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师傅觉得自己这个徒弟真是教育得太成功了。
起码现在他用又礼貌又尊重的语气来逼问自己，老头子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滋味。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是阴阳道的白骨成了精。”庞师傅悠悠的叙述。
钱得来的视线从庞师傅胡子拉碴的脸，到他邋遢不整洁的衣着，再到他的啤酒肚、小短腿，严肃的点了点头，“很有说服力。”
“我在阴阳道闲着没事儿，就去人界转转，刚好遇到你妈。我对你妈一见钟情！”
钱得来毫不客气的说：“你那时候确实对所有年轻貌美的女性不怀好意。”
庞师傅很认真的对钱得来说，“我是真的看你是个好苗子才想收养你的！”
钱得来一脸“你接着编”的表情。
正当老头子磕磕巴巴、信口开河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声，感觉连脚下的土地都跟着抖了三抖。
钱得来下意识朝着轰鸣声传来的方向回首。
“有人硬闯阴阳道！”庞师傅说，“我得过去看看！”
钱得来怀疑这是糟老头子的脱身之计，不肯放过他，“我跟你一起去！”
庞师傅想要甩开他的手却甩不开，急急的说：“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肯定是硬点子！”
钱得来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您家鬼王现在也在阴阳道，轮不到您着急！”
庞师傅：“……”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了。
两个人匆匆赶到出事的地方，就见到穹顶之上风云变幻，团山一般的乌云滚滚而来，狂风大作，卷走巡视的骷髅骨。
钱得来和庞师傅几乎在狂风里站立不稳。
一个素衣宽袍的人站在卷着碎石的狂风里，却丝毫不见狼狈，他麦色的脸庞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平静。
——昊天帝君郑昊。
钱得来的心脏好像被人狠狠的掐了一把。
郑昊的声音清朗刚正，穿透遮天蔽日的风沙走石以及厉鬼刺耳的嚎哭，回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膜边——
“阔别千年，老友相见，君既然在此，何必……躲躲闪闪！”
“……”
没有任何人回应。
钱得来知道梅兰肯定就在附近，不过她现在显然并不想跟郑昊直接对上，正在不予余力的装死。
郑昊沉着一张脸，突然双手掐诀，飞沙走石，长剑如虹，生生撕碎了眼前的那些骷髅鬼。
这些骷髅鬼大部分是无法转世轮回滞留在阴阳道的孤魂野鬼，小部分是奢比尸一族的残骸所化成的白骨精。
天子一怒，确实足以浮尸百里。
那些骷髅鬼的使命就是守护阴阳道，铲除一切没有通关文牒擅闯阴阳道的偷渡者。就单个骷髅鬼来说修为并没有多强，但自伏羲女娲创世以来，阴阳道的存在经年累月累计了不知凡几的冤魂厉鬼，再加上奢比尸一族灭族以后怨气冲天，伏尸地阴气弥漫，这些骷髅主场作战，几乎战无不胜。
但郑昊是上古神祇，再加上本身就是神界执法帝君，罡气足以克制怨气。他出手狠辣，是奔着打碎这些骷髅鬼的原神，让他们魂飞魄散挥剑的。
就连钱得来教裴文静用伏羲徽章克制骷髅鬼，也不过是打碎他们的骨头不毁原神。钱得来没想到这位以刚正不阿著称的帝君真能对这些尽忠职守的骷髅鬼赶尽杀绝。
他很明显是要通过虐杀骷髅鬼逼迫梅兰现身。
庞师傅怒了，脸红脖子粗立刻要奔过去跟昆仑帝君同归于尽。
钱得来死死的拉住他，“你去了就是送人头！”
“那我怎么办？！”庞师傅红着眼眶说，“那些都是我的弟兄！”
“我去！”钱得来镇定的说。
庞师傅：“……”
钱得来对他解释：“阴阳道是三界的交界，按道理跟三界都有关系。我是人界警察，只有我才有立场去阻止他！”
庞师傅还在犹豫，“可万一……”
“没有万一。”钱得来的视线转向在不远处施暴的帝君郑昊，神情桀骜轻蔑，“而且我早就想再去会会这位能把梅兰弄出心理阴影的上古神祇！”
