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得来从后备箱找出一件男士雨衣扔给梅兰,自己打了一把伞,取了警用手电筒,“下来,去找当年十堰山火灾遇害学生的公墓。”
梅兰愤怒的指着漫天的秋雨,“不能明儿早起来么?”
钱得来望着梅兰挑了挑眉。
梅兰正色道:“破案如救火,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领导您放心,我一定火速完成任务!”
钱得来夸奖:“很好。”又补了一句,“不愧是能当卧底的人!”
梅兰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太冷雨太大冻的。
两个人找到了陵园打更人,老爷子上次吓得可是不清,至今仍在卧床养病,打更人换成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钱得来多看了他几眼,问:“这么点年纪就来打更?”
那小伙儿倒是不含糊,“我上学哩,替吴叔一段时间,他把工资给我。”
钱得来点了点头。
新的打更人对环境的熟悉程度远不如老员工,再加上是黑夜,在陵园区三绕五绕才找到当年安葬的公墓。打发走打更人,钱得来一一核对公墓上的名字,直到找到那个叫chuyan的墓碑。
钱得来站在墓碑前面捏了捏小胡子,然后说:“去找俩锄头,别让打更那小伙儿发现!”
啥?!梅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钱得来你不会吧,你冷静一点!这是人家坟头!”
钱得来:“你看我像开玩笑嘛!”
梅兰只得悻悻离去,她没找到锄头,倒是去服务站顺了两把铁锹。
钱警官在这件事上堪称行家里手,借着夜色和大雨毫不含糊的挖坟开棺。果然,棺材里什么都没有。
梅兰战战兢兢的望了一眼,“空的?”
钱得来将土填回去,然后又去挖另一座坟。
梅兰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不好了,月黑风高暴雨夜,怎么看怎么像要鬼敲门的节奏。然后一边贼眉鼠眼的祈祷不要被人发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我们是为了给你们伸冤可千万别见怪,一边吭哧吭哧用铁锹铲着坟头。
这一次开棺之后,是一坛子骨灰和一些衣物书本,显然其他东西是学生的陪葬品。
钱得来想了想,将土填回去,又去仔细研究了几座墓碑。
夜色里,白色大理石的墓碑群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钱得来倒是发现叫chuyan的这个人的墓穴刚好靠在最边的角落里。
他半蹲在墓碑前,手指摩挲着碑文,忽然福至心灵,用指甲抠了抠那些碑文的黑漆染料,用手指捻了又捻,还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梅兰看在眼里,也抠了一小块染料研究了起来——朱砂、鸡血,还掺了铜粉,祛邪镇魂,哪有在墓碑上用这种东西的,这是要死者永世不得翻身吗?
梅兰一愣,忽然明白了——上下牙槽骨磨了磨,看向钱得来。
钱得来随即去看了挖出来的坟土,这些坟土也被做了手脚,掺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再在上面盖一层石砖,便是神不知鬼不觉。
——当年烧死这些孩子不够,还要在坟上做手脚镇压他们的灵魂,足够恶毒!
回到车上,梅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冰凉的雨把她的小圆脸泡得苍白。她絮絮叨叨:“12年前那个叫chuyan的女孩的坟跟其他孩子的不太一样,只有她的没有尸体,也没有被动过手脚。”
“因为12年前根本就没有一个叫chuyan的学生!”
“什么?!”梅兰惊叫,“我查过陵园的资料,当年确实……”
“陵园的资料被人修改过了——毕竟做戏要做全套,我们这个凶手,思维相当缜密!”
钱得来用车里的毛巾擦了湿漉漉的头发和脸,继续说,“什么一见钟情?从一开始那个女人的出现就是为了引诱蒋伯仁上钩。凶手先是用美人计诱导蒋伯仁注意到12年前的离奇火灾,然后再用非正常的方式杀害蒋伯仁,让第二刑侦支队接手此案,再引导警方调查当年火灾的真相——蒋伯仁就死在当年遇害学生的墓前,凶手好手段!”
——“蒋伯仁一定和我们一样,为了验证这个叫chuyan的人是不是葬在泉山陵园,所以连天亮都等不及。”
梅兰想通了前因后果,说:“你的意思是——凶手既不是为了报仇,也不是为了灭口。他真正的目标并不是蒋伯仁,而是蒋图承或者真理社?”
钱得来看了梅兰一眼,“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他一直想不通初阎君作为真理社的精神偶像、十堰山火灾的直接受益人,为什么要引导蒋伯仁去调查12年前火灾的真相?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八二八案凶手杀害蒋伯仁之后却对当年的罪魁祸手蒋图承不闻不问?
现在他明白了。
有其他人冒充真理社初阎君诱导警方的办案方向,这么解释一切就都能解释通了。
为什么要杀蒋图承?人死如灯灭,对于泼天恨意而言那不是太便宜他了。只有让他身败名裂,让他所追求的一切化为乌有,让他和当年的受害者一样感同身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才是最好的复仇方式。
——是当年受害者的家属!
