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得来深吸了一口气，反问：“这要问您啊，咱们苍天神庙的封印怎么就能被一个凡人随手给破了，质量不过关啊！”
郑昊轻笑，“钱副队长似乎对初阎君多有回护，但你真的了解她吗？”
钱得来撇关系撇得干净彻底：“我不了解她，我和她就是警察和犯罪嫌疑人之间的关系。她与多宗重特大案件有关联，我还指望着通过她破案立功，升了官好光宗耀祖呢！”
郑昊淡淡的微笑，似乎是并不信钱得来的话。
但他也没反驳，反而挥了一下手臂，立刻有一个云雾缭绕、五光十色的光圈将两个人罩住。钱得来上下看看，意识到这是个结界，便问：“这是什么意思？”
郑昊说：“既然人界正在调查鬼王，钱警官就更有必要了解一下初阎君的往事了。阴阳道是她的地盘，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我就施法做了个结界，结界外面的人听不到我们的对话。”
“……您想对我讲她哪一幢往事？”
“钱警官大概一定曾经怀疑过，当初苍天神庙封印初阎君的理由是她屠戮昆仑诸神，但实际清算并封印她却在案发的千年以后。确实，屠戮诸神只不过是本座找的一个借口，因为真实的原因实在无法与外人道也。”
钱得来微微的蹙眉，他潜意识觉得郑昊接下来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想听，但此时他的双脚却好像被钉在了原地。
“本座对初阎君以及她弟弟竹山君的性情都极为了解。她原本是平和温良的性子，但自打西王母一派的神君虐杀奢比尸全族以后，初阎君就性情大变，极为阴晴不定，乃至于冷漠残忍、手段酷烈，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一个。”
“——她是做得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种事的，她与当初为了控制阴阳道而灭奢比尸全族的昆仑诸神早就没了区别，甚至于更加残忍。我与她早就不和，但真正促使本座决心封印她确实是千年之后。”
钱得来明知道郑昊突然对他说这番话是没安好心，挑拨的意味儿简直不要太明显，但他还是口不对心的问：“……她做了什么？”
郑昊抿了嘴，面色变得沉痛，“南宋末年，蒙古军队与南宋大军在崖山海战，崖山一役，当时南宋小朝廷的丞相陆秀夫带着小皇帝蹈海自尽，十万军民沉海殉国。这些皆是忠勇之士，按照天道法则，要么位列仙班，要么转世轮回托生于富贵安宁人家。但初阎君她——”
“为了壮大阴阳道的实力，竟然阻断了这些忠勇之士的轮回路。将他们变成没有神志、只知道杀戮和血腥蚕食的厉鬼。”
“你是说……？”钱得来突然想到了什么，“无枉海……”
钱得来记忆里，无枉海中是没有水鬼的，甚至于阴阳道的岛上也没有那么多的白骨和阴魂。
当初奢比尸一族没出事的时候，阴阳道对三界的束缚主要依靠摩崖幻术的结界。后来奢比尸一族全灭，初阎君被封印，阴阳道混乱不堪，那时候三界才发现阴阳道居然隐藏了那么多阴魂鬼怪。
但至少在梅兰正式回归之前，这些鬼怪处于无组织无纪律的状态，并不成气候。也没人专门腾出手想着去清理一下，直到梅兰突然开始接管阴阳道，群鬼有了主心骨，所形成的力量远远超出三界的想象。
想来这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梅兰，早就做好的安排。
“对，她将十万殉国军民的英魂投入无枉海做成了水鬼！”郑昊厉声质问钱得来，“这些恐怕人界政府是全然不知情的吧！听说人界的第二刑侦支队也有许多烈士的英灵，试想一下这些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死后还得不到安息，成了邪神手中屠戮的刀子……钱警官，你还能在这里心平气和的为初阎君开脱吗？”
钱得来：“……”
郑昊继续说：“她为什么要如此费尽心机壮大阴阳道的实力？她想图谋什么！”
“——这样一位居心叵测之徒，本座怎能让她继续猖狂下去？”
原来如此，原来南宋末年竟然有这样一段事故。
钱得来毫不怀疑郑昊所言的真实性，这些隐情虽然被神界刻意隐瞒，但只要抓住一个线头，顺藤摸瓜去探查当年的真相也并不是难事。
帝君郑昊不会在这种很容易查清真相的事情上撒谎。
——所以梅兰，真的做出了那种事。
“这就是你封印她的唯一理由吗？”钱得来在“唯一”两个字上着了重音。
“不。”郑昊否认。
“……实际上后来我才发现，就连当年封印她也并没有成功。”郑昊说。
钱得来：“……你什么意思？”
郑昊淡淡的说：“我之前就问过钱警官，你真的了解初阎君吗？”
钱得来：“……”
“虽然你把关系撇得很干净，但本座早就看得出你们的关系不一般。”郑昊的眼神有些深，钱得来对此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本座与初阎君皆是与天地同生的上古神祇，少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论是她性情大变之前，还是之后，我对她的处事方式都十分的熟悉。”郑昊的语气平淡，但钱得来敏锐的察觉到郑昊这是在跟他炫耀他和梅兰之间的关系。
“本座知道，自奢比尸全族被灭以后，尤其……她的侍女曾经背叛了她对她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她从此待人再也不肯付出真心。”郑昊说。
“她从来不做无用功。”
