点头。

陆宸骁笑他喘不过气还撒娇似的闷在被子里,抬手拉了拉被角。

林晞拽着被子,不让陆宸骁看自己,“除了工作之后的经历,我只记得这些,但也就是一个模糊的大概。他们每一个人的长相和声音,我都回想不起来,只觉得像有一道道黑影在回忆里来回穿梭。出车祸之前和在警校就读的生活就更加模糊了。”

陆宸骁听着,手上的力道缓缓加重,有些霸道地拉开被子,不让林晞一个劲地躲他,“挡在前面的都是些难过的事儿,太惹人心疼了。”

林晞紧闭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憋的陆宸骁大气都不敢喘了,才憋出一句,“陆副......”

“嗯?”陆宸骁以为林晞更难受了,急得直接蹲地上看了看林晞的脸色,“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林晞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一咬牙挤出一句,“我想尿尿......”

“你这也太可爱了。”陆宸骁都扶着林晞从厕所走出来了,还在忍不住地笑,“哎呦,笑得我肚子疼。”

林晞嫌弃地斜了他一眼,“都笑得肚子疼了还停不下来。”

陆宸骁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没完没了,“下次别憋着,兄弟间搭把手的事,万一把小小林憋坏了可就麻烦了。”

“你能不能别说这事了!”林晞用气音咆哮着,好像病房里还有外人似的,“你再说我下次就自己去!”

“别别别。”陆宸骁给林晞掖着被角,凑到人面前轻声补了一句,“小小林长得可太精致了。”

要不是手没力气,林晞早就一拳把陆宸骁牙都打掉,“你还记得自己是市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吗?一天到晚没个正经。”

陆宸骁这下也不瞒林晞了,“早就停职审查了。”

“什么?”林晞蒙了两秒,“怎么回事?”

“柳灵芝的案子已经惊动了公安部,现在专案组由谭局和杨奕勋负责。”陆宸骁让他躺好别乱动,“吴端正闹了这么一出,我不可能一点责任也没有。上面的意思是暂时停职审查,一来组织纪律不能乱,二来也算是放了个烟雾弹,让外面那些盯着市局的人放松警惕。再说李莎当时和你一起转院,直到现在还躺在ICU里。我守在医院,虽说不是为了她,但到底也还是多了一重保险,免得出了差错。”

谈到工作,林晞连眼神都清明不少,“避避风头也好。上面有说什么时候让你回市局吗?”

陆宸骁一挑眉,“怎么?嫌我烦了,赶我回去啊?”

林晞懒得搭理他,“你爱说不说。”

“说是说一个月啊。”陆宸骁起身就要走人,“你要嫌我烦了,我可现在就去接二小姐回家休息了。”

林晞盯着陆宸骁,一双手把被子都揉得皱巴巴的,就是不解释,也不挽留。

陆宸骁说冷脸就冷脸,就是故意逗林晞玩呢,“我说真的,咱别勉强。”

眼看陆宸骁是真要走,林晞一伸手就拽住了他的袖口,“没嫌你。”

这一声软得让人心发麻,但陆宸骁是真有定力,站在那一动不动,“你刚来市局那会,可嫌弃我了,我都被你嫌出后遗症了,总以为你不喜欢我呢。”

林晞把陆宸骁往自己这边拽了拽,“没不喜欢你。”

“行,”陆宸骁往椅子上一坐,“那还要我陪吗?”

林晞心想你自己都坐下了还要问吗,但是面上还是乖的不行,把头点了又点。

见好就收。把林晞还拽着袖口不放的手从身上拿下来握在手里,陆宸骁垂眼思索了一会,突然开口道:“之前你和杨奕勋......”

林晞摆了摆头,“没事,你别放在心上。”

“明明是你自己被别人误会了,怎么你反倒还在这安慰我呢。”陆宸骁翘了翘嘴角,然后沉默了一会,颇为郑重地说了句“抱歉”,“一直都没找到时间和你解释。我和杨奕勋其实也没父母,都是刘队从外面领回家的野孩子,他算得上是我亲哥。我和他也都是受了刘队的影响,先后考上了警校,然后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这事市局里有不少人知道,但是我和杨奕勋从不靠这个博同情走后门。”

林晞静静地听着,反手握了握陆宸骁的手。陆宸骁低头看着两人牵在一块的手,神情很柔和,“刘队这些年一直在查二十年前的案子,现在熬不住了只能病休,就由我和杨奕勋在这顶着。我和他也是攥着一颗心,所以有时候脾气很急,说话很冲,你别当回事。他没有恶意,就是戒备心强了点。”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重,又过了几分钟,陆宸骁突然笑着调侃道:“怎么说的市局和福利院一样。”

林晞也笑了,“野孩子们聚会了。”

就这样大野孩子陪着小野孩子在医院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其间蔡妮断断续续来送了好几次饭。因为李莎也在同一家医院,为了工作方便,需要女警在场。所以蔡妮每次轮班回到医院时,都会提前腾出时间顺路过来看一看。

