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得来觉得莫离的态度有点怪异，也没好意思去打听他的私事。
但莫离想了想，又看了一遍童太太的口供。这份十四页的口供，莫离看了整整一个上午。
中午钱得来去食堂吃完了午饭，打听了一下太阳花药业制毒的调查进展，正打算回办公室躺在那张斥巨资购买的羊皮椅子上好好休息一会儿的时候，莫离就在他回办公室必经的路上堵住了他。
钱得来左右看看，确定莫离堵的确实是自己，然后问：“怎么了？”
坦白说，钱得来有点惊讶——如果要给第二刑侦队的七个人做一个沉稳度的排序，那么排名第一的甚至不是身处领导岗位、最为老谋深算的老胡，而是那个面热心冷凡事漠不关心却处处心思细腻的莫离。
至少钱得来认识他几年，从来没见过他干出在食堂门口堵人的事情——什么事儿急成这样？
钱得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回去说。”
莫离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点了点头，一路沉默着跟着钱得来回到与公安局食堂只有一墙之隔的二侦小院。校园里的槐树、柳树的叶子半黄半绿，在秋风之中瑟瑟抖动，一片萧条。
钱得来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到枯叶簌簌的掉落，拂去肩头的枯叶，问：“什么事？”
莫离默了一下，在片刻的难堪中组织语言。
这时候一个女人温婉的声音插了进来：“钱队长，您好，又见面了！”
虽然背对着女子，但莫离的身体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钱得来诧异的看了一眼莫离失魂落魄的样子，礼貌的对童太太点了点头，“童太太怎么来得这么早，到我办公室坐！”
“抱歉，钱队长，是我冒失了。想着早点过来把事情说清楚，就忘了现在是您的午休时间了。”童太太彬彬有礼，虽然被占用午休时间确实让人不愉快，但美丽的贵妇人巧笑嫣然、温柔可人，总是容易让人如沐春风。
“您太客气了，人民公仆为人民服务，这边请。”钱得来摆了个绅士的姿态，给童太太指路。
童太太似乎要说什么，此时莫离却不得不回头，和童太太打了个照面。
温柔可亲的童太太突然也愣住了，嘴唇嗫嚅了两下，却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钱得来挑眉，左看看右瞧瞧，看戏看得热闹也没打算采取任何措施去打破尴尬的气氛。
“……”有点意思啊，这氛围、这俩人的神情，还有这自古逢秋悲寂寥的环境烘托，怎么看怎么像老情人儿见面了！
——老流氓钱得来摸着下巴，猥琐的想。
于是这出苦情戏最后一个必然会登场的角色现身了。童先生停好了车子，风度翩翩的走过来，一手揽住童太太的肩膀，然后温文尔雅的跟钱得来打招呼：“钱队长，您好，又见面了！”
他的眼神不着痕迹的扫过默不作声的莫离，定睛在钱得来身上，露出职业且得体的微笑。
瞧瞧，这就是夫妻的默契，打招呼的第一句话都一模一样。
钱得来瞅了一眼旁边的面无表情的莫离，然后对童先生说：“还是把那个‘副’字儿加上吧，让我们家老胡听见该不高兴了！”
童先生的表情略尴尬，然后很有涵养的说了句：“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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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氏夫妻在钱得来办公室重新交代了一遍玫瑰湾凶宅的事情，而莫离跟块背景板似的，挑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面无表情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听这两口子交代这出家庭狗血伦理故事。
这事儿说起来是童先生童明轩造的虐，明明是他出轨包养小情人，结果后来情人怀孕想上位，却是童太太出马去解决。
钱得来在心里骂了一句“渣男！”
童太太表现得很冷静，冷静得仿佛这里不是市公安局副支队长的办公室，而是商务贸易的谈判桌。尽管她说话依旧是轻声细语，但却掷地有声，逻辑清晰：“她还年轻，月份也小，而且……我是知道我们家这位是绝不可能离婚另娶的！”她冷冷的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童先生，童先生尴尬的调整了一下坐姿。
“所以，我想着给那个女孩子一笔钱，足够她把孩子做掉离开h市重新开始生活。但我没想到，那天我去之前她居然摔了一跤——哦，这是区公安局告诉我的。再加上我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这女孩子气性挺大，她还认为她跟童明轩是真爱，她跟我说她不要钱只要人。”
童太太这个时候露出一个堪称讽刺的笑容，落在背景板莫离的眼里，十分的刺眼。莫离闭了闭眼，不知道是顺着童太太的思维感慨周孝敏异想天开，还是这番言论拨动了他脑海中某根神经。
童太太继续说：“但是她太年轻、也太傻，她给已婚男人当小三，可以图钱、也可以图权，唯独不能图人。于是我就告诉她，如果她把这件事闹大，那么童明轩最多就是多了一桩桃色新闻，我们可以请最好的公关摆平这件事，而她会身败名裂——要知道这个社会对女性总是格外残忍的。”