“尤其在对人这方面……”
“在她看来，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敌人，一种是可以利用的人。”
“……”钱得来知道郑昊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能信，但是二十八年的人生经验跟数千年的神界帝君相比，就如同未成年的稚童遇上老谋深算的老狐狸。钱得来的思维不自觉的被郑昊的节奏带走——
“钱警官，你自己回忆一下，她有没有利用过你……？”
钱得来：“……”
“——就算她想利用我又怎么样呢？”钱得来反问郑昊，“人界政府只想通过鬼王肃清妖魔，保卫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别说她想利用我了，我不也一样打算利用她嘛！”钱得来面色如常的回应，语气平淡冷漠得仿佛他全然不在意。只有内心的澎湃告诉自己，怎么可能不在乎呢，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被利用的感觉呢？
但至少在郑昊的面前，再多的心绪涌动也不能表现出来，再不平的意绪也不能让对方察觉。
郑昊轻轻的皱了皱眉，难得有一丝狐疑。
“那么既然如此，本座接下来要说的话，钱警官可一定要听仔细了。”郑昊说。
“一千多年前，当神界得知她将南宋十万殉国军民做成了无枉海的水鬼以后，本座与诸神商议后决心将其封印。当时她为了逃脱苍天神庙的追捕，居然想出了裂魂的法子，用自己的一片残魂来搪塞苍天神庙。但幸好她弟弟竹山君大义灭亲，向神界告发了她的作为。”
“……事后竹山君被梅兰强硬的拔了出来，还差点被梅兰毁掉魂灵，因为灵魂受过重伤十分薄弱，因此对栖身的肉身有很高的要求，这就是题外话了。”
钱得来又被震惊了。
这一段往事在梅兰刻意的含糊其辞之下，被深深的隐藏了起来。钱得来只听梅兰隐约透露过，当年她之所以被郑昊封印，跟竹山君的出卖有很大的关系。
钱得来上一次借助亡灵树穿越到阴阳道的时候，就发现竹山君和郑昊的关系要比跟亲姐姐梅兰的关系更为亲近。
但钱得来觉得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姐弟共用一具身体，存在资源竞争。而且他们两个一个是主魂灵，一个是副魂灵，竹山君是全方位的被亲姐姐所压制。再加上他们两个其实是见不到面的，彼此之间的隔阂就越来越深。
而“裂魂”这门禁术，对本体的伤害极为巨大，裂魂的过程中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造成灵魂损伤，甚至于有裂魂失败立即灰飞烟灭的危险。想来梅兰能用这种法子，确实是被苍天神庙逼得走投无路了。
郑昊继续说：“发现她裂魂以后，苍天神庙所有执法神君全出，在整个三界搜寻她的踪迹。然后发现，她察觉到自己阴谋暴露居然能抢先一步自封于一座墓中，整座墓穴被摩崖幻术禁锢——里面的出不来，外面的也进不去。”
“等等！”钱得来打断郑昊的话，信息量太大，饶是他的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你说什么？自封！？”
“梅兰在那座南宋古墓的封印难道不是你们苍天神庙封的吗？！”
“——对！”郑昊肯定的说，“那座古墓的封印确实不是苍天神庙的手笔。但当时封印初阎君的事情三界无人不知，如果对外宣布是初阎君的自封，会引发诸多猜测，后患无穷。于是本座对外只说是苍天神庙的封印——”
“这就是为什么你一介凡人居然能随手打开封印的原因，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是初阎君精心筛选出来的一枚棋子。一枚在千年之后，帮助她打开封印，重返三界的棋子！”
钱得来的脑子“轰”的一声炸裂。
许多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突然被串成了一条线，扯着线头捋顺下去，一切不合理不明确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钱得来不是没有纳闷过，为什么封印梅兰的古墓用的结界确是她本人最擅长的摩崖幻术？
那时候他曾自我安慰，也许是因为竹山君也参与了对梅兰的封印。
但现在……他还能被这个理由劝服吗？
还有，从小照看他长大、亲自带他下墓的师傅，居然是阴阳道护卫结界的白骨精。而他老人家也在钱得来下墓以后，“功成身退”的“死去”。所有这一切，怎么可能是巧合？
钱得来闭了闭眼。
再睁开的时候，无论内心怎样惊涛骇浪，脑子里经历着几级天崩地裂，他都保持着一名专业刑警的淡定和从容。
“多谢帝君的忠告，您提供的这些线索对第二刑侦支队很有帮助。”无论他在郑昊面前到底无意中露了多少情绪，钱得来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承认他跟梅兰的关系。
郑昊轻笑不语，一旦怀疑的种子埋下，不管他现在信不信，总有水土助它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那就好。”郑昊说。
“罢了，既然她今日不想见我，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不得不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