蔡妮要走的时候,陆宸骁也都会出去送一送。蔡妮会和他聊一聊李莎和市局的情况,但是能说的并不多,毕竟陆宸骁还处于停职审查的阶段。

“吴端正这事真是......”陆宸骁略显抱歉地看了蔡妮一眼,“就让你去孙烨家查个证据的时间里,事情就发展成了这样,你心里肯定难过死了。”

蔡妮拍拍陆宸骁的后背,“别说这话。每天见得比家人都多的人竟然变成了这样,谁也没想到,我也有责任。”

陆宸骁摆了摆手,“你能和新人打成一片,帮我照顾他们的方方面面,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别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得了,咱俩都别客气。”蔡妮化掌为拳捶在陆宸骁背上,像是埋怨,也像是打气,“总聊这些沉重的话题也没意思,咱聊点开心的。”

陆宸骁被嘴里吐出的烟给眯了眼睛,转过身去,没拿烟的那只手还搭在栏杆上,“聊什么?”

“聊你和小林呗。”蔡妮也是有心活跃气氛,“不是我说,你在他这可真是铁树开花,开了窍了。”

陆宸骁终于笑了笑,“少扯。按年轻人的说法,我搁这儿玩养成游戏呢。”

“你才是瞎扯,哪有玩游戏那么走心的。”蔡妮抬手对着陆宸骁指了指,“再教你一个年轻人的说法,爹系男友,懂?”

陆宸骁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不想这些。能让他健康快乐才是最要紧的。”

陆副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试探的事可没少做。

那天傍晚两人一块看电视。陆宸骁一边听声音,一边给林晞削着苹果。突然之间,林晞就把电视给关了。

陆宸骁停下手头上的动作,抬头看了看林晞,“怎么了?”

“没什么。”林晞撇了撇嘴,“就觉得电视剧里的感情戏太假,看得费劲。”

陆宸骁闻言笑了笑,正打算接着削苹果,突发奇想开口就是一句,“小林哥,你对爱情有什么看法吗?”

林晞从来都适应不了陆宸骁过于跳跃的思维,“什么?”

陆宸骁很自然地接道:“就比如......虽说我以前是来者不拒,往者不追,但是也就仅限于谈女朋友,可现在觉得自己把性别卡死了,所以有时候有些人就直接忽视错过了。”

林晞倒也坦然,“爱情就是一种很纯粹也很热切的情感,为什么要用附加条件去定义和规范?而且我觉得特地造一个词来限定,这种行为还挺徒劳愚蠢的。”

陆宸骁还在削苹果,暂时没法挪开视线,却也挑了挑眉,“怎么说?”

当林晞有了确切的想法时,说话会变得比平时要激动些,“感情是抽象的、多样的、流动的,所以说友情、爱情、亲情也有各式各样的,而且它们之间的界限有时也是模糊的。就比如说我和一个人彼此了解、相互靠近,随着感情越来越浓烈,表达亲近的方式也会从拥抱自然而然变成接吻,久而久之甚至变得必须要将对方揉进身体脉搏。撇开那些名词的定义,这就只是我对一个人的向往和追随而已。”

这话天真又深沉。

陪林晞治疗的这段时间里,医生也和陆宸骁普及了很多有关心理的知识。从这些角度出发,林晞的很多行为都能有一个科学的解释。陆宸骁从不和林晞说起这些事情,因为刻意强调有时只会适得其反。但出于保护和引导的想法,他会无意识地更加留心林晞的一言一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情感认知存在障碍就像身体出现残疾一样。因为缺乏一种感知外界的能力,就像盲人无法看到正常人在不同年龄阶段与人保持的不同的社交距离,时常行为举止还是像小孩一样有失分寸,林晞也很难理解和参照其他人对情感的反应,所以他会有认知上的曲解,例如存在非黑即白的绝对性思考和选择性消极注视,继而就出现了一些强制行为和过度依赖。

说白了就是他有一个自己摸索出来的小世界,他也可以适应外界的规则,但真正能够让他理解和接受的,只有这个小世界里的一切。所以他就是个小大人,内里还藏着一颗小孩一样纯粹而珍贵的真心。当这份真心和陆宸骁摸爬滚打熬出来的成熟包容撞了个满怀时,彼此之间那种惊讶欢喜的情感溢于言表。

陆宸骁兴致颇浓。

加快速度削好苹果,抬眼看向林晞,陆宸骁笑着问道:“那你对我的感受处于哪一个阶段呢?”

如果要说陆宸骁能成大事的品质,脸皮厚绝对排第一。

林晞哪能想到陆宸骁会问出这么一句话。

认真思考了小半天,林晞突然翻身俯卧着撑起上半身,往陆宸骁那挪了挪。陆宸骁手上下意识的把水果刀刀尖避开,一双眼却是出神地看着林晞,“你......”

话音未落,林晞一个前扑,和陆宸骁抱了个满怀。

靠在陆宸骁的耳边,林晞内敛又诚恳地回答道:“我对你的感受就是现在这样。”

两人胸口贴着胸口,几欲失控的心跳相互纠缠,小心翼翼地配合着彼此的音律,前所未有地契合在了一起。

默默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与气息,分开前的那一刻,林晞的嘴唇无意划过了陆宸骁的脸颊。“嚓——”就像火柴划过擦板,燃起热灼绚烂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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