钱得来对庞师傅轻笑，“您可不要趁我不在偷偷跑了呀！”
庞师傅连连摆手，“我哪敢！”
郑昊又是一剑，破空而去扬起一片碎骨，那些骷髅鬼连哀嚎的机会都没有便化成一片尘埃。但剩下的骷髅鬼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牟足了劲儿往前冲，大有飞蛾扑火的意思。
“——初阎君，出来！”郑昊每挥一次剑，就要叫一次梅兰，但梅兰没有一点动静。
“……”
“陛下，这是谁惹到您了，让您发了这么大的火！”钱得来吊儿郎当的从一片魂飞魄散的浓浓飞尘中走出来，一脸的狂追酷霸炫。如果他有尾巴，此时就会发现这位花孔雀色彩斑斓的孔雀尾巴已经耀武扬威一般的开了屏。
——在动物界，雄孔雀开屏，要么为了求偶，要么为了战斗。
郑昊却仿佛并不认识他，“你是哪位？”
破防了！
钱得来却笑而不语、面色平静，并没有因为被轻视而显露出一星半点儿的怒色，只是将目光转向站在郑昊身后一身狼狈的霍曦神君。
霍曦欲言又止，然后眼观鼻鼻观心，装木头。
钱得来依然从容，“陛下不认识鄙人没关系，我不过就是人界普普通通的一个第二刑侦支队的副队长，人微言轻不足挂齿。但帝君身份高贵，身为神界苍天神庙的执法帝君，刚正不阿盛名在外，却在阴阳道这个三界交界之处大开杀戒，实在是……让人意外得很呐！”
这断句有学问了！
——阴阳怪气的。
霍曦却只是哼笑了一声，他微微扬起下巴，用这个视角去看人就有点居高临下、轻蔑的味道。
风从脚下卷起，刮在人的脸上如同刀片刮过，微微的刺痛。
钱得来迎风伫立，毫不后退：“帝君，阴阳道可不是您家昆仑的后花园，随您撒野的地方！您要毁了阴阳道，也得问问我们人界答不答应！”
郑昊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周遭的飞砂渐渐浮起，霍曦见状不妙连忙低声提醒他：“陛下，您不是正要跟人界修好……”
“……”
那些已经浮起的砂石缓慢落了地。
“钱副队长——你很好！”郑昊说。
钱得来厚着脸皮仿佛听不懂字里行间的深意，“多谢帝君夸奖，我一向觉得自己很好！”
郑昊偏过头，说：“苍天神庙的神君被困于阴阳道，差点遭了毒手，身为执法帝君自然要回护属下……就算你们公安部的部长来问我，也是这个理由。”
钱得来说：“看来现在您已经找到您的属下了，请回吧！”
郑昊似乎是不愿意跟一个小人物多言语，瞥了一眼装木头的霍曦。霍曦上前一步，说：“阴阳道不是神界的地盘，也不是人界的地盘。什么时候要由一个小小的人界警察来管神界帝君了？”
钱得来针锋相对，“原本是管不了的，但你们既然在阴阳道大开杀戒了我就能管了！难不成还要等你们荡平阴阳道以后，我们再抗议吗？”
霍曦要反驳，钱得来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帝君要搞清楚，我们人界政府从来没有彻底断绝信仰自由，也没有阻挠过神君们在人界合法发展信徒，但这并不是人界政府软弱可欺，也不是说我们做不到。三界之间，原本就是互为掣肘、互利共生，帝君可别一时糊涂，打破了这种平衡啊！”
——一语正中红心！
霍曦：“……”
郑昊：“……”
虽然人界政府和苍天神庙现在的关系尴尬，一触即发、针锋相对的关系只剩一层薄而脆的窗户纸，但其实较之人界政府，更不愿意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却是苍天神庙。
郑昊太聪明了，聪明人的毛病就是惯于瞻前顾后、计较利益得失。
一个小小的第二刑侦支队副队长在他面前当然不够看，但如果是背后的人界政府呢？
他帝君当久了，要考虑的东西就多。他计较的不光是苍天神庙一家跟人界的关系，他还要计较整个神界对苍天神庙的态度，他可不愿意做那个跟人界撕破脸而遭到整个神界怨怼的背锅侠。
郑昊笑了，“钱得来，我知道你。”
他忽然转了主意，笑意愈深，“你就是那个打开鬼王初阎君千年封印的人。”
钱得来知道郑昊肯定有话要说。
果然，郑昊说：“你就不觉得奇怪吗，苍天神庙封印一代邪神的千年封印，怎么就那么轻易的被你一个凡人给破了？”
有些被刻意忽略的可疑之处如今被揭破，钱得来有一丝战栗，但却强装淡定，“所以您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