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安和韩遇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都没吱声——要是设局杀上古神祇帝君郑昊像在菜市场杀一只鸡那么简单,梅兰也不至于当初被郑昊逼迫到先下手自封千年来躲避灾祸了。
可这种大实话谁也没敢说。
梅兰却自顾计划得很圆满:“据我推测,最多半个月,或者再有个十天八天,郑昊一定会带着黎吴慰去昆仑恶魔眼湖,而且他不会带太多随从——这正是我们下手的好机会!”
恶魔眼这个地方韩遇可太熟悉了,当初他被梅兰一巴掌震碎了以后,鲤鱼精就是带着他的尸体想要投入恶魔眼湖助他早日往生。
昆仑恶魔眼,是昆仑和阴阳道连接的一个入口,位于昆仑群山之中的一处洼地,是一片天然形成的硫磺湖,由于湖水的颜色呈现渐进的色调变化,看起来就像一只眼睛镶嵌在雪山之间,其中怨气四溢,因而被称之为恶魔眼湖。
那个地方是阴阳交汇之所,怨气与仙气相互冲突、彼此相融成一片杜绝生机的真空地带,以至于远近数十里的地方寸草不生、鸟兽回避。
确实是个设埋伏作奸犯科、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但——
“您怎么知道郑昊一定会带黎吴慰去那个地方?”久安忍不住问了。
梅兰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因为恶魔眼里有好东西,郑昊那个人对好东西最感兴趣了!”
……好东西……与黎吴慰有关系的好东西……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梅兰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似乎对于刺杀郑昊极其的有把握。
不管韩遇和久安怎么想,梅兰一手安排了在恶魔眼对郑昊的刺杀计划。
对于上古神祇难以杀死这个最大的难题,梅兰也拿出了早在七槐山从彪精手里“零元购”的蚩尤青铜剑。
上面的铜气暗淡,显然最多只能再用一次,就彻底沦为只能束之高阁的古董收藏品,再没有任何使用价值了。
梅兰用手指弹了弹青铜剑的剑面,这把青铜剑曾经刺穿梅兰的胸膛差点要了她的命,她最清楚这把上古蚩尤铜剑的威力。
“——三天,黎吴慰那个怂蛋包在郑昊手里坚持不了多久,三天以后我们就启程去恶魔眼提前埋伏。杀了郑昊,你们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们!”
久安和韩遇都答应着梅兰。
但韩遇微微的眯了眯眼,姑且不论那个喝酒喝到认不清亲妈的糟老头子,这么重要的会面,为什么初阎君的第一心腹长治却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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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凉如水。
钱得来躺在玫瑰湾的大床上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儿时的记忆如同破碎的镜子,东一块西一块,却有着最锋利的边缘,划破了记忆里原本温馨的片段,直到鲜血淋漓。
有一根白嫩纤长的手指尖轻轻的点在钱得来的额心,青色的灵流涌入他的脑海,钱得来拧着的眉心渐渐舒展开了。
梅兰趴在钱得来床边看他,像个猥琐的痴汉一样。
其实这还是她跟钱得来学的。
之前她住在钱得来家那个八十年代筒子楼里,钱得来把他家唯一的那张铁架子床让给她,那时候梅兰整宿整宿的做噩梦,总是睡不安稳。那时候钱得来便常常在半夜偷偷潜进去,有时帮她掖一掖被角,有时帮她轻轻擦擦额头上溢出的汗水,有时就单纯蹲在她床边看着她。
第二天白天再绝口不提前一晚的事情,表现得云淡风轻。但钱某人忘了,既然那时候梅兰整夜被噩梦困扰睡眠质量奇差无比,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大半夜床边蹲了个大活人。
他不说,她就假装不知道钱得来有多担心她。
现在,风水轮流转,换成梅兰趴在钱得来床边。
梅兰自嘲的想:只不过不同的是,她的噩梦连连是自找的,钱得来噩梦连连却是她造成的。
今晚的月色和钱某人都是那么好看——梅兰想,不管三天以后刺杀郑昊的计划能否成功。至少……在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能够再看一眼钱得来也是好的。
其实钱得来的长相跟鲛人香香一点都不像,他继承的是他肉身父母的长相。
梅兰有时候自己都觉得惊讶,她疯狂起来连自己都感到害怕,好像只要能生存下去就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而实际上,留给她的选择始终都是很少的。
就像她只想偏安一隅做个懒散淡泊的小鬼王,就像她只是想尽好做鬼王的义务承担她该承担的责任,就像她只是想留住奢比尸全族的性命……她虽然是生而为神,却从来没有什么远大志向。
但为什么这一生、数千年却是以那种穷凶极恶、满腔算计的方式渡过的呢?