还是不行——钱得来想,当年受害学生有六十多人,他们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加起来有几百号人。虽然警方现在手里有一根头发可以对比dna,但是目标人物太多了,工程量大,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缩窄目标嫌疑人的范围?
话说回来——凶手怎么知道蒋伯仁一定会在那时那刻来泉山陵园?
凶手是跟着蒋伯仁来的,还是……一直守在陵园守株待兔?
谁能一直守在陵园等着蒋伯仁这只兔子自投罗网?!
一向胆大心细的钱得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梅兰还在絮絮叨叨的说要把铁锹还回去。
钱得来立刻启动车子,“别管铁锹了,系好安全带,我们立刻走!”
梅兰诧异,但还是乖乖听话,像个小鹌鹑一样窝在副驾驶上。
钱得来踩上油门,大奔的车灯在雨夜如同两个钛合金的眼睛,打出长长的光柱。钱得来内心焦急,但是漆黑的陵园内不敢开得太快,车子左拐右拐终于要驶向大门时,铁门前站着一个身材削瘦、身姿直立如青松的年轻男人。
他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下身牛仔长裤,脚上蹋着一双人字拖,就那么无遮无拦的站在秋夜渗骨寒凉的雨里。
他转过头面对钱得来的车子,车灯照亮他的脸,他的眼神遮掩在眼镜后面晦暗不明,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白森森的牙齿透过雨幕似乎清晰可见。
钱得来的车子停了。
但并没有下车。
夜雨不停,泉山陵园笼罩在一片阴郁潮湿之中,车灯的光束堪堪照亮眼前一小片地方。钱得来坐在车里看着对面的年轻男人,男人也在车外的雨里看着他们。
梅兰打量着雨中的那个少年,眼神微微眯了眯。
一时间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空气中有一丝凝滞,对危险的本能判断让钱得来有些紧张。
钱得来在已经破烂不堪的西装里面套上护腕,藏好双节棍,对梅兰说:“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下车,必要时就开车直接走!”
梅兰似乎要说什么,钱得来打断她:“别任性,虽然不知道对方什么来路,但是真动起手来未必是我的对手!”
“……你不是不信任我嘛?”梅兰追问。
钱得来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随口说:“我们之间是人民内部矛盾,不着急这一时片刻。”
“……”梅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眸中的情绪。
钱得来披好雨衣,走向年轻的打更人面前,站在一人多远的距离。他看着对方,不放过任何一个微表情。
秋日的雨淅淅沥沥缠绵不绝湿气缭绕,以至于氤氲了对方的五官。
刚才入园时匆匆一瞥没有多看,如今细细打量才发现眼前的少年非常的……好看。
是的,只能用好看来形容。那种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的阴柔之美,模糊性别,使得对方颇有些男生女相。他穿着粗糙,嗓音低沉,若是拾掇下估计会更好看。
钱得来隐约觉得,刚刚入园的时候他的长相和现在并不完全相同——并不是说换了长相,而是多了点什么——眉毛似乎更黑了,眼睛更阴郁了,鼻梁更挺直了,唇色更温润了。
一条红眼睛的青花蛇爬上了少年的肩膀,歪头打量着钱得来。
雨水冲刷在车窗上,停泊的车子没有打开雨刷,让人根本看不清坐在车里人的面目。
梅兰坐在车里,食指和拇指之间一直摩挲着,剩下的三根手指几乎把掌心抠出个洞来。
钱得来站在雨中不动声色,语气平静:“我们要回局里办案,有什么事吗?”
那个年轻人依旧是平和的样子,刚才雨夜中一瞬间的狰狞仿佛是一种错觉。他憨憨的笑:“钱副队长,走了咋也不说一声?”
“不说了,你赶紧回去吧,这雨太大!”钱得来话虽这样说,眼光却一直暗暗的打量眼前这个人。他很瘦,湿透的T恤贴在身上,但却能看出肌肉的纹理和走向。脸看起来很年轻,最多十八九岁的样子。不,也许只有十六七岁。他的眼神很似乎很纯真,但隐隐约约又透露着阴鸷,既矛盾又和谐。
钱得来看了一眼那条吐着蛇信子的蛇,回避开那双血红的眼睛,他隐约想起蒋图承家里那尊兽身人面的神像。
那个年轻人依旧温和的笑,“钱副队长你别欺负我,你还拿走我们两把铁锹呢!”
钱得来的心突突了一下,故作平静的笑道:“是我疏忽了,我去拿给你。”
他面对着对方后退了几步,确定对方一击之下无法伤到他背后的空门才转过头。
这一转头,钱得来愣住了。
眼前的大奔,停在蒋伯仁遇害的那片小树林前,旁边不远处是被他和梅兰挖得乱七八糟的坟冢。
——而刚刚,钱得来明明早就开着车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