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有汩汩的疾风。
钱得来本能的闪避,顺便抖开藏在袖口的双节棍甩向身后。
寒铁在高速旋转中的力度可以达到上百公斤级的伤害,钱得来肌肉喷张,长腿配合双节棍的攻击从侧面顶上一记扫堂腿,堵死对手左右两侧、上下两边的退路。
所有动作的反射时间不超过一秒,是格斗者长期训练养成的对危险一击即中的本能反应,确保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反击的机会。
但背后的人向后退去,连续几个后空翻跳上一个半人高的石碑上单腿半蹲,矫健得如同猎豹。
最顶级的格斗者,最厉害的往往不是招式,而是见招拆招、应对不同情况的下意识的反应。
少年肩膀上的蛇早就弹到树上,挂在树枝上观看下面的战局。
他抬起头,扔掉歪歪扭扭的眼镜。依然是那个年轻人,神情却不再憨傻朴实,□□的手臂肌肉纠结。他看了一眼安稳坐在车里的女孩。
梅兰坐着没有动,只是紧紧握着车门把的手泄漏了紧张,她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挂在树上的青花蛇。
但那个少年只在梅兰身上停留了一瞬,年轻的打更人似乎更关心钱得来。
钱得来喘着气,大脑快速的想着制敌的策略。
虽然只过了一招,但钱得来觉得自己可能不太行,他的肋下隐隐作痛,下午的时候和鬼仕女交手就已经受伤了,这严重影响了他动作的敏捷性。
不过话说回来,这货躲避的招数还挺熟悉,想当年他在警校被高年级的扫堂腿黑虎拳打得全无还手之力,琢磨了许久才琢磨出来的闪避招数,没想到这货也会,这让钱得来在面对生存危机的间隙小小的不平了一下。
不过也就不平了那么一小下,钱得来突然想到他是临时起意带梅兰来陵园检查十二年前遇害学生的墓……和蒋伯仁一样。
钱得来紧紧盯着这个人的手臂,如果他是凶手,势必有一只可以削金断玉的……猫科动物的利爪。
树上的红眼青花蛇左看看右看看,它没有留意到有一条跟自己的条纹色彩一模一样的黄眼青花蛇从身后的树爬上来,突然对它发动了袭击。
一击即中,悄无声息。
“钱得来,我们好久不见了!”对方缓缓说道,少年在雨中,透过层层的雨幕仍可以感受到其目光的热切。
钱得来:“……”等会儿,这是个什么发展?这熟稔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我们认识?
他虽然有些错愕,但是很快调整情绪,装模作样:“我们……确实好久不联系了!”
梅兰一手扶额无语:钱得来这二货,他难道不知道他没见过这个人吗?!
少年也愣了一下,笑了。
他对着梅兰在的车子突然出手,冰封瞬间封锁了车子里外之间的联系,梅兰慌张的用力拧了拧车门,打不开。
钱得来发现冰封,想要回头去解救梅兰。少年打断他的行动,“放心,她没事。我觉得我们接下来的谈话不宜让无关人等听见。”
“……”
他一步步走近钱得来:“钱得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真理社初阎君。”
“不过……”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也可以叫我竹山。”
钱得来脱口而出:“初阎君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问完之后,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少年的眼神闪过一丝错愕,“难道你见过她?”
……她?!
只是一两秒钟的迟疑,那个少年眼神狠戾:“初阎君只有一个,正是在下!”
“——所谓‘初阎’最初的叫法只有一个‘阎’字,这个字本义就是门的意思。《蛮荒实录》记载,奢比尸族长镇守阴阳道,是为守门鬼王。所以时人称之为‘阎君’,不过诸神黄昏之后,长老们在苍天神庙议政时定下了约定——‘初阎’就是初代阎君。没想到数千年过去,竟然被人误作为女人。”
钱得来微微眯了眯眼。
竹山说:“不知道钱副队长今天大驾光临真理社有何指教?”
钱得来思索了一下,说:“没事去逛逛。”
“逛逛……而已?”竹山不信,但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我们真理社有一个投资人,姓蒋,他的独子几天前死于非命,怀疑是妖邪作祟。真理社虽然只是个心理教育咨询公司,但是也希望警方能够早日破案,告慰逝者亡灵。”
“我知道警察的工资很低,但是工作强度很大。所以我私人出资一千万,诚意十足,希望钱副队长能够体恤一下受害者家属的心情。”
钱得来听了,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篆,飞到竹山面前,“这就是真理社的诚意?”
竹山面有窘色,“这都是之前的事情了。我保证,以后不会有人想夺舍你。”
钱得来抱臂,“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儿,给块糖就能被人给骗了!”