童明轩在旁边越发的尴尬了，有些坐立难安。
钱得来问：“可她为什么会跳楼？”
只有说到这里，童太太的的眼神才闪烁了一下，她低下头。钱得来注意到童太太的手指在反射性的痉挛，这是神经紧张的体现。
童太太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转向莫离：“这位警察同志，能给我倒杯水吗？”
莫离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童太太，两个人视线相交，莫离却闪避过去，抬腿去给童太太冲了一杯美式热咖。
童太太接过纸杯子，看到杯里的热咖，似乎有些惊讶，深深的看了一眼莫离。
在旁边捕捉两个人眼神互动的钱得来摸着下巴观察童明轩的反应，却发现童先生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老婆的反常。
钱得来又看了一眼相貌俊美的莫离，琢磨着二侦之花现在这么没有威胁性了吗？
童太太喝了一口热咖，似乎热饮给了她抚慰，“我原本就是去跟她谈判的，说话自然不会客气，而且为了逼迫她离开，当然要把话说绝，我没想到会因此刺激得她流产……真是造孽。坦白说，看到她下身的血我反而放心了。只要没有孩子，什么都好办。”
尽管她依然雍容大方，端庄美丽，但理智得有些超出一般人，近似于冷漠。
莫离也是个又理智又冷漠的人，钱得来摸着下巴想，但不知道为什么，钱得来就是觉得莫离会比童太太更有人情味。
童太太继续说：“我本来是想打算走，可是那小姑娘……她要跟我同归于尽，我知道她是气疯了，一个刚流产的孕妇，怎么可能把我怎么样，我都没让她碰到我。谁知道那女孩子居然想不开，说要让我身败名裂，转身就跳楼了——我想，她大概是觉得没希望了，想用自杀把我拉下水吧！”
童先生这时候终于吭声了：“这也不怪你。孝敏她……因为怀孕的事被她同学和老师都知道了，已经回不了学校了。那时候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会做出偏激的选择也不奇怪……”
对着有些做低服小讨好意味儿十足的童先生，童太太连个正眼都没给。
童先生面颊通红，对钱得来说：“这件事说来丢人，是我错了。那段时间我跟我太太因为家里生意上的事情意见不统一，心情不好，刚好遇上来我们公司实习的孝敏。她跟我太太年轻的时候很像，性格很文静，也很单纯。我那时候心情很苦闷，跟孝敏说了很多我和我太太的事情，原本我只打算把她当妹妹相处，没想到后来……虽然我跟我太太感情上是出过问题，但我们有那么多年的情份，还有一个女儿，我们绝对不可能离婚。而孝敏因此得了抑郁症，她不肯跟我好好沟通，我太太一时情急才会上门去找她，没想到会这样。法医也能证明，我太太没动孝敏一个手指头，这不是我太太的错……是我对不起孝敏，也对不起雨宁。”
“虽然律师告诉我们警方不会起诉我们，但我们夫妻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心安，孝敏妈妈的后半辈子我们都会负责，但就是不知道她老人家会不会原谅我们……”
坐在对面的钱得来挑了挑眉，尽管证据确凿，他们的逻辑也能自洽，但钱得来就是觉得这对夫妻古古怪怪。
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童氏夫妻离开的时候，童太太还在瞄角落里的莫离，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就匆匆离去。
钱得来送他们离开后，摸着下巴：这对夫妻让他很不舒服。他问莫离：“你怎么看？”
莫离反问钱得来：“你觉得这个童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
钱得来想了想，评价：“有心计，很会做人，而且非常适合童太太这个职业。这种利益当前，能给出轨老公擦屁股劝退小三的，都是女人中的战斗机！”
莫离笑了一声，钱得来却觉得他的这声笑有些莫名其妙。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个真正人狠话不多的，今天的她……话未免有些太多了！”莫离冷冰冰地说。
钱得来蹙眉，问了一个琢磨了挺长时间的问题：“你跟这个童太太是什么关系？”
莫离扯了扯嘴角，“老同学。不过……因为她，我一生的轨迹都改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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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先生童太太坐上私家车，不过跟一般夫妻不一样的是……童先生坐在司机位，童太太却坐在后排。看起来不像夫妻，倒像是专职助理和女老板。
然而从世俗意义上而言，两个人的婚姻实际上算不上门当户对。童家是顶级富豪，而童太太汪雨宁的家庭只能说算是富裕。童太太嫁给童先生，在很多人看来是高攀。
童先生问：“刚才那个小警察你认识？”
童太太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然后露出一个打心眼儿里透出的愉悦笑容，“嗯，他是我青春正好时……喜欢却没能得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