梅兰想,她是受害者,也是刽子手。别人欠她的命太多,她欠别人的命也不少。
干脆用一个一了百了的方式全都还回去,一笔勾销好了!
——总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钱得来,别恨我了……”梅兰在熟睡的男人耳边轻轻的说。
下一秒,天翻地覆,她整个人被人压在柔软却毫无退路的床褥上。
钱得来俯身压在梅兰身上,制住她的肩胛骨,但他清楚对于初阎君而言这种控制只是小儿科而已,她随时都有一脚踹翻他的本事。
但两个人都没动。
窗外明亮的月光穿过没有窗帘遮挡的玻璃窗,笼罩在梅兰的脸上,小姑娘漂亮的脸蛋上一片濡湿,显然刚刚偷偷哭了。
钱得来面色不动,淡淡的说:“你来找我,是想跟我解释你之前做的那些事,还是来看看我还有什么剩余的利用价值?”
梅兰没说话,当然主要原因也确实是无言以对。
怎么说,虽然连你出生都是我算计好的,虽然遇到你以后你的每一步都被我精心计划了,但我……
转折之后也吭哧不出个重点,更何况梅兰今晚来看钱得来本来抱着的念头就是偷偷的来、偷偷的走,不要被任何人发现。所以她并没有提前就想好,见到钱得来要说什么、会说什么。
钱得来还在看着她,大有一种你不说话咱俩就接着耗着的意思。
梅兰有点急了,她可耗不起,她是偷摸溜出来的。
于是梅兰口不择言:“钱得来,我还喜欢你,你别恨我了……毕竟……”
毕竟……我大概快死了。
大概是没有预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钱得来的大脑一瞬间空白,连带他的表情也好像在月色之中朦胧了起来。
细细的风从窗户缝里钻出来,轻轻的拂动梅兰的眼睫,还有钱得来的心脏。
然后,就如同之前无数个旖旎的梦境里一样,钱某人终于低下头亲到了身下那个人的嘴唇……说实话,触感有点干燥,身下的人在颤抖,接吻的感觉不算好。
于是脑子当机的钱得来就想,多亲几下就好了。他双手捧住梅兰的脸,深深的含住了她的嘴唇。
飞云行走,掩住明亮的月。静谧的房间里忽明忽暗,梅兰的麻布衣裳,还有钱得来的真丝睡衣一件一件剥落扔在床边。
梅兰始终睁着眼睛,看着钱得来的脸,他的眉梢、他的眼角,还有鼻梁和嘴唇。她那样深刻的看着钱得来的每一个地方,想一次性烙印在心头。
这一生,数千年,梅兰经历了太多——深刻的爱、深刻的恨,寂寞的孤独、谋算后的疲倦,以及此时茫然的无措。
好在还有眼前的这个人。
梅兰抱住钱得来,眼泪顺着眼角一直滑落到散落在枕头上的头发里。
两个人最亲密无间的时候,钱得来亲了亲梅兰流泪的眼睛,在她耳边赌气一般的说:“你回来,既往不咎!”
梅兰没回答他,却学着钱得来样子深深的亲吻他。
长夜未央,叹息不尽。
钱得来不知道,梅兰早就回不去了。