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对此一声冷笑,“他们的动作倒快。”
也不知道她说的“他们”到底指的是谁。
钱得来揉了揉梅兰的发顶心,他现在有些后悔图便宜买了玫瑰湾那个凶宅了。
当初以为天上掉下来个大馅饼,还挺得意终于可以换一个好房子了。谁承想转来转去居然又跟苍天神庙扯上了关系,这种房子钱得来住着不放心,怕哪天回家发现家里的小姑娘变成了人家餐盘里的人肉火烧。
梅兰翻了个白眼,“就跟你家老破小就没有人肉火烧的危险似的,上次黎吴慰趁你不在家去找我麻烦,要不是我聪明睿智勇敢,现在指不定什么样呢!”
说起吴慰,他也在拘留所里也冷静了一个多星期了,现在楚胖子每天都在憋气——这货油盐不进,每天老僧入定一般,打定主意什么也不说。
当初汪雨宁还活着的时候,为吴慰请来了本城的金牌律师,被钱某人恶意拖延手续,至今还没见到拘留所里的犯罪嫌疑人。如今汪雨宁死了,童明轩半死不活的躺在医院里,金牌律师两天都没出现了。
第二刑侦支队因为这两口子现在人手极其的紧张。二侦的编制本来就少,如今吴慰进了拘留所,莫离回家疗伤去了。手里的“十·二五”案还没结案,那边汪雨宁的案子又来了。老胡想去三亚海边快乐的计划又一次被打乱,拉着一张小胖脸儿回队里主持大局。
他老人家于是借题发挥:“钱得来你个废物,到现在一个吴慰的口供都挖不出来,天天围着个丫头片子打转儿,你真出息!”
梅兰:……???
她翻了个白眼,提醒尴尬到脚趾头抠出三室一厅的钱某人:“你还记得冯健嘛?”
这个名字略有些遥远,钱得来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冯健,八二八蒋伯仁被杀案当中,虔诚信奉真理社奢比尸大神的那个保安,后来在看守所陷害钱得来。破案后钱得来洗脱冤屈,证明冯健是诬告,这货就改口说怨恨钱副队故意找他麻烦。
因此检察院在起诉冯健的起诉书里加了一条诬告陷害罪。
现在这货的司法程序还没走完,钱得来当时刚洗脱罪名就被老胡打发去了t市,刚回来就遇上陈迦叶的案子,差一点就把冯健给忘了。
但梅兰一说他就想起来了,说起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当时诬告钱得来其实是蒋老夫人的手笔,大意是希望钱得来能够远离是非,免得当出头鸟被风头正盛的真理社下死手整死。
“你就不好奇嘛?”梅兰说,“冯健反咬你一口一定有一个人跟他直接接触告诉他该怎么做怎么说,蒋老夫人再手眼通天也通不到你们二侦的拘留所。那是谁受指派去安排冯健的?”
钱得来喃喃:“吴慰……”
“果然又是黎吴慰这孙子!”楚怀悯扯着大嗓门,风尘仆仆从门外走进来。
他随手端起老陈放在桌面上的水杯,仰起头“吨吨吨”的喝光了泡好的菊花茶又放了回去,老陈看了一眼水杯里残存的碎花瓣儿,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没作声。
“我去看守所见了冯健,他承认了,当初就是莫离借着去加固拘留所法阵的名义偷偷塞给冯健一张纸条,教他怎么诬陷钱哥的——至于纸条,那小子看完了就给吃了。”
“也算是有了人证,只要对比冯健的证词和拘留所的往来记录、监控资料,就形成了又一个证据链。”莫离说。
楚怀悯忍不住又骂了一句中国传统国骂,然后说:“这孙子背着咱们到底干了多少吃里扒外的事儿!”
钱得来坐在转椅上,两只脚没公德的架在办公桌上,然后判断:“他不是真理社的内奸,否则二侦的行动会更困难。”
“……什么?!”楚怀悯愣了。
“我要去见见他。”钱得来说。
其实如果不看吴慰的身份证,是既看不出他的出身,也看不出他的年龄的。但跟梅兰、裴小峰的性质不一样,吴慰是真的童颜。他实际年龄只有二十五岁,但一米七出头的身高,瘦弱的身型,外加淳朴无害的长相,让他看起来就像个高中生,十八顶天了。
所以楚怀悯能上这货的当,也不算特别冤枉,毕竟连老胡都没摸清这厮的心思,更没想到他居然有一天会叛变。
在拘留所待了几天,吴慰应该没受什么锉磨,但他的面容看起来却一次比一次憔悴。
“你也是来骂我没良心的吗?”吴慰先开口了。
钱得来无辜的一摊手,“毕竟我对你的关心一直没那么多,所以得知你才是内奸的时候,受到的伤害也没那么大!”