竹山只好说:“蒋伯仁已死,灵魂遍寻不见,我们就算夺了你的肉身也无法复活他。更何况……”
钱得来挑了挑眉。
一只修长冰凉的手突然按住他的手,“比起复活一个跟真理社关系不大的人,我更愿意与你合作……钱得来,我们很久不见了,可能你根本不认识我,这不重要,我认识你就够了。”
钱得来有一种荒谬感,先是不敢置信的瞪了一会儿摁在自己手上的爪子,然后抬头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满是期颐的脸。一瞬间觉得不对劲,这种近似于情人之间的表白让性别男爱好女、尤其爱好大胸细腰长腿的钢铁直男抖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知道你有你的骄傲。我不会让你立刻回复我……”那个少年笑笑,“我给你一点时间考虑,真理社的条件,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当然,真理社的骄傲,也绝不容别人的辜负。”
钱得来听明白了,这意思就是不是糖就是刀,不答应就得死。
他盯了一眼摁在自己手上那只爪子,琢磨着要不先敷衍一下。
破空的铁锹劈头而来,适时的打破直男的尴尬。钱得来趁机甩开少年的咸猪手,滚地躲了过去,就看见梅兰凶神恶煞的提着铁锹逼了过来。
那把生了锈的铁锹被梅兰使得虎虎生风,不亚于关公长刀。
背后被冰封团团包裹住的汽车,已经被人从车顶掏了个洞,钱得来看了一阵肉疼,不知道报车险的时候该怎么去跟保险公司解释。
那个少年表情狰狞,和梅兰对视了一眼,然后一句废话没说就动起了手。
那招式招招毙命,仿佛对战的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钱得来的怪异感就更强烈了——
一定是今天太累了,以至于他一个大老爷们产生了一种疑似被人争风吃醋的错觉。
气喘吁吁的两人终于短暂分开,一个倒挂在树,另外一个半蹲在地却吐出来一口鲜血,看样子伤的不轻。
树上的竹山问:“你是谁?”
梅兰用拇指抹净唇角的血,冷笑:“姑奶奶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第二刑侦支队警员梅兰是也!”
倒挂的少年的脸隐藏在树荫里看不清表情,半晌才说:“你就是韩遇说的那个需要提防的女警察?”
梅兰张口就要开怼,但抑制不住上涌的血气,从嘴角溢出了鲜血。她半垮了身体,肋下剧痛。
“不过用了半数的修为……韩遇愈发大惊小怪了,能够突破我的结界,确实有点本事,不过也就尔尔!”竹山点评,突然头皮发麻、周身僵硬,从悬挂的树枝上掉了下来。
原来是钱得来趁两个人打嘴仗的时候下了黑手——自己家的姑娘再可疑也得回家关上门再审,对外自然是要团结一致携手向前干革命。
竹山如今的肉身是妖身,自然受伏羲徽章的镇压。
梅兰看见竹山被钱得来给黑了,立刻精神抖擞如同斗赢了小三的正宫大太太。
“真理社初阎君是吗?”钱得来半蹲下来盯着他看,“有意思!你既然是鬼王,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是真理社初阎君,而不是阴阳道初阎君。”
竹山:“……”
钱得来面容沉痛,“可惜了一千万的赏金了!”
竹山:“……”
梅兰:“……”
“你会后悔的!”竹山话音未落,这个人的身体就像开锅沸腾的水一样咕嘟了起来,慢慢变成透明,最后竟像水蒸气一样蒸发掉了,灰色的伏羲徽章像纸片一样被雨水打在草地上。
钱得来怒,捡起伏羲徽章:“草,没镇住!”
梅兰低头沉思,说:“这应该是他的一个□□,不是本体伏羲徽章镇不住也不奇怪。”说着突然又吐了一口血。
钱得来急忙扶起梅兰,“伤了肺腑?”
梅兰苦笑:“我打不过他。”
“……”钱得来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你真的打不过他吗?”
“……”梅兰捂着腹部,没吱声。
钱得来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嫌弃的看了一眼梅兰,一把揪住梅兰命运的后脖颈把她塞进车里。然后从后备箱里找出备用医疗箱里的消炎药,喂给梅兰吃了两片又自己吞了一把。
驱车去医院处理完伤势,已经是后半夜了。
夜雨不歇。
护士帮忙办了手续,看了两人的伤势之后差点报警,还要给妇联打电话举报家暴。钱得来默默拉开自己的衣服,将被鬼仕女弄伤的身体展示给护士看。
小护士看了又看,最后放弃了给妇联打电话的念头:“原来是互殴啊!”
钱得来:“……”
急诊科的大夫看了他的警官证,匆忙倒了歉,特地开了个后门安排了一间有独立卫生间的双人病房。
拍了ct做了核磁,好在脏器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需要调养一阵子。
钱得来半依半靠在床头假寐,梅兰躺在另一侧的单人床上,看起来情绪不太高的样子,一只手还吊着盐水。
医院的床铺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钱得来过来帮忙整理了被褥,说:“自己交代吧,为什么自己把自己弄伤,装作打不过那个真理社初阎君的样子?”