老阴阳家了。
吴慰吃了个瘪。
“你现在可以什么都不用说了,毕竟以现有证据足够你吃牢饭了。”钱得来说。
“我知道,冯健卖了我。”吴慰说。
查八二八案时,有一天韩遇突然找上吴慰,请他帮忙传递消息。本来吴慰是不大愿意的,但当时考虑到真理社和钱得来的关系已经算得上是剑拔弩张了,这样做虽然表面上不利于钱得来,却能够缓和两者之间的关系。而吴慰恰恰也是当时整个二侦,除了老胡之外对真理社最为了解的一个人。所以吴慰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但今时今日再说这些,似乎也没什么意思。当楚怀悯为此专程来骂吴慰的时候,吴慰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因为没必要,反正叛徒的标签也贴上了身,说那些除了让人觉得是狡辩,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楚胖子才更生气,谁能想到那么早你就跟真理社勾搭上了。”
吴慰聊起眼皮盯着钱得来,“不管你信不信,我跟真理社没关系。”
钱得来状似饶有兴趣的挑了挑斜飞入鬓的眉毛,“哦?”
吴慰垂下头,“我想见初阎君。”
钱得来立刻拒绝:“不行。梅兰现在是污点证人,按规定不能跟你见面。”
吴慰嗤笑一声,“钱哥,你来跟我见面不就是为了我的口供。如果我见不到初阎君,我就没有口供。既然你们的证据已经够用了,那也无所谓我说不说话了!”
钱得来:“……”
钱得来的脸逼近吴慰的,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音调对他说:“你们想对梅兰做什么?”
吴慰反问:“在拘留所这种地方,我能对她做什么?”
“吴慰,你现在的态度不对劲。”钱得来说。
吴慰冷笑:“我都是内奸了还不够不对劲嘛?”
“你现在的状态让我觉得……”钱得来偏头想了想,用了一个词汇,“你在自暴自弃。”
吴慰的脸耷拉下来了,他开始拒绝沟通,并且只有一个要求:“你不用转移话题,我只要见初阎君。”
梅兰说:“可以啊。就算他不提,我也想跟他见一面。”
钱得来盯着她,说:“行,但是我……”
“你要是守在旁边,他可什么都不会说。”梅兰打断他。
钱得来:“……”
虽然钱得来违规同意污点证人梅兰和二侦内鬼黎吴慰见面,但他藏了个心眼儿,偷偷在审讯室的桌子下面安了个窃听器。
这下应该没问题了——钱某人如是想。
他在隔壁房间,歪在转椅上,两只脚丫子架在办公桌上,悠哉悠哉的晃着脚,戴上耳机——
梅兰说:“听说你想见我。”
“这次你冲出封印,想干什么?”吴慰问。
梅兰没直接回答他,反而问:“你真的是云南黎氏的后裔嘛?”
吴慰正要说什么,梅兰突然说:“你的半神血统,到底是因为你是云南黎氏的后裔,还是因为你是西王母的儿子?”
“……”
隔壁房间的钱得来突然坐直了。
梅兰继续说:“当年西王母身为昆仑一系神族的首领,却和一介凡人相恋,还生了一个儿子。虽然昆仑从来都没有神族和人族不能通婚的规定,但西王母是个例外。她想要牢牢掌控着昆仑神界的权柄,就注定要在九天之上做孤家寡人。别人可以,但她不可以。”
吴慰:“……”
梅兰微微眯了眯眼睛,面上闪现狠戾之色,“可她即放不下九天之上众神膜拜的权柄,也放不开天伦之乐、俗世之爱。所以她才会瞄上我的阴阳道,因为只有把阴阳道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她才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到人界跟你们父子相聚。我没说错吧,小殿下?”
吴慰:“……”
“西王母殿下,拳拳一片慈爱之心,却要了我阴阳道全族的性命。”梅兰一步一步靠近吴慰,“你说我该怎么办?”
吴慰激动的站起来,“这就是你不但不放过她,还诅咒她子孙后代的理由?”
“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嘛?她为了她的儿子要我全族的命,我就反过来诅咒她的子孙。”梅兰扭曲的一笑,“这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吴慰情绪激动到双手痉挛,梅兰毫不怀疑,如果没有手铐的话,他现在大大概率不是哆嗦,而是扑上来掐死她。
“至于你……”梅兰说,“当年西王母自知生路无望自缢以后,你父亲随之殉情,却怎么都找不到你的踪迹。我就觉得奇怪,西王母殿下既然有时间自缢,一定把她的宝贝儿子安排妥当了,可你到底去哪里了?”
“现在我明白了。云南黎氏的半神血脉能够很好的掩盖你神之后裔的气息,你为了躲我大概隐藏得也很辛苦。你用夺舍的方式,附身在每一代云南黎氏的子孙身上,黎氏是当地的大族,七大姑八大姨叔叔侄子的大概有几百人,你隐藏在其中不显山不露水——所以说隐藏一片叶子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它藏在树林里,这想必也是西王母殿下给你留的后路。”
梅兰话锋一转,“但你好运气用了几千年也用光了,这一次你附身在黎氏嫡长孙身上,可你万万没想到你这具肉身的母亲恰好就是西王母一系的后代,换句话说,你肉身的母亲是你的后代。而韩遇也不是你的外甥,他也是你的后代——你终于亲身承受了当年我用一半灵根发下的诅咒,感受如何?”
在隔壁认真听八卦的钱得来缓了一下,才捋清楚这里面的关系。
可既然这是当年西王母的安排,并且还让吴慰顺利躲过了梅兰千年来的追杀,如今又是怎么让她发现的?
吴慰也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梅兰摇摇头,“活了几千年还是一样的沉不住气,你不该在没把握的情况下主动去攻击我的!”
当时吴慰发现曾经的小实习生就是那个害了他全家的仇人,所以压不住火气去钱得来家找她的麻烦。当时已经受重伤的梅兰灵机一动破坏了整栋楼的电闸,在一片漆黑中,梅兰感受到了属于昆仑神族的气息。
但后来吴慰抛出他的第一重身份,梅兰也曾经误以为那天晚上感受到的气息是因为吴慰也是西王母一系的后裔。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同样的气息,她在韩遇身上就没有感受过。也可以说,韩遇毕竟是重了好多代的重孙,距离他的远古祖先起码是二十代目。那吴慰身上的气息就值得深思了。
除非是近亲,否则与无数凡人结合,子生孙,孙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千年以后,哪里来的那么强烈的昆仑神族气息。
吴慰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母亲劝我远离你。所以你终于找到了我,打算用什么手段折磨我泄愤?”
梅兰摇了摇头,“我打算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你看报仇这件事是没有止境的,就算今天我弄死了你。你也有后代、有亲人,或者爱人、朋友来找我的麻烦。当年的血海深仇,纠缠千年了,我以为我们可以两清了。”
吴慰沉下脸,“我不信你的鬼话。”
梅兰说:“嗯,若是十二年前我刚冲出封印,这样说确实是为了先稳住别人,但现在我是真心的,我累了……”
隔壁的钱得来蹙着眉。
吴慰冷笑,“你这种人,会累?”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决定权不在你手里。”梅兰说,“这十二年来,我看着阴阳道形同虚设,妖魔鬼怪舞乱人间,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千年前那场争斗。说起来,当年竟没有一个是赢家,斗来斗去都是给别人做了嫁衣。所以,我不打算继续了。我现在只想扛起当年我未尽的责任,重整阴阳道。”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梅兰冷冷的斜了吴慰一眼,“你在二侦当了那么多年警察,你比谁都清楚阴阳道大乱之后,多少人因此平白无故没了性命,你现在问我说这些做什么?”
吴慰语塞,羞恼的撇过头。
“我是不会相信你的!”吴慰说。
“是吗?”梅兰突然伸手按住桌子下面钱得来偷偷安装的窃听器。她用胶带粘上棉花,黏在窃听器上。
吴慰惊讶的看着梅兰的动作。
梅兰轻声说:“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也不信吗?”
“……”
吴慰只觉得心脏剧烈跳动,有些难以置信,“所以你就是这么说服韩遇帮你做事的?”
“这怎么说的,他不是帮我,是在帮他自己。”
隔壁钱得来调整了一下耳机,窃听器那边梅兰说:“就这样吧,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钱得来总觉得好像断片了。
耳机里传来梅兰开门的声音,钱得来赶紧把耳机扯下来,把窃听设备塞进办公桌的柜子里,七手八脚刚把东西塞进去,梅兰就推门进来了。
“……你在干什么?”梅兰问。
钱得来心虚的看了看梅兰,扯谎:“这帮人平时太邋遢,什么东西都往柜子里塞,塞得满满当当的,一碰就掉出来了……我才塞回去。”
“哦。”梅兰问,“需要我帮忙一起收拾一下吗?”
“不用了!”钱得来死死的关严柜门,拉着梅兰远离那个据说塞东西很邋遢的柜子几米远,仿佛里面关了什么洪水瘟疫一般,“他们的东西让他们自己收拾吧!对了,你跟吴慰聊得怎么样?”
“还不错。”梅兰说,“他可能……很快就能想通吧!”
钱得来:“……?”
梅兰去女厕所的功夫,钱得来回到那间审讯室,吴慰已经被狱警带走,这间空空的审讯室里纤尘不染。钱得来犹豫着伸手到桌下去摸那枚只有纽扣大小的□□。
他下意识的把桌子翻过去放倒,在原本黏贴窃听器的位置又摸了一遍,感到指尖触碰到一丢丢肉眼几乎无法发现的透明胶带碎片,那一片胶带小到只能用毫米为单位估量大小,恰好被桌角突出的钉子刮了下来。
钱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