梅兰小腹受伤的肌肉是真的疼,一听见钱得来的话就更疼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刚开始是肋下,后来是小腹。你这伤势还带瞬间转移的啊?!”钱得来调侃道。
梅兰为自己犯的蠢尴尬,争辩道:“那就不能两处都受伤了呀!”
钱得来无辜道:“当然能了,所以我就是诈诈你,谁知道你承认得还挺痛快!”
梅兰:“……”为什么聪明如我,会干出这么蠢的事情?一定是又累又饿还冷,智商她罢工了!
“非要用尽全力的话,我大概能跟他拼个同归于尽。”梅兰嘟囔,“不过我又不傻,提前投降他反而会放松警惕。再说今天来的不过是个□□,提前暴露身份对我可没有任何好处。”
钱得来眉头一跳,梅兰显然是了解初阎君这个人的性格的。但看今天的情形,真理社初阎君又好像并不认识她。
钱得来笑了一声,“跟上古邪神打成平手,你在公安部应该不是基层人员吧?”
梅兰惊诧,“你说什么呢!你不知道吗,初阎君被苍天神庙封印的时候,已经被拔走了一半的修为。要不然就凭我,这会儿你都能给我献花了!”
拔走一半修为……钱得来的脑子突然晃过一个念头,稍纵即逝,他没能抓住。
“我饿了!”梅兰转移话题。
对了,钱得来想起来两个人今天都只吃了早饭。
“行,不愿意说那就不说。我去给咱们部里的领导大人弄点吃的,只希望领导卧底成功那天,别忘了给咱们基层工作人员论功行赏!”
话是这样说,但钱得来哪里伺候过人。他这辈子虽然苦日子没少过,但秉持的理念一直都是活着就好:三餐不继、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情。
可再怎么说梅兰也是个上级机关下放的工作人员,还是个小姑娘,钱得来哪里好意思拿面包香肠那些东西糊弄。于是在医院的超市买了两包方便面,又高价从店主的冰箱里采购了俩鸡蛋和一小把菠菜,在店主手把手的教导下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可惜店主家里吃过晚饭没洗碗,就剩了一个干净的小铁盆。
梅·大尾巴狼·兰看到热汤面就端过来哧溜哧溜开吃,这一晚上劳心劳力,饿也是真的饿。吃了大半碗才想起来眼前笑得跟个老母亲似的钱副队长,“钱得来你吃了吗?你也饿了两顿,怎么就煮了一碗面。”
钱得来尴尬摆手,“没事,我不饿。”
梅兰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盯了钱得来半天,再看看面碗里两根火腿肠和两个荷包蛋若有所思,鬼使神差一般撂了碗。
钱得来再三确认梅兰不吃了,就端起面碗把梅兰吃剩下的吃了。
刚吃饱睡觉对胃不好,钱得来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梅兰聊天,“今晚泉山陵园这一出你怎么看?”
“我只是觉得他给你开出的那些条件未必可信。”梅兰说,“听着是锦绣前程,实际的啥也没有,更像是拖延时间。”
钱得来:……
梅兰说:“我来之前就知道初阎君尚未收复阴阳道,他被拔除了一半修为,急于修炼,而现在应该正是他修炼的关键时期。若是刚好在这个时候真理社出事,那就是腹背受敌。所以我猜他发现你今天居然去真理社调查,就来试探你。”
“你们在真理社有内应?”钱得来问。
梅兰只说:“你们第二刑侦支队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可我是不会打听的。”
钱得来:“……”
“他好像认识我,可我确实从来没见过这个人。”钱得来先是喃喃低语,继而某个念头刺激了中枢神经,情绪变得高昂,“电视剧倒是有这种情节,兴许我前世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没准儿是什么天神,所以这辈子转世投胎才成了驱魔警察……”
梅兰瞥了钱得来一眼,仿佛看见他高高跷起的尾巴华丽骨哨的开了屏——“是,你是故事的主角,你是宇宙的中心,你是永远的天道!花朵为你绽开,车辆为你爆胎!”
“好说!”钱得来微笑接受。
“不过……”他突然话风一转,“说起来很奇怪,以你一贯装傻卖乖的行事风格,今晚怎么会这么冲动,突然就动起手来了,不怕身份暴露、不怕打不过?”
“……”梅兰抬眼看钱得来,眼神闪烁了一下,方说:“身份不是早就暴露了,至于打不打得过的,试了才知道嘛!”梅兰耸肩推了一下钱得来,笑道:“再说不是有你钱副队长嘛!”
钱得来道:“梅兰,无论你想做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开诚布公。正如你所说,我们的目的一致,就是铲除□□匡扶正义,所以你一定不要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